此时,北风呼啸,天地缟素,满目爽白。 小寒山内,万斤铜钟撞过三遍,钟声响彻山谷,扑簌簌震落枝头一地的积雪。 大雪松风下,有一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羽衣道冠的少年郎,缓缓涉雪而来。 路过的正阳剑宗弟子见到来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师兄?” “凌师兄回来了?” 凌守夷目如点漆,淡漠清雅。 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径自朝松雪峰走去。 松雪峰峰主,小寒山长老刘怀墉此时正端坐在蒲团上打坐,远远地灵机有所触动,在凌守夷入内的同一时间,刘怀墉便睁开眼,含笑地望向自己这位最心仪的弟子。 凌守夷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礼,沉声道:“弟子拜过师尊。” 刘怀墉莞尔一笑,“嗯?回来了?” “可是凑齐凝丹材料了?” 凌守夷垂眸:“弟子幸不辱命。” 刘怀墉轻捻长须,欣慰地笑了笑,“我便知晓你这孩子定能做到,既如此,我也不耽搁你了,你回转抱残峰准备凝丹事宜吧,我这里还有点事务亟需处理,稍后,我便赶去抱残峰为你护持。” 正阳宗弟子外出历练斩妖除魔谓之积功德,倘若功德在同辈弟子中脱颖而出,其间佼佼者更有机会得门派下赐,独占一座山头。 早在三年前,正阳剑宗便特地为凌守夷赐下一座洞府,凌守夷将其取之为“抱残峰”,以“抱残守缺”之意,合“守夷”之名,警惕自己务必要虚心修炼,道心枯寂。 凌守夷却微微蹙眉。 刘怀墉:“嗯?你似乎还有话要说?” 凌守夷顿了顿,方才开口,“弟子自潇湘大泽一路行来,见群妖为祸……”便把黑老大一事尽数陈来。 “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几位道友留在潇湘大泽吗?”刘怀墉沉吟。 腰侧隐约泛起一阵热意,凌守夷俯身一拜,低声,“弟子凝丹这几日抽不开身,恳请师尊派出座下同门前往潇湘大泽一探。” 刘怀墉惊讶地看了眼面前这素来矜冷如冰,不肯轻易低头的少年一眼,“嗯?你为他们求我?倒是难得。” 凌守夷不为所动,一字一顿,语气淡淡,平铺直叙,“只是公事公办。” 刘怀墉:“正是公事公办。” 凌守夷扬眉不解:“师尊?” 刘怀墉:“玄之观位于永州境内,永州是奉天宗治下,照你所言,这黑熊精在云、永二州生事,奉天宗不能不管。” 凌守夷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奉天宗装聋作哑,正阳剑宗也不好越俎代庖。 他与夏连翘等人捉妖是他个人意志,但若正阳宗派出弟子未免有些将手伸得过长之嫌。 这世间除恶是生意,行侠是人情,斩妖除魔,仗剑浩然天地,不过是话本里所描述的最美好的期许,多的是冷眼旁观,民生煎熬。 他还有什么不懂,从仙门到凡人界无一例外。他可以懂,可以虚与委蛇,可以转圜商榷,却不能与之同流。 凌守夷又拜了拜,直起身,平静陈述道:“潇湘大泽地处云、永二州交界处,算不得奉天宗治下,大泽藏龙山内多水松芝,最近门中也有几位师兄弟要凝丹,前去寻宝不算冒犯。” 刘怀墉一捻长须,看少年清瘦的身姿:“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会考虑,你且回抱残峰吧。” 凌守夷垂眸道了声是,最后一拜,这才步出松雪峰正殿。 下过雪的石阶湿滑难行,积雪深深,凌守夷涉雪走过,乌发如墨,松风盈袖,一路上红梅怒绽,风紧雪急,跌落满裳落梅。 他素日里在小寒山积威甚重,亦有不少弟子朝他行礼致意。 “师兄。” “凌师兄。” 当然也有正阳剑宗弟子觉察到蹊跷,待凌守夷走过,面露诧异,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这次外出历练可是受了什么伤?” “嗯?怎么这么说?” “凌师兄这脸色白得吓人呢。” 回到抱残峰,凌守夷推开静室大门,方在蒲团上落座就撩开了道袍衣摆。 本该有艳色牡丹绽放的劲瘦侧腰,此时却裹着层层白色纱布,隐约有鲜红的血迹从纱布中洇透出来。 凌守夷蹙眉看了一眼,有感于心神摇动,强令收回视线,不再多想。 专心致志闭上眼,开始准备一应凝丹事宜。
第55章 结丹对于修士而言是件不能掉以轻心, 甚至于十分凶险的要事,一着不慎,结丹失败, 则无缘与仙途大道。 刘怀墉将手头公务处理完毕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抱残峰为凌守夷护持。 踏入抱残峰之前, 天现异像。 峰顶云彩汇聚, 流云呼啸,风雪漫卷起巨大的旋涡。 顺为凡,逆为仙,修士本就逆天而行,路过的正阳剑宗弟子见到这一幕,便知是有师兄在冲关了。 而静室之内, 造成这异像根源的凌守夷却十分平静,同真正的凡人修仙弟子不同, 他本体早已越过金丹期。 今日算是他第二次凝丹。 凌守夷呼吸平稳,绵绵淡淡,敛眸内视丹田, 见周身经络精气下流, 汇入下丹田内,顷刻间,丹田内五彩华光乱舞, 精气归源,形成一颗颗五颜六色,形如露珠大小的气团。 凌守夷不慌不忙, 一遍遍内视丹田, 精气归源,令那小气团渐渐凝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大气团。 同时调息凝神, 神抱住气,意系住息,流转全身经脉,上入泥丸,下归丹田。 水松芝等凝丹材料早已在蒲团旁备好,凌守夷一边以武火猛攻,一边吸摄天材地宝个中灵气,反复浇灌冲刷于那颗渐成雏形的金丹之上。 这一步尤为关键,心神必须比往常更为凝定,也正因如此更容易被心魔侵入。 倏忽,凌守夷目光一凝,面无表情看向眼前,只见眼前群魔乱舞,心魔幻象随之而生。 结丹时的心魔幻象对于修士而言十分凶险。有不少金丹修士,回忆起结丹时的幻象,还心有余悸,不忘语重心长地教育后辈弟子,一定要守住道心,不可被心魔撼动。 但对于凌守夷这种心志坚韧之辈,不过鬼蜮伎俩,一戳即破。他第一次凝丹时,就不曾被这些心魔幻象影响心神,更遑论第二次?凌守夷微微蹙眉,脸上露出嫌恶之色,正要掠过不管。 忽然,少年道子身形一僵,眼睫一动,原本绵绵汩汩,不慌不忙的气息为之一乱。腰侧,伤口崩裂,雪白的道袍渐渐有鲜血洇出,点点滴滴跌落在静室木板上。 守在一边的刘怀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忙竭力运动灵气注入凌守夷体内, 定是遇到心魔幻境了! 他本来以为他这徒弟道心之坚忍远超他生平所见,这些心魔对他而言,不过区区小伎俩,一挣即出。 却未曾想还是少年心性,刘怀墉叹了口气,专心运转灵气,为其护持。 只是刘怀墉看凌守夷的模样心里也觉纳闷,难得好奇,到底是什么心魔幻境竟也将他拿住? 这厢。 夏连翘坐在石阶上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她记得《问道》原著中的确曾有段剧情与道观有关,但展开方式却与眼下完全不同。 对此,她也只能大胆推测是她蝴蝶效应所致。 这有点儿像打游戏的时候存在一条的true线,她目前所接触到的胡玉娇、孟子真、妖市、销魂阁都是原著里那块需要添补的空白。 这段剧情讲的是有大妖与仙门勾结,借道观遮掩,私底下拿活人炼丹,行凶作恶。《问道》对这段剧情着墨不多,几乎一笔带过,这么看来,这只大妖应该便是黑老大无疑。 而那仙门…… 《问道》世界观中的仙门若论起勾心斗角,利益交换,比凡人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比如仙门中有一位凌守夷的死对头。 其人出生于仙门三宗五姓之一的元家,名唤元伯功。 元伯功是世家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与凌守夷关系交恶,一直想在仙门议事中取而代之,占有一席之地。 为此没少干什么腌臜事,李琅嬛玉露瓶破碎也是他在私底下作的手脚。 她记得元伯功曾经在下界培养过许多势力,黑老大应该就是元伯功的手下。 这段时间,夏连翘和李琅嬛曾有过同样的疑惑。玄之观位于永州境内,与正阳宗同为凡人界三大宗门之一的奉天宗便坐落在此处。 潇湘大泽人畜失踪案频发,按理来说,奉天宗早该派弟子来清缴妖邪,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奉天宗与元伯功关系暧昧,这是原著里铁板钉钉的事实。 黑老大此地耕耘多年,却还未被奉天宗弟子剿灭,这三者私底下的关系几乎一目了然。 如果黑老大活人炼丹这件事是真的,那失踪的梁桂香与张月映岂不是命在旦夕?想到这里,夏连翘生生打了个寒噤,心下一沉,腾得站起身来。 她不敢耽搁,连忙找到李琅嬛说了自己的发现,当然还特地隐去了一些不该自己知道的信息。 李琅嬛压根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对她几乎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当下就答应下来,“好,我会注意。” 算了算时间,胡玉娇的飞剑传书也差不多发回。 两个人盘算着刚走出山门,远远就看到一道剑光自远方飞来。 收了飞剑,李琅嬛揭下书信看了一眼,对她说:“胡玉娇生性谨慎,不敢亲自出面,只着人买通了玄之观弟子将我们塞进观内。” 黑老大钱玄祖鲜少直接参与玄之观内的管理,诸如收徒之类的事宜向来便交由监院与堂主一同决定。 这几天监院与黑老大都不在观内,夏连翘和李琅嬛只见到了堂主。 客堂内,一缕香烟袅袅上浮。 玄之观的堂主年约四十上下,姓叔,生得一双小眼睛,尖嘴,高颧骨,颌下生着几撮细长的胡须。 被胡玉娇买通的道士朝人行了个礼之后退回了门口守着。 叔堂主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围着她俩上上下下不断打量。 置身于对方露骨的视线下,夏连翘皱着眉有些不适,心里猜测这位叔堂主的真实身份,根据他的长相和这些妖怪的取名风格来看,这位难道是个老鼠精? 老鼠精一双小眼睛连她们一根头发丝也不肯放过,把她二人从头扫到脚,又捻着胡须问了她与李琅嬛几个问题。 何方人士?年岁几何?家里可有亲眷? 夏连翘没有过这种经历,说不紧张是假的。李琅嬛可能看出来了点儿,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在琅嬛的陪伴下,夏连翘这才冷静下来,努力保持平心静气去回答这老鼠精刁钻的问话。 跟她相比,李琅嬛的表现就明显比她老练许多,也冷静许多,全程对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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