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嬛不欲让白济安担心,便不曾开口。时至今日,白济安还以为她只是个无门无派的普通散修。 摇了摇头,努力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李琅嬛笑着转移了话题,“白道友也不要总是关心他人,不妨说你自己的事?” 白济安弯了弯唇角,兴许是看出她转移话题的心思,却并未戳破:“我自己的事?” 李琅嬛想了想:“比如说,那位司马道友?” “李道友很在乎她吗?”白济安不答反问。 “我听说这位司马道友美貌绝伦,”李琅嬛笑道,“不知确有此事?” 白济安忍不住又多看了李琅嬛一眼,她眼里干干净净,闪烁着淡淡的好奇。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情绪。 白济安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既觉得果然如此,若非如此,便也不是琅嬛。可心中又突然升腾起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与怅惘,唇角不自觉苦笑。 流连花丛白公子,从来不乏女子投怀送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少女身上吃瘪,这话说出去也未必有人肯信。 他尊重女子,善待女子,了解女子,却在对上李琅嬛时,常常有束手无措之感。 他所谓的风度与魅力在她身上全然行不通。 就像是投石落入湖中,虽偶泛涟漪,但湖心依然澄澈、明净。 他已见过太多美人,司马元蘅就算再美,对他而言也不过红颜枯骨。 反倒是李琅嬛。一看到他,他便觉得心底很平静,很安宁,连日以来的疲惫尽数冰释。 只是看着她,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确实是个美人。”白济安给了淡淡的,中肯的回复。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琅嬛你缘何问这个?” 李琅嬛怔了一下,审慎地回复,“因为……白公子总是栽在女人的手里?” 白济安一怔:“……” 这话他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不能反驳,从二人初见面开始,一直到如今,这一路上,他确实曾因为女人吃过不少苦头。 就比如他与李琅嬛的初见。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算不得多美好。 当时李琅嬛下界历练,为行动方便,从来以男装示人。 而白济安还是那个尚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浪荡子。 路经琼州琢玉城时,心血来潮,打算去拜访自己一位红颜知己。 城中有雾妖作祟,此妖能透过人的七窍,深入人五脏六腑。 白济安那位红颜知己不幸中招沦为雾妖傀儡。李琅嬛一路追查到此,见她已无药可救,保险起见,一剑斩杀了。 却不料被白济安撞见,以为她是害人性命的凶手,为替朋友报仇,硬生生咬牙一路追杀她三天三夜,李琅嬛俱都默默忍耐下来。 直到雾妖现身,少女眉眼冷冽,一剑斩杀了雾妖,这才忍无可忍,回眸望着目瞪口呆,形容狼狈的白济安,道:“欢迎阁下踏入仙途。” 至此,修仙界的大门缓缓向白济安敞开,展开一幅人、妖、仙并存的诡丽画卷。 李琅嬛是他修仙路上的引路人,对白济安的意义与旁人皆为不同。白济安很难解释他对李琅嬛抱以什么样的感情,却知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胜过旁人。 说到这里,白济安静静看着她鬓角的月光,心底仿佛也有一汩月光流动,驱散连日以来的疲倦。 弯了弯唇角,白济安这才徐徐开口:“琅嬛,你何时变得如此促狭?” 李琅嬛顿了顿,少顷,也微微一笑,眼神明亮如月:“大概是和白道友你待得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 这厢。 取了白云幡收入囊中,孟子真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妖市。 此幡无需灵气催动,如遇到危险,将是他唯一的保命法门。 一路而来,妖市之诡谲之处自不必说。 孟子真一路长驱直入,目不斜视,很是吸引了一些妖怪的注意。 这些妖怪甩着长长的尾巴,偶尔凑近打量着他,与同伴们窃窃私语。 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 看到这些青面獠牙的怪物怎会不怕? 可他心底另有一团火,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往前,终于来到这名为“销魂阁”的楼前。 抬头看了一眼招牌,孟子真提步入内。 他的到来顿时引起阁内一众寻欢作乐的群妖的注意。 “哪里来的人??” “怎么又有人闯进来了?” 有妖怪皱眉冷喝。“胡玉娇是怎么做事的?!这才隔几天,怎地又将闯进来?” 马上有小狐狸凑过去好生安抚。 钱玄祖身死,归附于他麾下的青要山群妖逃得逃,死得死,已走了一大半。 如今的销魂阁早不复往日热闹,群妖不满归不满,倒也没敢轻举妄动。 孟子真心跳如擂,竭力保持平静,朝身边一位狐女躬身行礼,“不知……胡大王可在?”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他,一双眼滴溜溜直转,“你来找大王?” 孟子真肃容:“是,烦请这位……姑娘代为通禀。” 小狐狸又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那你等着。”扭身找人去了。 孟子真略微松了口气。狐女前去通报,他这才有闲暇好好打量阁中一切。 添酒回灯重开宴。 群妖推杯换盏,高声谈笑,狐女娇媚,陪坐在身旁。 人类的伦理道德在妖怪这里全然行不通,妖怪和狐女看对眼当众行淫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孟子真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目光从搂搂抱抱亲吻抚摸的一对妖怪身上移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直到,一道熟悉的冰冷的嗓音响起。 “你来作什么?”孟子真抬起头,胡玉娇倚在二楼,神情冰冷,居高临下望着他。 她并未推脱有事,他来了,那她便来见她。 “团团……”孟子真怔了怔,唇瓣动了动,觑见她冷淡的容色,这才改了口,“胡姑娘。” “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还没说清楚。”孟子真一字一顿,郑重地说。 “我觉得没什么误会,”胡玉娇缓步走向楼,神情看起来很平静,“该说的,那天晚上我不都同你说了?” “我这销魂阁是粗鄙污秽之地,”胡玉娇的目光也落在那拥吻在一起的一对妖怪身上,“委屈孟公子踏足此地了。” 被胡玉娇接二连三刺了好几回,孟子真这时也只有苦笑的份,“我并无此意。” “你不觉得恶心?”胡玉娇反问。 孟子真微微蹙眉,坦诚道:“只是不大适应。” 他出生也是钟鸣鼎食的书香世家,乍见男女当众苟合,的确倍感不适。 “这销魂阁是由我一手打拼下来的基业,”胡玉娇意有所指道,“狐性本淫,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适应,何必委屈自己还来见我?” 孟子真听出她话里话外划清界限的含义,微微抿唇,道:“非是委屈求全。” 胡玉娇冷哼一声,不欲与他多言,拍拍手,直接招来几个美貌窈窕的狐妖少年。 这些狐妖少年,生得模样俊秀娇媚自不必说,对待胡玉娇也颇为殷勤讨好, 有人奉酒,有人扇风,有人捶肩,甚至还有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替她捏脚。 胡玉娇穿着本就轻薄,这一番动作下来,大片大片如雪般的肌肤袒露出来。 孟子真不着痕迹地垂眸避开视线,非礼勿视。 女人却不放过他,媚眼如丝地笑道:“孟大夫请回吧,我这里每日醉生梦死,过着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无需大夫为我操心。” 自打这些狐妖少年现身起,孟子真便顿住身形,一动不动。 任凭她如何出言讥讽赶客,孟子真微微垂眸,恍若未觉。 有好事的妖怪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大笑出来,“胡大王,莫非这凡人也是你裙下臣吗?” 胡玉娇笑着飞去一个眼刀,与那拄着环首大刀,金眼圆睛的豹妖笑道,“黄风大王说笑,这人如此清高,我可高攀不起。” “那大王看我如何?”三言两语间,那豹子精干脆撂下酒杯,来到胡玉娇身边,拦住她肩膀与她嬉闹。 胡玉娇与豹子精假意逢迎了两句,再看孟子真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不耐起来,“孟子真,你唧唧歪歪没个卵样儿,到底还算不算男人?非逼老娘把话说清楚吗?!这里不欢迎你!你之前救我一命,我换你一命,我们两清!” 孟子真安静。 她知晓他出生诗香,话也故意说得粗陋。 “可是我不想两清。”孟子真倏忽道。 因为屈辱他唇瓣紧抿成一线,乌黑的眼里蕴着淡淡的怒意,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捏紧。 胡玉娇一怔,竟被他一时唬住。 黄风大王皱眉,“这凡人在这儿纠缠实在讨厌,胡大王你还不把他打杀了出去?” 孟子真冷冷看了那豹子精一眼。 这才转而又看向胡玉娇,从来温润的眼底泛起淡淡的冷意,“可我不想两清。” 又重复一遍,孟子真缓缓阖上眼,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泠然果决的清明。 “团团,我来这儿,是想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这不是他心血来潮。 这三日时间,他一直在思索他与团团之间的关系。 孟子真:“若你不嫌弃我这副行将就木的凡人病躯……” 胡玉娇冷声:“你难不成喜欢我?” “就敢说这些?” 孟子真停顿半秒,不欲欺瞒她,坦言相告:“不,我不爱你。我不能欺骗我对你的感情……但我愿意一试,不知胡姑娘你可否愿意?” 这话皆出自他的肺腑。 从家中负气出走后,孟子真便在潇湘大泽附近安顿下来,这几年以来,从未有过成家立业的念头。孤身一人,也能过,还能过得很好。 团团变成胡玉娇之后,他也曾迷茫,也曾彷徨,难以再给二人之间的关系下个准确的定义,但总归对她牵肠挂肚,放不下她。 既如此,为何不试一试? 孟子真想,他本不算迂腐之辈,人妖之别其实远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不是吗? 他不讨厌团团,团团亦爱他。 只是他不知,经此一役之后,团团可还会看得上他? 他贸然前来,是否不自量力? 胡玉娇心里突觉慌乱,面色一沉,挥手摈斥了服侍的狐妖少年,“你对我无心,还想要我给你个机会?你拿我当傻子耍着玩吗?” 孟子真目不转睛看着她,轻声道:“在下所言皆出自真心,不敢拿大王取乐。” 胡玉娇将手一指,“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狐性本淫,我天性放浪。” “自然造物之天性,伦理道德皆为外界强加,更何况,我怎能拿人类的行为准则来要求你们妖类?”孟子真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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