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若是他感念公主对他的好,不忍对嬴政下手,那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怪他。 人各有志,他的家仇可以在公主的施恩之下逐渐消弭,而他的国仇家恨却只会越演越烈,直至自己死去的那一刻才能终结。 章邯是第二步棋。 哪怕他不对嬴政动手,但他的良知也会让他在嬴政面前表现得颇为异样,异样了,他的第三步棋子才会方便行动。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章邯所吸引时,便无人会留意嬴政身边的亲卫的动作,如此一来,嬴政必死。 他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每一个环节会发生的意外他都想到了,也针对这些意外做了极其细密的布置,如果一切按照他的布置走,那么他终于能报仇雪恨,能告慰自己的列祖列宗乃至死去的先王。 可尽管知道自己的计划没有任何纰漏,但嬴政远非常人,心思深不可测,他看似天衣无缝的刺杀或许早已在他的监控之中,或许他与他一样,都待等待对方的自投罗网,所以在没有得到那句陛下遇刺之前,他再怎么完美无缺的计划也只是计划。 男人死死盯着车辇处。 离嬴政颇近的一个卫士应声倒地。 蒙毅手里的剑避开章邯胸甲,长剑穿胸而出。 刘季抱着章邯的腰,那柄剑堪堪贴着他脸刺出。 与此同时,无数柄剑指向章邯,只需嬴政一声令下,便能将他碎尸万段。 血色滴滴答答砸在驰道上。 “……” 救驾之功也不是轻易能拿的啊! 蒙毅这剑若是偏一点,他这脑壳就能被蒙毅的剑穿成一串。 刘季缓缓缩回手,指腹推着剑身,将贴着自己脸颊往一旁推了推。 章邯身体颤了颤。 “阿父?” 嬴政身后响起鹤华的声音,小奶音颤得厉害,“您没事吧?” “没受伤吧?” 一双小手颤抖着在嬴政身上摸来摸去,浓重的小鼻音听上去像是快哭了出来,“阿父,您别吓我!” “无事。” 嬴政瞧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章邯,伸手将身后的小团子捞了出来,“莫怕,阿父没有受伤。” “你千万不能受伤。” 小奶音带着哭腔,紧紧把帝王。 “臣,臣为公主,万死不辞。” 伤得极重,章邯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尽管如此,他依旧吃力说着话,一双眼睛看着瞧也不愿意瞧他的小公主,“此人,乃,六国余孽的细作,隐藏极深,臣,臣方才才将他认出来……失态紧急,臣,不得已而为之。” 紧紧抱着嬴政的鹤华耳朵微微一动。 嬴政眼皮微抬,揉了揉鹤华小耳朵,“蒙毅,他说你的人是六国余孽的眼线。” 蒙毅握着佩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陛下,此事必然是章邯的狡辩!” 蒙毅麾下的亲卫冷声开口,“末将们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怎会成为六国余孽的眼线?” “末将……所言之事句句属实。” 章邯艰难开口,“不止此人,还有,还有江东来的大个子,他……也是六国后人。” “!” 兄弟,您倒也不必把所有人卖得这么彻底! 刘季立刻松开抱着章邯腰的手,不等嬴政蒙毅盘问,便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陛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小人与江东来的大个子虽兴趣相投,但彼此并不熟悉,小人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当初大个子不愿意告诉他名字,他没有继续深问的原因就是这儿。 大个子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而且还与六国后人勾勾搭搭,与这种人深交绝不会落什么好下场,结交归结交,照顾归照顾,但他与大个子的关系远达不到过命的那一种,哪怕大个子一朝出了事,自己也能独善其身。 蒙毅深吸一口气,手握佩剑,反手一抽。 长剑离开章邯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寺人们眼疾手快,降下纱帘,将嬴政与鹤华遮得严严实实。 鲜血洒在纱帘上,将绣着精致云气纹的纱帘染得血红一片,鹤华张了张嘴,小手攥得紧紧的。 章邯闷哼一声,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掌心撑地,单膝跪在驰道上。 “带走!” 蒙毅佩剑还鞘,声音冷冷。 亲卫们架起章邯的两条胳膊,拖着章邯将人拖下去。 另有亲卫们穿过人群,去寻仍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大个子。 其他卫士们有条不紊打扫战场。 尸首被处理,鲜血被冲洗,这个原本触目惊心的绞肉场很快恢复它该有的模样。 ——供帝王出行的驰道。 “出发。” 卫士一声令下。 帘子被放下,轿撵缓缓而行。 刘季跟在卫士们后面,心头突突跳。 一切昭然若揭。 一切都在嬴政的掌控之中。 这位可怕的皇帝自信到自负,他清楚知道章邯与六国后人不清不楚,也清楚知道他身边的大个子也是六国后人,更清楚知道自己身边出了内鬼,否则他的出行不会被六国后人了若指掌。 他清楚知道这一切,但他还是将这些人放在上林苑甚至放在自己身边,然后用自己的出行这些人叛逆分子一网打尽,忠奸立辨,黑白分明,他从此可以后顾无忧。 这是怎样的一种气魄与心胸? 哪怕头枕刀尖,也能泰然自若? 刘季叹为观止。 ——一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皇帝。 似这样一位皇帝,能做出抱着自己年仅四岁的女儿去看六国后人对自己刺杀真是一点不让人感到意外。 刘季心里嘀咕了一句,默默与轿撵拉开距离。 对于这样的一位狠人,他得离远点,免得以后他把身边的人杀了的时候鲜血溅在他身上。 “所以,是阿父身边的亲卫想杀阿父,但是章邯提前杀了他?” 嬴政怀里的鹤华慢慢探出头,小声问嬴政。 “陛下,臣管教不严,甘愿领罚。” 轿撵外响起蒙毅自责声音。 嬴政揉了下鹤华毛茸茸的小揪揪,“小十一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恩,蒙上卿又不是亲卫肚子里的蛔虫,怎能知道亲卫心里在想什么?” 鹤华疑惑看了眼嬴政。 好奇怪,最近阿父越来越喜欢问她问题了,而且还都是一些很刁钻的问题,应该由大兄来回答的问题。 可现在大兄忙于婚事,与阿父相处的时间日渐短暂,她便成了替大兄回答阿父问题的人。 好烦哦。 但又没那么烦,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很奇怪的感觉。 以前她只能看阿父与大兄商讨国政,自己在一旁吃点心,但现在,那些原本属于大兄的事情,她也能参与其中。 鹤华声音软软,“当然了,蒙上卿也不是全然没错,他的下属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他却没有及时发现,呃……是失察之罪。” 想了好一会儿,鹤华才想起这个罪名,“阿父可以适当惩罚蒙上卿。” “但也不能太严厉了,要不然会让其他人寒心的。” 太傅跟她讲过的,要宽以待人,尤其是自己的人。 若自己都不对自己的人好,自己人又怎会为自己卖命呢? “小十一很聪明。” 嬴政眼底浮现清浅笑意,“像朕。” 寒酥呼吸陡然一轻。 ——若小公主是公子,这两个字的评价足以让朝臣们为小公主马首是瞻。 轿撵外的蒙毅眼皮狠狠一跳。 没由来的,他想起不久前兄长对他的敦敦教诲—— “你我兄弟三生有幸,方能遇到陛下这般明主。” “热血酬知己,将军死社稷,你兄弟纵为陛下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知遇之大恩。” “陛下爱重小公主,你万不可将小公主当成寻常公主对待,当以对陛下对公子的恭敬对公主。” 他当时笑兄长还拿他当孩子看,连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都要一遍一遍交代,可现在看来,兄长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小公主在陛下心里的确不是寻常公主,今时今日,她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不亚于公子扶苏。 “我是阿父的女儿,不像阿父像谁?” 鹤华靠在嬴政怀里,十分理所应当。 蒙毅哑然失笑。 到底是个孩子,尚未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若换成其他年龄大些的公子,只怕此时早已欣喜万分,甚至连日后荣登九五的那一幕都想到了。 可也正是因为是孩子,才能用这般天真儒慕的话轻易说出口,换成其他公子,是万万不敢说这样的话。 “那,阿父杀章邯,还是奖章邯呢?” 鹤华忍不住道,“不会又要我来说吧?” 嬴政捏了捏鹤华软乎乎的小脸,“怎么,你不愿?” “没有不愿。” 鹤华摇头,“只是觉得奇怪,这些事情阿父可以决断的,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阿父想听听小十一的意见。” 嬴政懒懒挑眉,“我们小十一是个大孩子了,足以为阿父分忧了。” “……” 可老师说我还是一个宝宝!一个开学才上中班的小宝宝! “我如果是阿父,我不会杀章邯。” 鹤华嫌弃看了眼把自己当大宝宝的嬴政,双手托着脸缓缓开口。 她这个年龄一旦说起长句子,声音便会变得黏黏糊糊,只有把语速放慢,才能让别人听得清楚,于是她便窝在嬴政怀里慢慢说,生怕嬴政听茬了,“如果不是他,阿父的亲卫或许就得手了。” “他有功,不能杀。” “当然,他之前跟六国余孽勾勾搭搭很不好!” 想起这件事,鹤华便气得小脸都跟着皱了起来,“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一直瞒着我!” “过分!” 嬴政眼皮微抬,与鹤华同仇敌忾,“既如此,便赏他一百军棍,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为何要瞒着我们的鹤华小公主?” “啊?” “一百军棍?” 鹤华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会把他打死的。” “但他瞒着你与六国余孽来往。” 嬴政道。 “是哦,好气。” 鹤华双手托腮,犯了难。 但这个年龄的小孩容易犯困,尤其是这种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坐在车里靠在嬴政怀里的情况下,更是将鹤华的瞌睡虫全部勾了来,她打着哈欠,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便倚在嬴政胸口彻底睡着。 人虽睡着了,心里却还在琢磨章邯的事情,嬴政离得近,依稀听到几个关于章邯的小音节,奶声奶气的,话里虽是埋怨,但也带着几分关切。 一个小小的郎将,也值得小十一这般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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