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及大兄,但我也不差的,要不,你试试?” “……” 这种脑子已经告别继承人了。 新娘长长叹息,“公子,入夜了,该歇息了。” 三位兄长大婚,三位嫂嫂各自送来一碟小点心,鹤华吃得开心极了,一扫昨天晚上被英语支配的恐惧,一边吃,一边甚至还在琢磨另外一件事——她还有十几位兄兄未成婚,恩,还能多吃十几碟小点心呢! 鹤华对兄兄们的婚事充满期待。 “阿父阿父,其他兄兄们什么时候成婚?” 吃完小点心,鹤华扯着嬴政衣袖,迫不及待问。 嬴政懒挑眉,“十年后。” “……” 鹤华差点嗷得一嗓子哭出来。 ——她的点心要十年后才能吃! 嬴政伸手,掌心蒙在鹤华脸上,在软乎乎的小脸上揉了揉,“换身衣服,阿父带你出宫看热闹。” 寒酥心头一紧。 上次看热闹是看六国刺杀,这次看热闹是看什么?别是怀有二心的朝臣们的刺杀吧?! 然后她的这种想法很快得到验证。 她帮小公主换好衣服,扮成寻常富户家的女儿与皇帝陛下同行,在咸阳城外的一处偏僻小道上,她看到一群人纵马扬鞭,张扬飞驰,而领头的那一个,赫然正是病得爬不上马背、日日只能用药吊着的通武侯王贲。 “这、这不是通武侯吗?” 鹤华抬手揉了揉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不是生病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 “突然这般意气风发,弓马娴熟?” 嬴政慢悠悠接着鹤华的话,“通武侯的确生病了,且病得不轻,他得的病是功高震主,装病以求自保。”
第37章 功高震主这个词儒家的太傅们教过, 鹤华听懂了,但听懂这个词不代表她能理解王贲装病的行为——为什么呢!阿父才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帝王,为什么要在阿父面前装病呢?! 儒家的太傅们给她开蒙的时候免不了会讲一些六国与本国历史, 比如勾践与范蠡, 比如她的太太祖父的昭襄王与白起,以提醒她君主没有几个好东西, 让战功赫赫者最终难得善终。 昭襄王杀白起肯定是不对的, 她也不会为自己的太太祖父找任何理由, 可问题是秦王有好多, 杀功臣的只有这么一位,不能因为他杀了功臣,便觉得历代的秦王乃至她的阿父也是这种人, 这是对阿父的偏见! 她的阿父才不是那种人! 鹤华撩开轿撵处垂着的纱幔,扶着寒酥的手下了马车, 小寺人知晓她的想法, 抱着她向王贲的方向走。 越往前走, 便越尘土飞扬,正在兴头上的通武侯显然不曾注意树林中的她,又或者说发觉了也无妨,他衣着并不华贵, 只做寻常人打扮,若不是极为熟悉他的人,还以为是附近的富户在纵马, 而不是将他联系到父子联手灭五国而今病得起不来的通武侯身上。 当然, 这个时候也不会有极为熟悉他的人出现, 三位公子大婚,朝臣宗室都去参加公子们的婚礼, 谁会大老远跑到咸阳城,在这个偏僻的小树林看陌生人纵马扬鞭? 所以他才会选在这个时间,选择这个地点,在这里释放本性,他是爱极了烈马的上将军王贲,而不是病病歪歪迎风咳血的通武侯。 ——但他明明可以在阿父面前也是意气风发的上将军的! “上将军!” 鹤华高声唤道。 欢快纵马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 像是小兽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他僵硬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半人高的草丛中,扮做奴婢打扮的寺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小奶团气鼓鼓的,连两只小手都抱了起来,哪怕不开口,也能让人知晓此时的她很是生气。 而小团子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奢华,周围随从也不多,但那些人显然是练家子,个个眼神锐利如鹰,是能一骑当千的高手。 为首的男人左手按剑,右手微抬,驾车侍从会意,马车哒哒而来,星光如洗沐浴而下,照在薄如蝉翼的自马车上垂下来的纱幔上,金银线交织绣着的祥云纹熠熠生辉,如九天云气似的轻拢于男人面前。 “……” 哦豁,是陛下。 真相显而易见,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始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他在装病,更知道对于一个征战沙场的人来讲,战马是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所以有事没事送他几匹良驹,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他在刀口舔血战场上养出来的耐心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再怎么喜欢马,他也没敢偷偷摸摸去遛马,而是选择在公子们大婚的日子里自己领着心腹们在远离咸阳城的偏僻小树林里骑骑马,想着陛下与朝中重臣都去参加公子们的婚礼,必然无人注意“病得起不来的”,哪曾想就这么一次,还被守株待兔的陛下抓了个正着。 果然他就不该手痒来骑马! 爱好跟家族性命来比简直不值一提! ——武安君白起可是在天上看着他这位同样带武的通武侯的! 王贲扯了扯嘴角。 烈马仰天长啸,前蹄腾空后蹄着地,惊起一片飞尘。 “你生得什么病?” 最喜欢的阿父被人这样误解,鹤华气坏了,小奶音的调子起得高高的,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但黏糊糊的大长句子已经说出来,“昨夜病得要别人搀扶才能走路,今夜便能在这里驯服烈马,你家医官好生厉害,能有起死回生之力!” “这般厉害的医官为何不给阿父引荐一下?” “好让阿父也与你一般康健!” 黄沙漫天中,鹤华有些看不清王贲的脸,只看到男人侧身向她望过来,身影隐于黄沙之中,神色晦涩不明。 烈马奔腾声音戛然而止。 偏僻小树林中,只剩下烈马打着响鼻的声音。 “呃,公主,臣府上的医官没那么大的神通。” 事到如今,继续隐瞒已没有任何意义,王贲尴尬笑了笑,“是臣,呃,臣没病。” “……” 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坦然便承认自己没病! 王贲太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他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而是向嬴政隐瞒了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情罢了,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让鹤华噎了噎,震惊于到底是灭国之战中活下来的上将军,在应变能力上让人叹为观止。 “那你为什么要装病?” 鹤华气不打一处来,“阿父无人可用,你却在这里躲懒,你对得起阿父吗?” 王贲翻身下马,将手里缰绳交给侍从,头如蒜捣道,“臣对不起陛下,臣有愧于陛下。” “但,至于为什么装病——” 男人声音微微一顿,摊了摊手,“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原因,公主便不要再问臣了。” “你——” 鹤华被噎得一窒,“你简直不配为将!” “阿父又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你根本不必如此!” 王贲眼睛瞥了一眼马车上的嬴政,又飞快收回视线,“这不是害怕么?” “公主,武安君的例子就在眼前,臣如何不心惊?” 王贲拨开草堆走到鹤华面前。 寺人怀里的小奶团子仍在生气,脸颊气得鼓鼓的,瞧上去可爱极了,王贲伸手去抱气呼呼的小团子,小团子重重把脸扭在一边,“我才不要你抱!” “你骗了阿父,我讨厌你!” “臣不过是想自保罢了。” 王贲叹了一声,“臣也不想这样,臣——” “既然不想,那为什么又这样做?” 鹤华打断王贲的话,“通武侯,你太伤阿父的心了!” “阿父对你那般好,你竟然怀疑阿父会忌惮你,会让你落个武安君的下场,你这是在往阿父心上戳刀子!” 最敬爱的阿父被阿父最信任的人误解,鹤华气急了,哪怕大段说话时口齿会不清晰,但她还是扯着小奶音开了口,“阿父就是阿父,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皇帝,他根本不会做冤杀功臣的事情!” 王贲剑眉微动。 他如何不知道他的皇帝陛下是前所未有的帝王,如何不知道他的心胸与骄傲? 可君臣之道,是世界上最难解的道理,太近是僭越,太远是谋逆,他与父亲如履薄冰走在这条小道上,昼夜不曾安眠。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能有几人善终? 他不是不相信陛下,而不是不相信陛下会一成不变,永远政令清明,英明神武。 赐武安君白起自尽的昭襄王年轻时也是一代雄主,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帝王的猜忌与多疑便占据了他那颗雄心壮志的心,所以才有后来的白起无奈自刎。 此时的陛下天纵奇才,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他不敢拿自己九族的性命去赌一个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自己安分,对陛下没有任何威胁,那么他的族人便能成功躲过帝王的清算,在未来的疆场朝堂继续驰骋辉煌。 “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贲轻笑一声,“陛下不是这种人,是臣想岔了。” 王贲一撩衣摆,跪得十分痛快,“臣欺瞒陛下,撒弥天大谎,为臣为将尽失其责。” “故臣奏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通武侯,你在胡说什么?” 听王贲越说越离谱,蒙毅脸色微微一变,余光飞快瞄了一眼纱帘后端坐着的嬴政,男人轮廓于金银线勾出来的祥云纹中若隐若现,一双眸子似墨染,蒙毅眼皮狠狠一跳,立刻打断王贲的话,“你不过比我大兄虚长几岁,哪里就到了需要告老还乡的程度?” “陛下虽坐拥九州天下,但北有匈奴,南有百越,西有戎狄,东有海患,无一不对大秦江山虎视眈眈。” “身为臣子,怎能不为陛下分忧?” “眼下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你我臣子当尽心竭力,荡平所有能威胁大秦之敌,而不是如你这般推三阻四,托病不出!” 王贲手指微微收紧。 “朕从不强人所难。” 轿帘后,响起嬴政不辨喜怒的声音,“通武侯既然想要告老还乡,朕允他便是,何必阻拦?” “小十一,我们回家。” 嬴政道。 “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鹤华重重向王贲哼了一声,如被激怒的小奶猫儿,奶凶奶凶的,“还有王离,我也不要理他了!” ——坏人,还在误会她的阿父! “再也不理你们了!” “你们过分!” 王贲眼睑微敛,呼吸有些沉重,“臣让公主失望了。” “通武侯,你简直糊涂!” 蒙毅恨铁不成钢。 但不管众人如何讲,昔日的猛将不为所动,男人跪在草丛上,缓缓向马车上的嬴政拜下,仿佛只要他的额头点在草地,当年父子联手灭五国的绝世悍将便如流行坠地,从此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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