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龟果然是个长寿的种族。 江朔在绿裙女子的数落中渐渐跑了神,一低头,就和这只看热闹的小玄龟四目相对。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对着小龟挤眉弄眼。 白若抽了抽嘴角,默默扭过了头。 江朔仿佛从他的动作里察觉到了一丝嫌弃的意味。 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一只破壳不满一月的小玄龟,哪会有这种复杂的情绪。 绿裙女子发现了江朔的走神,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江朔!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江朔连忙歪着脑袋哀叫两声,“哎呦,江罗罗,你手轻点,我听见了,听见了……” 绿裙女子一松手,江朔就连忙跳开两步,拉出一个安全距离。 他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嘶——”了一声,江罗罗下手可真狠。 要不是看在她比自己早破壳一天的份上,他才不会听她啰嗦呢。 江朔和江罗罗一边拌着嘴,一边把白若送到了幼儿室。 所有的小玄龟们在破壳后都会待在这里,方便族龟统一照料。 玄龟的一生很长,又经常陷入漫长的休眠期,而龟蛋的孵化时间并不固定。 早年还常有粗心大意的新手父母因为陷入沉眠而搞丢了自家的龟蛋。 为了保证新生儿的存活率,玄龟一族便开始将族内的龟蛋放在一处统一孵化抚养。 同时在许多族龟进入休眠期时,专门留下几只族龟来照看龟蛋。 而今年,就正好轮到江朔和江罗罗。 在预期中,这一批龟蛋本应该在几个月后才陆续孵化的。 但不知道是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天气变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龟蛋提前孵化了。 作为两只没有抚育过小龟的年轻龟,江朔和江罗罗只好对着族里的养育手册,摸索着提前开始育儿生活。 白若熟练地爬进自己的小窝,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江罗罗再次清点了一遍小龟的数目,确保没有遗漏后,才放下心来。 “明天就是卜长老出关的日子了,正好请长老给这些小龟们算一算名字。” 正准备睡觉的白若悄悄竖起了耳朵。 江朔闻言,神情却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就卜长老那算名字的方法,换我来也行……” 江罗罗悄悄瞪了他了一眼,“卜长老可是我们玄龟一族最精通占卜算学的大家,其他族的小妖们想求卜长老来算个名字都求不到呢。” 江朔小声嘀咕道:“都说妖的名字会和命运相连,我怎么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江罗罗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的占卜学本来就是全族倒数,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江朔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率先往幼儿室外走去,“我倒要看看卜长老能给这些小龟们算出个什么名字……”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幼儿室的光暗了下来。 白若听着外头隐隐约约变小的雨声,将身子缩进了龟壳里。 隔日,雨过天晴。 一道雄浑沙哑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模模糊糊传进了白若的耳朵里。 “你们把小家伙们照料得很好……” 白若从龟壳里探出半个脑袋,在明亮的光线下微微眯起眼睛。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站在幼儿室门口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袭墨色长袍将他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唯有袖口伸出一双枯瘦的手,似乎拿着一块黑乎乎的椭圆状物体。 白若凝神仔细看了两秒,才发现那是一只龟壳。 或许是因为主人的长年把玩,那只黑褐色的龟壳散发着古朴温润的光泽。 就在白若打量龟壳的功夫,她的身子突然一轻,一双手将她轻轻捞起,和其他小龟们一起放在了一旁的长案上。 白若的目光被挡住了。 下一秒,一幅卷轴凌空而起,在长案上倏然铺开,无数文字闪烁着荧光,在卷轴上不断浮动。 接着,排在最前面的一只小龟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托起,漂浮至卷轴上空。 白若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除了江朔和江罗罗偶尔在龟形和人形之间来回转换让她心中有所猜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法术。 小龟不安地在半空动了动爪子,然后“啪嗒——”一声落在了卷轴上,在平整的缎面上砸出一个拇指大的浅坑。 江朔和江罗罗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操纵卷轴的老人。 卜长老掩饰般地轻咳两声,“族里百年没有小龟出生了,业务有些生疏了……” 由于摔了一跤而变得头昏脑涨的小玄龟划拉了半天,才在卷轴上颤颤巍巍稳住身形。 在江朔和江罗罗担忧的目光中,仪式继续。 这时,又一只小龟不知何时爬到了长案边缘。 “啪嗒——” 圆形小龟在空中自由落体的瞬间,悬浮的卷轴犹如长了眼睛一般,骤然伸长,接住了这只莽撞的小家伙。 好巧不巧,这只小家伙正正好好砸在了还在卷轴上发愣的同伴身上。 受到二次撞击的小龟彻底懵圈了,趴在卷轴上一动不动。 两只小龟叠罗汉一般缩在卷轴一角,再也不愿意迈出半步。 江罗罗迟疑地看了小龟一眼,又转向卜长老,“这……” 卜长老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看向被两只小龟挡住半边的文字,“难——” “倒也适宜。” “就叫江难吧。” 江罗罗看着叠成一团的小龟,“两只都叫这个名字?” 同名可不好区分,若是以后喂食,她喊一声江难,这两只小龟岂不是要为了食物打上一架。 卜长老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几率胡须,一本正经道:“这好办,就叫江一难和江二难。” 白若听着这敷衍的名字,在光滑的桌上面悄悄磨了磨爪子。 她完全理解江朔昨日那复杂神情了。 若不是知道卜长老是名副其实的龟族长老,她八成会觉得他是哪个江湖骗子。 有了新名字的江一难和江二难被江罗罗轻手轻脚地从卷轴上挪了下来。 就在白若左顾右盼的时候,她猛然 “飞”了起来。 白若心头一紧,这便轮到她了? 她顾不得多想,眼珠滴溜溜一转,飞快扫过卷轴上流光闪烁的字迹。 找到了! 落在卷轴上的刹那,白若就迈开爪子朝刚刚看到的那个不甚明显的小字爬去。 吭哧吭哧—— 对于拇指大的小龟来说,这幅可以无限延伸的卷轴就太大了。 白若只记得惊鸿一瞥间,那个被挤在卷轴角落的小小的“白”字。 屋里的另外三龟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这只小龟却格外执着地爬过了无数文字,没有丝毫停留。 卜长老悠悠地感叹了一声,“真是个挑剔的小家伙。” 江朔也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小龟爬得很慢,可能要花费数秒才能爬过一个文字。 “真能爬啊,简直不像我们玄龟一族的幼崽……” 话音未落,他就被江罗罗暗暗瞪了一眼。 江朔小声反驳,“这个年纪的小龟们能爬出一尺远都算罕见的好动了……” 江罗罗动了动唇。 确实,一般小龟爬几步就累了。 哪像这只,爬了那么久都不带歇的。 白若已经没空听他们的对话了,只顾“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老天爷啊,她怎么爬了那么久还没爬到。 为了不被卜长老随便取个草率名字,她容易吗?!
第3章 陆龟水龟 一个时辰后,白若终于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白”字。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啪”地敞开爪子,牢牢趴在了这个字上。 江朔和江罗罗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 要是这只小龟再爬下去,等到天黑都不知道这仪式能不能结束。 卜长老倒是满意地冲着白若点点头,准备开口宣布她的新名字,“这只小龟,就叫江白——” 此言一出,白若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猛地往前又迈了两步,“啪——”地伸爪拍在了一个“若”字上。 还好这两个字离得不远,要是再来一次万里长征,她这小身板可真撑不住了。 卜长老卡壳了一秒,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若,江白若。” 白若浑身的劲头都松了下来。 好险。 她的名字保住了。 这一批出生的十一只小龟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卜长老完成任务后,就功成身退。 听江罗罗的碎碎念,似乎去算什么龟族运势了。 白若等一众小龟又一次恢复了沙地晒太阳的日常。 令白若吃惊的是,在取名的当天,江罗罗就能准确地叫出每一只小龟的名字。 而在一群看似一模一样的小龟中,白若只能分辨出江一难一只龟。 因为他的龟壳比其他小龟的看起来扁了那么一点,白若严重怀疑这是被他的兄弟江二难砸出来的。 有了江一难做参照物,白若慢慢也能分出江二难了。 他没事就喜欢往江一难身上爬。 因为这个习惯,江二难每次都能拖累江一难觅食的脚步,成为同批小龟中的最后两只。 白若在心里默默给他们打上了难兄难弟的标签。 从这一点来说,卜长老的取名大法好似确实有几分道理。 就在白若脑补卜长老是不是真的有些为龟不知的真材实料时,卜长老又一次出现在了幼儿室外头。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上空空如也,没了那一只古朴的龟壳。 江罗罗看到突然出现的卜长老,讶异道:“卜长老,您怎么来了?” 卜长老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罗罗啊,我昨日卜算的时候,不知怎么把自己的龟壳搞丢了……” 江罗罗一惊,“您找过了吗?真丢了?” 卜长老面色沉痛地点点头,“真的,卦室、卧房、浴房、厨房……我都找过了,都没有。” 江罗罗微微皱眉,“浴桶、灶台、香炉里……也没有?” 卜长老缓缓摇头,“这些以前丢过龟壳的地方,我都检查过了。” 白若的眼神渐渐发直,为什么占卜用的龟壳会跑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江罗罗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卜长老慢吞吞地搓了搓手,“罗罗啊,距离我下一次蜕壳,还不知要等上多久,所以我这一次过来,是想……” 江罗罗开口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直说。” 卜长老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十一只小龟。 白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心中生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卜长老打量着小龟们略有差异的龟壳,“我想借一只小龟,帮助完成接下来的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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