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子到乡大路上,约莫要走半个小时,两人背着包袱闷头往前走,互相之间不说话,到了乡大路,恰巧穿过一条隧道,上面火车呜呜地哐当开过。 她们跨过铁路,不远就能看到乡镇街道,乡初中的旗帜高高飞扬,两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坐上了去县城的运输车。 这种乡县之间载客的运输车并不是有座位的大巴车,而是一种小型运货车,后车厢没有车顶,上面是雨棚盖,车厢两侧各有“一条”座位,在中间的人则只能站着了。 今天运气好,人不多,要不车里各种气味都有,苏燕婷姐妹俩都有位置坐,山路颠簸,一路摇摇晃晃到县城去,期间人都不知道被抛上抛下了多少回。 到了县城,下车,苏燕婷还有些腿软,哪怕这车开得不快,她仍然觉得恶心想吐。 苏玉婷见她那副昏昏惨白的模样,在心里嫌弃了一声真矫情。 赶到火车站,检票,排队上车,苏燕婷放好行李,拿着水杯在火车上打了一壶开水,两人的座位连在一起,苏玉婷是中间的位置,她是过道。 过道来来回回走着人,苏燕婷小口喝着水,温热的水滋润了她的嘴唇,染上了樱桃的红艳。 她把鬓角的碎发撩向耳后,俏丽美艳的脸蛋一览无余,从她身旁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苏玉婷道:“阿军哥在信上说了,他不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苏燕婷淡淡地瞥她一眼:“他不喜欢,有的是人喜欢。” 苏玉婷被她这一瞥看得惊心动魄,她心下大惊,苏燕婷刚才那低眉抬眸间竟然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就连她都失了神。 她觉得苏燕婷跟之前不一样了! 苏燕婷偏过头微微一笑:“你也发现我最近变漂亮了吧?你看,我像不像城里来的知青?我可费心学了一番,希望你的阿军哥见了我之后,还能选择跟你打报告结婚。” 说着,苏燕婷拿出一块三角形的碎镜子,做出一副欢喜地表情看着镜子里面的人。 苏玉婷咬了咬唇:“阿军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说过会对我负责,就一定会对我负责。” 苏燕婷冷哼一声:“你的阿军哥从来都不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真要是郭靖那类的人,干不出临时换嫁的事。 苏玉婷攥紧了手里的信:“他说了只会跟我打报告结婚。” 苏燕婷笑道:“希望如此,妹妹,你好好缠着你的阿军哥。” “我这一趟过去,是陪着我妹妹去看未来的妹夫。” 妹夫?!苏玉婷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苏燕婷一脸嫌弃道:“我这么漂亮的女人,曾云军配得上我吗?我要找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 苏玉婷胸腔起伏不定,她心跳砰砰砰的,想说什么,又憋住了没说出口。 苏燕婷她野心大了,她疯了,除了有一张好看的皮相外,她就是一个没文化的乡下妇女,她还想攀高枝不成? 苏玉婷想出口打击苏燕婷,但她又想着不能这样,就该让苏燕婷野心膨胀,最后现实狠狠地甩她一个耳刮子。 苏燕婷放下镜子,姿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气质优雅美丽,从小练舞学琴的她一举一动都带着别样的韵味,在村里的时候,她还需要刻意地掩盖自己的行为举止,现在到了外面,自然地放松流露出来。 她身上穿着新做的衣服,白色的衬衫,蓝色背带裤,一条乌黑的麻花辫绕过修长的天鹅颈,垂在胸前,阳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她脸颊边的碎发被照成了金色。 火车开动起来。 “同志,卧铺在前面。” 一个穿着绿军装带着大挎包的男子气喘吁吁拖着包往车厢前走,可算是赶上了火车,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受着火车开动时窗外飘进来的风。 他回头往车窗边一看,登时愣住了,他看到的不是窗外的风景,而是一道倩丽的侧影。 “小伙子,怎么不走了,借过一下。” 张哲远回过神来,他原本应该往前走给后面的大爷让路,但是鬼使神差的,见“她”对面的座位还没有人坐,顺势滑坐了上去。 “真热啊,在这歇歇。”张哲远拿起车票在耳边扇风,越扇脸越红。 苏燕婷开口道:“同志,你要吃水果吗?” 听见她开口,张哲远受宠若惊地看她,他整个人如同开水壶一样,内里的热水翻滚恨不得顶开锅开喷发而出。 她她她,她开口跟他说话了,要怎么说,怎么说? “我我我、我不用。”张哲远只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干嘛要拒绝她,他急中生智道:“同志,你要吃糖吗?我这有水果糖,还有奶糖……” 张哲远慌忙抓了一把糖,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苏燕婷笑道:“不用不用。” 眼前这个穿军装的青年,目测身高一米七五,长得清俊干净,有股憨厚的书生气,瞧着还挺和气顺眼的。 两人聊了几句,张哲远惊喜莫测:“咱们要去一个地方!” 苏燕婷道:“同志你是军人吗?我们正是要去探亲的。” “我?是,我是军人。”张哲远完全找不到自己平日里说话的语调,他现在说话就跟机关枪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是军工厂的技术干部,具体是做什么,就不方便说了,女同志,你吃糖吧,这就是我爸妈厂里的……我爸是主任,我妈是……” 张哲远完全不会遮掩,遇见喜欢的姑娘,三两下把自己的家庭基本情况都交代清楚了,竭力证明自己的家底丰厚,工作好,盼着对方能瞧上眼。 千里姻缘一线牵啊,他们凑巧要去一个地方,她去给人探亲,万一是他认识的战友,再从中撮合一下,说不定真能缔结一场美满的婚姻。 苏燕婷忍俊不禁,她曾经历过多任相亲对象,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傻乎乎的,长得也眉清目秀,不油腻。 她对这种没心机的傻小子还蛮有好感。 “我姓苏,叫苏燕婷,燕子的燕,女字婷。” “苏、苏,苏燕婷,燕婷。”张哲远感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好名字,燕婷,当真清丽脱俗,比那些什么玉婷丽婷的好听多了。” 苏燕婷:“……”清丽脱俗?男人的嘴可真是骗人的鬼。 苏玉婷:“……” “燕婷,你,你是下乡知青吗?还是小学老师?” 不等苏燕婷开口,一旁的苏玉婷赶紧开口:“俺们是村子里的哩,俺跟俺姐都没读过什么书,在山里面长大的,只有小学文化,不认得几个字,哪当得上老师。” “啊!”张哲远惊讶地看着她们俩:“你们是姐妹?” 苏燕婷道:“她是我亲妹妹,我们都是农村人。” 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玉婷。 苏玉婷不看她,看向对面的张哲远。 果不其然,张哲远的脸色变了,他的父母是工人干部,他自己也是大学生,是干部,他这样的家庭,父母绝不会准许他娶一个没文化只长得漂亮的乡下妇女。 张哲远是个没心机的人,他的想法都反应在了脸上。 苏玉婷一见到他这个反应,登时安心了,刚才听到了张哲远的条件,他长得清俊,比曾云军矮,人瘦了点,可他的家庭条件比曾云军好多了,父母都是干部,自己更是年轻的技术干部,还是大学生。 他也被苏燕婷的皮相骗了!!苏燕婷出来,她真是要攀高枝的?她要找个比曾云军条件更好的男人!在村里找不到,可是在外面,比曾云军条件好的一大把! 苏燕婷以前没出过远门,现在有机会一出来,在路上都能勾搭男人。 眼见张哲远明显是瞧上了苏燕婷,苏玉婷的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难道苏燕婷这次要嫁给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那怎么可以!! 不能让苏燕婷去祸害另一个条件好的男人,她作妖,脾气坏,脑子蠢……这些男人只要看清了她,都不会愿意娶她! 苏玉婷嘲讽地看向苏燕婷:看吧,你还想攀高枝,高枝瞧不上你。 苏燕婷开口:“张同志,你怎么不说话了?” 张哲远十分尴尬,同时为自己的“嫌贫爱富”感到内疚,只因为得知眼前的漂亮姑娘是个没文化的乡下人,他就打了退堂鼓,哪怕应是这个理,他却隐隐唾弃自己。 “没、没什么。” 苏燕婷又开口道:“张同志,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我有点不舒服,瞧见你是卧铺票,我能不能去你的卧铺上歇一会儿?” “好好好,苏同志,你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好好休息,干脆我就把票换给你好了,你一路上好好歇息。”听见苏燕婷的话,张哲远如蒙大赦,仿佛只有对眼前的女孩子更好一点,才能缓解他的内疚感。 苏燕婷笑道:“那你坐我妹妹边上吧,你是个好同志,一路上帮我看顾下妹妹。” “行,你可真是个好姐姐。” 苏燕婷拿上自己的行李,微微笑走了,走之前看了苏玉婷一眼。 她十分好笑:看你能抢几个“好姐夫”。 苏玉婷打着“不想让曾云军被亲姐姐耽搁”的名头干涉亲姐的婚事,她还想再干涉几次呢? 苏燕婷就算再怎么作妖,她也有嫁人的权利吧。 一天两夜的车程,苏燕婷舒舒服服睡卧铺去了。 她走了后,剩下张哲远和苏玉婷大眼瞪小眼,为了表示关心,张哲远主动开口跟苏玉婷说话,为了不露出马脚,苏玉婷继续用蹩脚的普通话跟他聊天。 俺来俺去,哩来哩去的,苏玉婷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 苏玉婷忍不住道:“张同志,俺姐她不是个好东西,她脾气怪,挑三拣四,捏轻怕重……”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苏燕婷的坏话。 张哲远听了后皱眉道:“背地里嚼舌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哲远的家教和极强的道德感让他受不了在背后说人坏话,这让他对苏玉婷的观感极差。 姐姐捏轻怕重脾气坏,你在背后对外人说亲姐姐坏话,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到了站,三个人下车,张哲远痴痴看着苏燕婷远去的背影,心头越发后悔。 他还想再见她…… 张哲远知道他们要去探亲的地方,如果他去打听,是不是就能打听到她的消息?
第6章 、江戎 苏玉婷走出火车站,她的脸色不大好看,频频侧过头看向身旁穿着绿军装的女人,苏燕婷居然跟她一样穿了身军装! 苏燕婷眨了下眼睛,俏皮道:“你看我做什么?” 她穿着军装,带着帽子,两条乌黑油润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脸颊俏丽明艳,双眸灵动含水,通身的军绿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 明明生得一双桃花眼,一颦一笑间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干净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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