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真真推了推阮辽,声音干干的:“受伤哪有不疼的。” 阮辽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头颅埋在楚真真耳旁,话音缥缈:“若死了,就不疼了。” 这话一出,楚真真眼瞳轻颤。她不受控制地一把推开阮辽,神色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阮辽方才的语气认真,听着并不像玩笑。 但这怎么可能会是阮辽。 阮辽是仙君,她从前养他时,那些济世道义,阮辽都一一谨记。面对旁人生死,他更不可能说出这样轻薄冷酷的话。 面对楚真真的推拒,阮辽没有更多动作。 他垂着手,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晦暗。 视线里,楚真真再一次过去抱起了明秋色。她将丹丸喂进明秋色嘴里,又悉心地察看少年身上伤势。 种种一切,和她从前对少年阮辽一样,耐心而细致,周到且温婉。 阮辽眼睫开始颤动。因修为高强,他已许久未有身体不适过。可现下,他只觉胸口被什么拉扯揪紧,令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仿佛体弱重伤的不是明秋色,而是他阮辽。 心底的空落迅疾地扩大着,将他的一颗心尽数吞噬进去。 阮辽很轻地喘了一口气。他不想让楚真真知道,他会有孱弱到呼吸不畅的时候。 那股阴私的嫉恨和杀意,顺着呼吸不畅的感受,一点点攀爬上头脑。从前的清疏心境全然不复,阮辽眼睛发干,定定地望着明秋色。 怨怒、愤懑、嫉恨、不安,一切负面心绪糅杂在一处,缠得他眼角微红。 仙君低着头,旁人便瞧不见他发红的眼。 他不再看楚真真和明秋色,只是一步步走开,袖底指节攥得发白。 要回三昧阁。 阮辽知道,真真眼里的仙君,绝不是他这般模样。 他当清冷自持,心怀苍生。而非嗔痴障目,五阴盛苦。 阮辽走后,楚真真堪堪松下一口气来。她扶着明秋色,和他一步步走回天玄门。如今外头危险,加上妖修肆虐,楚真真最终还是决定带他回天玄门养伤。 至于阮辽,楚真真想,他既喜欢自己,见不得她与明秋色亲近是自然的。 不过这恐怕并非根本原因。他毕竟心障未消,楚真真决定抽个时间去找阮辽再聊聊,再治愈一下他。 回到天玄门,楚真真亲自将明秋色送回房里,然后将他的手脚缚在床上,防止他再偷偷跑出去。 缚他手脚的是特制的绳索,能够抑制修者修为,令人难以挣脱,更不用说重伤的明秋色了。 这样被绑起来,相当于完全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明小少爷自然不肯。他被捆缚在床上,对楚真真怒目而视。 少年气得眼睛发红,俊美的脸容上满是怒意:“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居心叵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楚真真见他这番模样,反倒有了几分逗弄的兴致。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明秋色鼻尖,漫不经心道:“当然是想要把你送给妖王,然后美美拿我的悬赏奖励了。” 明秋色快要气死了。 他就知道,这个该死的臭女人接近他没有什么好心思! 没什么好心思的楚真真抱着臂,闲闲地将床上的人上下打量一眼,问:“瞧你如今的样子,应当能吃饭了吧?” 明秋色恼怒地盯着她,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着:“我不吃你的东西。” 楚真真正色:“要吃东西,吃点灵植灵蔬什么的,补补身子。” 她依稀记得,阮辽在明秋色身上留下的剑气伤都残留在经脉里头,吃灵植灵蔬有利于他的伤势恢复。 想到这里,楚真真也不顾明秋色是什么态度,径直去了小厨房。 厨房里头没有什么材料,所幸她储物戒里头还储备了不少好东西,足够给明秋色做一顿十全大补宴。 楚真真一面哼着歌,一面忙活起来。 厨房门后,一双眼沉沉凝视着少女的每个动作,鸦青色的眸底是望不尽的深沉。 不多时,楚真真便端着自己做的三菜一汤回到了明秋色房中。送给明秋色前,楚真真先每样尝了一口。 ……不出所料,有点难吃。 楚真真仍然面无表情地将饭菜端了进来。不好吃又怎样,至少里面的营养是货真价实的,吃了能起到作用就行了。 她在储物戒中抽出一张小桌子,摆在床榻上,然后将菜碟子整齐地摆在桌上。而后楚真真一弹指,捆缚着明秋色双手的绳索便自然松开。 一双筷子被塞到明秋色手中。 楚真真道:“喏,快吃吧。” 明秋色捏着筷子,眼中的委屈和隐忍快要夺眶而出。 他抿紧唇,声音发紧道:“谁敢保证你的饭菜里面有没有下毒。” 楚真真被他气笑了。 她敲了敲桌子,奇道:“明小少爷,你有什么毛病?我要是想害你,我会费尽心思把你从洛水妖域捞回来,然后给你做饭下毒?不觉得太麻烦了点吗?” 明秋色声音却愈发生硬:“那你自己先吃一口,我便信你。” 楚真真瞧明秋色确实是不肯吃的模样,于是便当真如他所说那般,每样都夹一筷吃了。 只是她自己做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太好,楚真真咽下去后,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明秋色敏锐地捕捉到她这点细微的神态变化。 当楚真真示意他也吃的时候,明秋色冷下一张脸,不动弹。 楚真真皱起眉,“我都自己吃了,你还要怀疑我?” 明秋色神色冰冷,他道:“我听闻有种令人神智恍惚的毒,初入口时极苦,食用少量无碍,但吃得多了,便会浑浑噩噩,任人操控。” 楚真真:“……” 不是,天道也没告诉她,这回的任务对象是个被害妄想啊。 楚真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中的不爽。她慢慢答道:“明小少爷,我想你大概对我有些误解。”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这般不信任我?” 少年容色冷峻。他咬着牙,似乎在回想一桩极痛苦的往事:“那日,你将我母亲的珠花带来,是不是想要取信于我?” 明秋色眼中流露出如有实质的恨意,“很可惜,这珠花是我亲眼看着掉在府里的。我亲眼看着——看着我母亲死前拔下头上钗子去刺那妖修,然后妖修将她头颅拧断。她的头滚在花坛里,珠钗掉在花下。” 他说到这,声息颤抖。 明秋色死死抿住唇,抑住喉中哽咽:“现在的明府被封印了,寻常人早就进不去。只有那些用冤魂开血祭的邪修,才会想方设法潜入明府,去拿那些沾染了怨气的遗物修行。” “你的珠花,也是从明府里拿的吧?”明秋色声音发狠,眼却乍然红了。 “你一个邪修,说要救我,是不是有些太可笑了啊?!” 话音刚落,明秋色手上便陡然发出一束寒光! 冷凉的弩箭擦着脸颊而过,削断楚真真鬓边几缕发丝,而后狠狠刺进后方的墙壁里。 楚真真回头,盯着刺入墙上的弩箭,沉默片刻。 她走过去,将弩箭拔下来,拈在手中瞧。箭尖锋锐,其上泛着点点莹绿光芒,显然毒性不浅。 自始至终,明秋色都并没有信过她。 楚真真重回到床沿。她面色如常,靠近前去,挑起明秋色的下颔。 明秋色被迫抬起头,一双清澈漆黑的眼中满含不甘。 他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一筷清炒灵植便塞进了他嘴中。 紧接着,他的唇被少女的手死死按住。楚真真一手在他喉头处按压,明秋色嘴里的那口菜便囫囵着吞了下去。 “咳……咳咳咳,放开我。” 少年屈起身子,咳得鼻音浓郁。 他被迫吞了一口菜后,便听楚真真说道:“明小少爷,你要认清一个事实。你如今是案上鱼肉,我为刀俎。我想对你做什么,还不是一盏茶的事,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她说完,又是一筷子塞进明秋色嘴里。明秋色“唔唔”两声,再次屈辱地将菜咽了下去。 “同样的道理,如果我要害你,你再怎么反抗也没有用。告诉你个秘密,我如今境界是化神,你最好不要惹怒我。把我惹急了,不说性命,恐怕你贞洁都要不保。” 楚真真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沉吟了一声,似乎在思索着办法的可行性:“嗯……先奸后杀,曝尸荒野,想必明小少爷也不想有这样的命运吧?” 明秋色死死盯着楚真真,抿紧了嘴,大概真的有些被这个说法惊骇到。 半晌,明小少爷仿佛妥协了一般,嗓音发紧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楚真真瞥他:“别管。” “我现在要你把饭吃了,你吃不吃?” 一刻钟后,明秋色鼓着腮帮子,脸色难看地开始吃饭。 楚真真就坐在床头,十分冷静地看他慢慢吃完。 明秋色胃口并不好,三碟菜只有两碟动了筷子,汤舀到碗里,只喝了一口便不再喝。楚真真瞧他的确是不想再吃了,这才放过他,让他歇息去了。 安置好明秋色后,楚真真出了殿,找仙侍打听阮辽的行踪。仙侍告诉她,阮辽平常无事时大多在三昧阁静修,持仙君信物即可入阁寻他。 楚真真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块炽红的缚魂石。 这石头是阮辽所赠,大概也能进得了三昧阁吧。 不论如何,先去了再说。 * 高阁之上,仙君袍袖散乱。 几案上纸笔零散,大块的墨迹在纸堆上晕染开来,蜿蜒着顺着桌沿留下,聚成深黑的一小泊。 雪白莹润的珠子滚落下来,骨碌碌滑进墨泊里,蒙上一层黏稠黑浆。 超拔母丹中的画面令阮辽心绪波折。 如今的阮辽眉目森冷,眼目深红,毫无仙姿玉质的模样。一眼望去,竟觉惊怖。 寂寂的静室里,只有他一人的急促呼吸声。 不必对镜,阮辽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难看。 过去的两百年,每当心障发作,执念深重之时,他便会来此处静修。 在这无人的静谧之地,阮辽念着楚真真,心里也牢记着她教给他的,一个仙君该恪守的东西。 克己复礼,修身慎行,他一贯做得很好。即使是在静室之中也一样。 阮辽从未想过,时至今日,自己还会有如此丑态。 仙君唇角下撇,走在一地狼藉散乱中。霜白的衣袖徒然垂落,袖中,一只手探出,拾起地上摔得破裂的瓷盏。 阮辽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躁郁过。只有往日心魔发作时,他才会克制不住心绪,发狠般地宣泄怨怒。 阮辽拈着瓷片的手掌轻颤。他指尖按上锋锐的瓷器边缘,苍白的皮肤便沁出艳红的血珠。 片刻,他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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