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的,”秦若心道:当你成为华夏古建筑专业的泰山北斗的时候,桃李天下是必然的。 从朱家出来,秦若坐上公共汽车回了兴安路贺家。 下了车刚从车站走到巷子口,一辆吉普车也从另一个方向开过来停在了巷子口。 秦若下意识的抬头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停下了脚步,顿了几秒之后,秦若走上前,“您怎么来了?” 车上,先下来了贺迁和贺逸,紧接着,两人半躬身扶下来了贺老爷子。 父子三人听到秦若的话齐齐抬头,贺老爷子笑道:“是若若呀,来。” 贺老爷子朝秦若一招手,放开了小儿子扶着自己的手。 得,他知道他不招人待见。 贺迁自动让位。 人都到了这里,目的地是哪里这不言而喻。 秦若只得上前,去扶住老爷子,本来他身板儿硬朗走的昂首阔步也不用扶,尤其贺老爷子微跛的左腿已经好了,但看着他一头几乎全白的头发,也就下意识去扶。 几个月没见,感觉贺老爷子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些,秦若扶住人,慢慢往巷子里贺家走去。 “你这孩子,以前也不跟爷爷透露一下咱们这关系,搞得爷爷格外惋惜没有跟你交好。” 贺老慢悠悠的走着,跟秦若说着话。 秦若笑了下,道:“当时我把人惹得差不多了,我哪里敢说,不然连累了贺钧剑和我妈,那就是我的过失了。” 她笑的温软,随意扯了个理由,毕竟她和贺钧剑的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但这话也隐隐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是维护贺钧剑和于忆梅的。 贺老爷子眼神一闪,呵呵笑道:“若若这玲珑心思呀,”他感叹道:“我老头子当年执拗,确实弄得儿子儿媳对我有心结,甚至可以说他们两口子十七年不见也有我的错,但人老了难免多情,总想求一个圆满。” “这话我可不敢接,”秦若笑嘻嘻的道:“您老这话我一个小辈确实是惶恐不敢接。” 主要是苦主不是她,她说什么?说你错了?这么一位位高权重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她有什么资格说? 安慰说你没错?可是在她看来贺老爷子当年的执着确实也不太对,不该接的话秦若从来不接。 “你瞧瞧,这孩子这么实诚的话让人听着都顺耳,”贺老爷子说着瞅了自家三儿子一眼,“多学学,别张口就虚伪。” 我招谁惹谁了呀?贺迁无语的推了推眼睛,口中还得应道:“好的父亲。” 秦若忍着笑,几人走到了贺家大门前,她扬声道:“贺钧剑,出来。” 房间里的人听到秦若的声音,都好奇的出来了,结果,齐齐僵在了原地,贺远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我儿子十七年没见,回来也不认我,我可不就来看看,不然哪天入了土见了你妈她都还不原谅我。” 贺老爷子强自嘴上逞着强,可是秦若扶着的手臂却在见到儿子那一刻蓦地绷紧了。 当年年轻帅气的大儿子,如今头上的白发都快赶上了他这个当老子的,父子见面,各自心酸。 于忆梅轻轻推了沉默的贺远胳膊一下,贺远这才道:“您进来吧。” 秦若放开手,贺远上前沉默接过老爷子的胳膊,与二弟一起一左一右扶着人进了门。 扶着人在沙发上坐下,贺远与于忆梅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道:“是什么事让您老大老远的亲自来了?” 贺迁和贺远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与秦若和贺钧剑二人做的沙发相对。 “我就是来看看你,当年我一念之差,把你逼得十七年不能回来,我来看看我儿子……” 贺老爷子终于道:“当年咱们父子俩的处理方式都错了,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心结把痛苦延续到你们身上。” 当年他还是个半大少年,世道乱但真正的大战还没有开始,他的亲妹妹,被大户人家人家的少爷强抢了去糟蹋了,最后跳了井,才十三岁,花一样的孩子,他们贺家当年唯一的女孩儿就那么葬在了井底,最后捞上来,身上还有一块儿好肉,那时候开始,他对资本主义深恶痛绝。 他也知道,大儿子的命是于家救的,他当时并不是忘恩负义,他愿意报恩,独独不许大儿媳妇进门,因为他当年立誓与地主老财势不两立。 尤其因为大儿子自愿留下的事成了妻子半生的心结,妻子为此心病折磨的人日渐瘦弱,到死都不愿见他,妻子到死都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愧疚的大儿子还活着,他气大儿子贺远明明活下来了也不给家里送个信儿。 这两方面的原因,导致父子两人心结愈发的深。 解放之后,不论以前是地主也好是长工贫农也罢,都是人民都是同志,可是贺安邦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他对外人,自觉能一视同仁,不翻以前旧账,但是对儿子,他当时态度强硬,就是不愿意接受于忆梅。 但凡他当年不那么执拗强硬,不至于儿子拖家带口去苏联,最后回来,他但凡能拉扯他一把,他们夫妻也不至于分开十七年不得相见。 都说人老多情又心软,他后悔了,后悔当年钢铁一般的作风差点毁了儿子的一生。 “我当时在我岳父家,因为哮喘又受了惊讶,几乎命悬一线,慢慢养了快一年我才身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结所在,我但凡去跟你们相认,势必要离开于家,可是我喜欢上了于家的小姐,我不愿意,紧接着我大哥出了事,那样的情况下我身为一个男人我怎么能撇下于家病弱老少去燕城找你们?我既然回不去,我就想着,就让你们当我死了也好。” 贺远牵住妻子的手,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我是个不孝子,让我娘对我怀着愧疚熬垮了身子,这是我唯一的错,我这辈子已经无法弥补,等到了地下,我再好好去请罪。” 至于其他的错,贺远的态度一如当年,他没错。 于忆梅道:“在我和贺远被我爸送上去英国的船之前,我曾写过一封信托人送到了燕城贺远的娘所在的地方,是我父亲早就打听询问好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收到,我也不清楚。” 贺老爷子听见这话一惊,贺迁陡然面色一变,连呼吸都慌乱了两分。 贺远听了妻子的话,感激的看她一眼,“也许是天意吧,所以我娘临终前还在对我这个不孝子愧疚,如今纠结已经无意义了,”他看了对面的贺迁一眼,回神继续道:“至于这十七年,与您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妻子我该自己庇佑,不能相守但她一直在等我,十七年时间也圆了我们两口子的报国心愿,我把她一人留在家里苦等十七年受的苦楚,余生我自会自己补偿。” 贺老爷子见他这样的态度,不由着急了,“你也一头白发,我这活一天算一天,你还不愿原谅我吗?” 贺远笑了下,“如今我们父子再相见,只要都各自安好,就行了,无所谓原不原谅,一如当年,您有您的立场,我有我的坚守,我回来的消息您一定知道,我也托人带了信,您好好的保重身体,至于其他的,都是小事。” 眼见父子俩的谈话又陷入僵局,贺迁忽然道:“爸,当年的误会是因为我造成的。”
第六十二章 贺远还记得, 他十五岁之前,兄弟三人在家时的情景,老二贺逸沉稳些, 比他小一岁多不到两岁, 却从小一把子力气, 比他这个病歪歪的大哥更像家里的老大, 三弟贺迁不一样, 比他小十岁的三弟,从小就机灵嘴甜爱撒娇,如果说父母因为他天生有哮喘病对他怜爱几分, 那对老三的偏爱单纯就是因为他讨喜。 刚才妻子提起那封信,老三面上一阵紧张, 他想到了可能这中间的误会和老三有关, 但如今人到中年黄土眼看都掩到脖子上了, 就不追究过去谁是谁非了, 何况他娘已经作古这么多年了, 遗憾已经成了遗憾, 何必再闹出别的龃龉来,这个不孝子他一个人当了就行了。 却没想到,他还是站了出来承认了。 秦若和贺钧剑对视一眼, 双双起身正要离开, 如今的战场没有他们做小辈的什么事了,还是避开的好。 “你们坐下。”贺老爷子道。 一句话,让秦若和贺钧剑又坐回了原位。 贺老爷子看向三儿子, 目光平静, 道:“你说说怎么回事。” “我娘其实知道我大哥还活着。” 贺迁这一句话,比上一句还炸裂, 不止贺老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娘听从南边逃难过来的人提起过,他在姑苏乞讨的时候看到大哥在一家有名的医馆里看病,是坐那种四个轮子的汽车来的,那人口中形容的是,我大哥正在过好日子,坐养车有钱看病的好日子,我娘当时把那人斥责了一顿,说他在胡说,傍晚,搂着我睡觉的时候,娘哭了,我听她念叨说只要我大哥能活着,能过好日子能留下一条命就行了,她不会去认,她认了就要把我大哥带回来,家里一口吃的都没有,哪里有钱抓药,她当我小,这些心思她抱着我一边哭一边说,我记住了,我大哥不能认,认了大哥就没钱买药活不下去了。” “那年我六岁,我记住了这话,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直到两年后,我和一些当兵的叔叔伯伯家的孩子在门口玩耍,见到了一个送信的人,送信的人问我,吴桂珍家是不是住这里,说是送姑苏寄来的信。” “小伙伴儿们都嚷嚷着说是不是我家姑苏的富亲戚要接我们去过好日子,纷纷要我把信打开,那一刻我瞬间想起了娘的哭泣,不能认大哥,大哥已经死了,于是我……我说信是寄错了的,我家在姑苏没亲戚,我把信撕了。” “回到家我想跟娘坦白,可是信成了碎片,在他们嚷嚷着起哄的声音里,我一把扬进了风里,只在手心里攥了一小片,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那一块上勉强留下的两个字正是大哥的名字,回到家我知道我闯了祸,我不敢说,好多次,我都想开口承认,可是我不敢,直到娘临终前,我告诉她这件事,我说大哥确实还活着,最后,娘攥着那块碎纸片走了……” 贺迁说到最后也是满面的愧疚悔恨,不接触大哥一家,他尚且能不想起这件事,可是一旦想起,无尽的悔恨,他恨年少的自己心智不成熟,小伙伴儿几句相激的话就让他一时冲动犯了大错,又恨自己没有担当,做下错事没有勇气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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