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想要爬上台子看鱼篓。 谢不疑哈欠一声,随口道:“不知道,我没放饵啊。” “……”童子爬上去的动作一顿,又下去了,紧紧抱着装钱的匣子,嘀咕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活这么大的,还没我会打算呢。” 谢不疑全当没听见。他随便翻了翻闲书,决定今天就钓到这里,该回去沽酒了。才刚起身,小筑的院门传来了几声礼节备至的叩门之响。 小童跑出去开门,一打开,见到一队穿着严谨恭肃的侍卫,为首的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穿着御前近侍的公服,将帖子递给面前的小孩儿。 近侍和颜悦色地说:“请问珊瑚主人是不是住在这里?” 小童心一紧,生怕是编造那一位的粉红故事被发现了,脊背冒汗,结结巴巴地道:“是……我家主人……沽酒去了。” 近侍微笑点头,将一个帖子交给他:“这是凤君千岁请珊瑚主人入宫小住的帖子,劳烦小仙童转交给他。” 小童愣愣地接过,直到这一队人从面前离开都没回过神来。他好不容易还魂,狂奔进小筑,喊道:“主人,你认识凤君啊!” “不认识。” “你认识当今陛下啊!” “……” “我们进宫去见世面吧!” 四海为家共饮和(3)
第111章 陪着谢不疑的小童叫不穷,是大雪天从外面捡回来的。 当年谢不疑在如意园住了一阵子,等大局稳定,风波过去后,仰赖薛玉霄为他遮掩身份、排除万难,得以从前朝皇子的这个囚笼中脱身,在大菩提寺周遭独居。 裴饮雪为人仔细,曾经为他打点了金银田铺,倒不是为别的,只为谢不疑当众杀了他姐姐,没有让薛玉霄亲自动手——看似结果都一样,但实际却为薛玉霄扫平的一大坎坷非议。光是为了这个,裴饮雪便可以放下一切成见好好待他。 谢四收了,收完又把这事儿给忘了,放在禅心小筑的房梁上当一块木头垫着。 他住了半年,写书、钓鱼,杜撰活色生香的某种文学,在市井当中格外畅销。去年冬日到近处的酒家沽酒,见到被遗弃的小男孩瑟缩地躲在酒家的门口。 谢不疑把他领了回来,给他改名叫不穷。不穷跟着谢不疑身边打下手,来往递送书稿、接受酬谢,他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日能进宫——主人真的认识陛下啊! 一路上,小童都是晕晕乎乎的。他抓着谢不疑的衣角进了椒房殿,发现主人倒是轻车熟路、面不改色,忍不住道:“主人……你跟陛下是什么关系啊?” 谢不疑淡定道:“睡过。” 不穷呆住了,他这次没有立刻怀疑里面的真实性,很慌张地道:“那、那你为什么没被纳为侍君……” 谢不疑瞥了他一眼,捏了捏他的脸,开口道:“陛下呢,倒是对我一见钟情的,但我不喜欢待在皇宫,主人我啊——” 话没说完,另一边的珠帘被撩起来。裴饮雪一身清淡的霜色广袖长衫,墨发用一支玉簪拢住,流泻出一缕细碎的发。他看了谢不疑一眼,道:“谁对你一见钟情?” 谢不疑见了他,也不改口,眯眼笑道:“凤君千岁气色不错,我听说你父女平安,孩子在哪儿呢,让我抱抱。” “婉婉睡呢,怕你把孩子摔了。”裴饮雪道,“你整天都在写些什么东西,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送书稿?” 不穷脸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谢不疑伸手倒茶,闲散道:“怎么,得不到连幻想一下都不行啦?” 他才这么得意地说了一句,迎面见到薛玉霄走过来的朦胧身影。她之前在帘外跟一个御前近侍说话,说了几句后才动身过来,他手一抖,茶水溢满杯盏,向外流泻了几滴。 薛玉霄临时有事跟内侍省吩咐,所以稍迟半步,没有听见谢四说了什么。两人一年多不见,谢不疑俊美如初,眉心朱砂浓艳鲜妍,只着一身低调的浅色外袍,不复当年宛如海棠的艳丽。 “主人。”不穷扯他衣角,“茶水、茶!” 谢不疑恍然回神,见小案上已经被溢出来的茶水弄湿了。他朝着裴饮雪伸出手,裴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从袖中取出手帕,递了过去。 谢不疑没让侍奴动手,自行擦掉了溢出来的茶水。他盯着薛玉霄看了半晌,忽然说:“明月菩萨还是温柔美丽如昔日初见,虽然是当母亲的人了,却还看得人蠢蠢欲动。” 薛玉霄听了这话,玩笑道:“四殿下风采倒是更胜从前,只是说起话来依旧一点儿都没长进,要是说这话得罪了裴郎,我可救不了你。” 谢不疑跟着笑起来,这才起身行礼。他身边的小童见他行礼,才惊慌失措地起来有样学样,心里暗暗地想:这是皇帝陛下啊?陛下不是一位所向披靡的武将么,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传言当中的那么可怕。 谢不疑是裴郎请来的,薛玉霄不想打搅两人说话,只陪着吃了顿饭,就借口有事离开。她离开后,不穷才松了口气,把提着的心放下来,紧紧地攥着主人的衣摆。 谢不疑望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回首跟裴饮雪控诉道:“真是无情啊,也不说跟我叙叙旧。” 裴饮雪道:“怎么敢跟你叙旧,你要是当着我的面暗送秋波,惹我生气怎么办?” “哪有的事儿。”谢不疑唇边带笑,“我十分敬她,才不会那样呢。明明崔七公子时常在宫中医署为官、王家那位郎君也出入宫闱,怎么就偏偏不放心我。” 裴饮雪上下审视他一番,道:“你说呢?” 谢不疑摸了摸鼻尖,很有自知之明地不问了,伸手翻看裴饮雪写了一半的书册——不是话本小说,是农政。 裴饮雪邀请他来,一则是探问谢不疑的近况,他毕竟身份特别,不可张扬。二则是为了他那些香艳故事。只不过他说得话,谢不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一半还打起哈欠,总之就是油盐不进,有时候还忽然扭头说:“好哥哥,我没体验过,你说说那个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裴饮雪:“……你旁边还有孩子。” 谢不疑毫不介意:“他什么都知道,还经常帮我整理手稿,不必顾忌。” 不穷配合地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裴饮雪无语凝噎,掠过这个话题,转而道:“不可写得太露骨了,再有这样的书传世,书坊会一律封禁掉,我本就不愿意让别人说她的闲话,你倒还一直为非作歹。” 谢不疑点了点头,却道:“好哥哥,你不懂我的心。世人听说陛下的消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先拿来谈论。京中自然有许多人杜撰编造,其中不乏有暗藏祸胎的人。我写的书虽然荒诞夺目,但却太不可信,流传我的书,总比传她们的好。你不会觉得后世的人考察史书,真把我的书拿来参考吧?” 裴饮雪沉默地思索片刻,有些不太相信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谢不疑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想:“不过写得很高兴也是原因之一。” 裴饮雪不信他的一面之词,在留谢不疑住在宫中的这段时日,亲自翻阅了他几本最新的书稿,还监督修改核定,比兰台书院的校书使审核还严格。谢四起初还抗议了几句,最后还是乖乖改掉了,直呼裴饮雪不怀好意,根本不是请他来叙旧的。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谢不疑又写了一大段艳丽生香的描述。他揣着书稿,把熟睡的不穷拉起来,立即道:“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出宫。” 不穷愣了一下,不舍地道:“宫中什么都好,吃得好睡得香,凤君人也很好,干嘛要走啊?” 谢不疑道:“好个屁,再不跑我就要被望清辉的风格榨干魂魄了。他是和尚吗?纯吃素?” 不穷惊道:“谁、谁?望清辉?” 谢不疑懒得解释,捞起包袱,趁夜拉着不穷跑路。宫闱没有大幅度的改建过,他从小在皇宫长大,根本不会迷路,很轻易地就找到一个无人看守的小门钻了出去。 两人前脚刚跑,后脚就有侍奴禀告。 椒房殿里挑着灯,裴饮雪跟妻主下棋,行至中盘。一个侍奴轻叩画屏,垂首道:“陛下、千岁,珊瑚公子和他的书童离开了。” 薛玉霄抬眸看了他一眼,抬指落子,轻笑一声:“你看我说什么,你留他小住,最多不到两个月。” 裴饮雪叹了口气,问:“是从碧梧宫的西角门后走的吗?” 侍奴答:“是。” 薛玉霄道:“这个我也猜中了。” 裴饮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牌,这是两人的赌注。木牌上写着“任卿取用”四个字。他将木牌放到棋枰一侧,低声道:“这么久不见,你倒是很会猜他的反应。” 薛玉霄先是“嗯”了一声,忽然发觉不对,连忙道:“你这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啊?我可没有,我只是——” 她说着话,一时分了神,忘记要让凤君几分,手中的落子正中要害,将一角的一片棋子全部截断逼死。落棋后,两人都是一静,薛玉霄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想拿回来,又有点不好意思,神情纠结地看着棋盘。 裴饮雪盯着她的脸,闹脾气地收回手:“你不让着我,不下了!” “诶,等等……” 裴饮雪起身更衣,被她抓住袖摆,动作一顿。他伸手将窄榻上的粟米枕扔到她怀里,抽身要走,又被薛玉霄一把拉回来,牢牢地扣在怀中。 他的脊背抵上棋枰,上面的棋子哗啦啦地散了一地。薛玉霄抬手拿起“任卿取用”这四个字木牌,拨开裴郎的衣襟,将木牌冰凉的刻字面贴上他的胸口。 裴饮雪被冰得抖了一下,仓促地吸气。他的肩膀被握住,薛玉霄用手指钳住他的下颔,勾起来不容逃避地亲吻,低语道:“你自己输给我的,干嘛还生气……这几个字写的是什么,裴郎,你不认识么?” 裴饮雪喉结滚动,感觉那块木牌被渲染得热了起来。他贴过去蹭了蹭薛玉霄的脸颊,在她耳畔道:“……你跟他的书学坏了。” 薛玉霄笑眯眯地亲他,道:“没有学太多,就学了一点点……我本来就很坏的。” …… 太始三年七月,科举制初见成效,在张叶君的极力要求之下,中正官之职被废除,在各个地方设立考场、书院。 此制建立之后,大改“上品无寒士”之象。哪怕是累世公卿的贵族仕宦女郎,若无才学,大多也只是没有实权的闲散官员,无法依靠门第取胜。数年来,对于此举的暗中抗议、对于张叶君的弹劾连年不绝,但因为有薛玉霄在,张叶君不仅没有遭贬,反而连年高升。 太始七年冬,张叶君接替了王婕尚书令之职务,成为了一名不到四十岁、位极人臣的寒门宰辅。 期间,大齐的版图不断扩大,原北夏的许多疆域扩入齐土。通商、通婚、促进交融的一系列政令举措加快了民族融合,很多鲜卑姓氏改为汉姓,向中原之地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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