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心怀侥幸:“母亲整日在大菩提寺督建,如今正是将要完工的关键时刻,她才不会知道呢。” 裴饮雪涂好药霜,将沾湿的衣服收下去,取出干燥柔软、已经用香炉熏过的衣衫,他垂手给薛玉霄系上衣带,道:“还不如出去逛逛……拈花惹草也没什么,怎么能带着伤回来呢?” 他的声音很低,近乎自语的地步,语气中带着一种怅然的无奈。 薛玉霄的注意力落在后半句上,跟他道:“其实在河上讨生活的江湖人,也不过是世道不安、活不下去的百姓,如今外面的州郡对中央能有多忠诚?要不是萧将军、桓将军都在朝中,手上有几万人镇着,恐怕豪强四起,说反就反了……是我一时疏忽了,以为在京兆就算太平。” 裴饮雪叹道:“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薛玉霄接得很顺畅,如果换了裴饮雪受伤,她也会担心裴郎的,“对了,我让崔明珠送来的……”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问询的话语。 “少主人,热水烧好了。” 薛玉霄思绪一顿,下意识答:“好,送到隔间去吧。” 她这句话落地,马上就见到侍奴们兑好热水、拿着沐浴洗漱用的布巾、调制好的香皂,香粉等物,一一送了进来。其中一人卷发束起,动作有点笨拙,他离开花舫才解除脚上的锁链,对“自由”这两个字,充满了陌生和迷茫。 薛玉霄道:“加央?” 加央放下东西,跪地行礼,把头压得低低的:“主人。” 薛玉霄上下审视片刻,道:“……穿上衣服我有点不认得,过来。” 裴饮雪飘过去一眼。 加央谨慎地凑过去,一会儿看看薛玉霄的脸色,一会儿又看看裴饮雪的表情,他知道裴郎君没有让自己做通房的意思,可是在少主母面前,如果不展现出一些男色上的价值,她会不会不要自己呢? 他简单的脑子有些处理不清,下意识地凑过去摸薛玉霄的手,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小声道:“主人,加央在。” 薛玉霄:“……松手。” 他往后挪了挪,规规矩矩地收回手。 “我让崔明珠送他过来,事急从权,没有跟你商量。”薛玉霄回头对裴饮雪道,“但我想你应该能猜到——他是我们寻找证据的关键,如果不是崔明珠跟他有关系,我们轻易恐怕撬不开花舫男奴的嘴。他冒着风险告诉我们实情,我怕出了纰漏害死加央,就将他买下来送到园中。” 裴饮雪神情淡淡,取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薛玉霄的手指,道:“我知道。你只是人很好,不忍看到别人被牵累。” “正是。”薛玉霄点头,“你没误会就好。” 裴饮雪道:“自然不敢误会。妻主在外面走一圈儿就能引得无数小郎君争相观看,掷果盈车,连我也只能给他们让路,以免谁对你大献殷勤时阻拦了他们的心意。” 薛玉霄被这一句话给烧的大脑冒烟。她穿书前没谈过恋爱,忙于学业和自己的考古爱好,即便有男人示好也经常无视,何况是裴饮雪这么有内涵、有水平的吃醋……薛玉霄品味了片刻,道:“你是不是暗地里说我呢?” 裴饮雪起身道:“伤口涂过药又包扎了一下,不能沾水,我让他们把热水少放一些。” 说着便进了隔间。 薛玉霄起身跟过去,倚在门框上看他调试水温,大脑持续运转中:“谁献殷勤了,我怎么不知道?” 裴饮雪挽袖放好花瓣,头也不抬:“过来,我帮你洗。” 裴郎君既如此说,周围陪侍的少年们便会意地退下,连带着把加央也带走了。 薛玉霄被他拉进去沐浴,脑子还在转,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最近所做的事——去柳河是为公务。她和裴饮雪都明白其中的道理,裴郎不会计较的。 但今天的伤却给薛玉霄提了一个醒。裴饮雪风姿清绝,雅俗皆通,就算不和原著中里一样辅佐李清愁,日后也会有自己的一番造化。而她位于京兆权力中心,要是为天下争,免不了会有刀光剑雨,他跟在身边,恐怕……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裴饮雪伸手抚摸她的长发。 “我在想,”薛玉霄向后倚靠,仰头跟他对视,他的面庞倒映进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里,“我身边只会越来越危险,随着我所做的事情,我的威胁会让很多人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裴饮雪为她梳通长发的动作轻微一顿,一缕青丝卷着他修长的指节。他道:“那这份风刀霜剑,你属意谁跟你共同承担?” 薛玉霄微怔。 “如今独立门户,园子里上下大小事务,都要经过人的手来裁决。王郎周密,然而身后牵扯太大,丞相的心思幽深难测,不受控制。崔郎纯粹,有匡扶救世的大慈悲心,但太过纯善,阴谋中不见得是件好事,至于四殿下……”裴饮雪语调微顿,“我替你想,也不作考虑。” 他凑过来,吐息声跟弥散的热气交织在一起,眉眼的清冷被雾色笼罩得略带朦胧。 “如果你选别人,我会以为你动了心。” 隔着一层很淡的雾,薛玉霄的眸光望进他清润的眼底,她莫名有些意志不坚定,心里突突地跳起来,默默地想:“他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啊?” 裴饮雪看着她道:“有件事还没跟你说。我上次讲到的小麦种子终于得到了,是从一个河东来的商贩手中购得,找了几个中间人辨认真伪,应该是真的。” 薛玉霄脑海中的绮思消散无踪,眼神立即亮起来:“是产量高出三成的那份种子吗?” “是,园子后的那片土地会用来播种验证。”裴饮雪道,“目前所得的粮食种子数量甚多,农书上也有很多增产的方法,庄子上的冶炼坊出了一套改进农具,就是你说的那种……不过以铁铸造,造价实在太贵,也只有薛氏出得起这笔钱。” 薛玉霄小鸡啄米地点头,凑过去听,这是她最近听到的一个非常好的消息:“金属多用来打造战甲,用在农具上确实奢侈,这只是一个模具,除了开拓土地的犁头一定要用铁之外,其他都能换成木头。” 裴饮雪与她商议:“我想先制造出一批交到田庄上,过几日我会亲自去跟领头的庄户讲述农书上的一些办法,还有你说的那个……只要交足一定数目的钱粮给东家,剩下的都留给农户自己。” 士族手下都有很多荫户佃农,土地归属士族所有,播种和收获都是为了向薛氏上供,大部分的人除了吃饭之外,从中几乎得不到什么利润,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大环境里,大多数人脑子里只有“活着”,还没有想过居然能“活得更好一点。” 薛玉霄频频点头,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裴郎跟在自己身边会很危险”忘到脑后了,正大光明地道:“看来让我放走你是不可能的,你操持得这么好,还是等着被我用来用去吧——” 裴饮雪沉默片刻,叹道:“……你最好会用。” …… 就像裴饮雪说的,薛泽姝在京中的消息来源不少,大庭广众下所发生的事,她很快便已得知。 “……好啊。”薛司空的视线还落在图纸上,声音却瞬间冷下去几个度,“府兵难道都是一群无用的废物,让堂堂都尉打头阵?” “大人,少主急于抓住劫掠人口的证据,使陛下发兵宁州,所以冒进了些。” 薛泽姝横过去一个眼刀:“冒进?你说谁?” 对方额生冷汗,立即更正:“少主有一骑当先之勇,要是慢去几步,走漏风声,恐怕还抓不住现行。” 司空大人微微点头,她道:“祝、岑两家做事太过,匪患灾难当前,居然想着发财。朝中不知道有多少这样拖后腿的东西,若非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必杀几个祸首,给我女儿泄恨。” 跟随薛泽姝的几位工部大臣俱不敢言,她们知道自家顶头上司爱女成痴,幸好消息里说薛都尉并无大碍,否则司空大人一怒之下,难免会流血。 薛泽姝道:“拿着我的令牌去请张院正。” 御医院也负责给大臣及其家眷看病开药。 “张院正午后被陛下招入宫中了。”一个臣属答道。 薛司空皱起眉,她对御医院其余人的医术都不是很信任,怕里面有庸医耽误了看病。正在她沉吟之际,有人道:“崔家七郎回京了,他的医术和善名遍布各个州郡,是葛翁的亲传弟子……如今葛老先生已不在世,恐怕崔七公子的医术还在张院正之上。” 葛翁原名葛洪,就是历史上被尊称为“小仙翁”的那位道家名医,号抱朴子。道家收徒不论性别,即便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他也依然声名斐然,修道炼丹、医术养生,无所不通。连世间女子提到时,都会尊称一句“葛老先生”,这种殊荣可不是轻易能有的。 崔锦章就是他的学生。 薛司空也听过崔七的名号,她转头吩咐薛氏部族:“他如今住在哪儿?带着人去请,记得准备重礼酬谢。” “是。” 众人见此,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薛泽姝重新坐下没一会儿,眉头又再度拢紧:“她们凭什么敢动我女儿?难道是我的官做得还不够大?” 工部众人:“……” “莫非是看霄儿脾气好了许多,捡着良善之人欺负?”薛泽姝觉得自己想得有几分道理,“好端端的凭空从哪儿冒出来个水贼,她们一定是故意的,祝、岑两家仗着有袁芳拓撑腰,连我都不放在眼里!霄儿才那么大,又变得这么乖巧,她能威胁到谁?必定是冲着我来的。” “……” “袁氏老贼,仗着上头出过丞相,打起什么四世三公的名号,堂堂大齐的太府卿,每日只知卜卦算数、脑子里不是龟甲就是草根儿,放着底下这帮人欺负我女儿!” 薛司空放下图纸,火气猛地涌上来了。她道:“收尾之事明日再说。” 说罢,薛泽姝便让人备马,从大菩提寺杀回内城,没有回太平园,而是先到了袁府,在众人惊愕呆滞的目光下,把袁芳拓从静室里逼了出来,指责她勾结匪贼,居心叵测。 袁芳拓一头雾水,好半天才问明原因。她也火了——好端端地惹薛泽姝干什么,全京兆都知道避着她的逆鳞,你们还真逆着捋老虎的胡须,派人去暗杀薛玉霄? 为了平息司空大人的怒火,袁芳拓连夜叫来祝、岑两家在山海渡的负责人,当着薛泽姝的面捆起来抽,逼问她们究竟有没有跟水匪勾结。 这是杀头死罪,几人一口咬死绝无此事,这纯粹是意外,愿意给薛都尉赔礼道歉,负荆请罪。 鞭子抽了两轮,满院子灯火通明、狼嚎鬼叫。两家的长辈连夜往这里赶,生怕薛泽姝一怒之下真要见血——她是一条保护幼崽的虎,连皇帝都不敢逼迫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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