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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谢乔的呼喊已是这样响亮，门洞外仍旧不见丁点儿动静，仿佛跟在她身后的断章与部曲压根不在帘外。 连断掌都这么快被制服了！ 谢乔面色更紧，虽然内舍的门洞已经近在眼前，但心下却已分明，只怕这来历不明的黑影不会这样眼见她离去。 果然，就在谢乔指尖摸到竹帘的一瞬间，肩上忽的出现了一只有力的手心，继而脚下一空，整个人便都被黑影死死按在了怀中。 骤然袭来的失重感，与近在眼前的危机，叫谢乔脖子的汗毛都一根根直立。 但越是这种时候，谢乔面色却反而越是漠然平静：“什么人？” 昏暗中，对面忽的传来一声冷笑，含着阴森的寒气：“太子妃原来也知害怕？” 这声音阴鸷骇人，听得人头皮发麻，但感受到身后人的气息后，谢乔却反而瞬间安心。 她眯眼回眸，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眼睛也渐渐看清了黑影的五官面目。 元朔来报信时，说他们是改头换面，潜进都城，这话还当真不是作假。 攥着她的人贴了与元朔一般的满面络腮胡，面色萎黄，眉毛杂乱不堪，唯有一双琉璃般的幽黑双眸，即便再多遮掩，都掩盖不了其中的熟悉冷冽。 “你可真不适合养胡子。” 最初的惊诧之后，谢乔完全放松的笑了起来，眸光流转，生动灼人：“小七，你什么时候，改名叫元望了？” “够了！” 苏栖猛然将她拉近，手下死死攥紧她的肩膀，眸中满是沉沉的戾气与疯狂：“谢乔，你当我还那般好骗吗？” 谢乔微微凝眉，声音清润：“你捏疼我了。” 苏栖手下猛然一顿，几乎是下意识的松了力气。 他沉默的垂眸，看面色像是平静了下来，可眼眶仍旧猩红，一出口，也只是换成了压抑的阴戾：“我在屋内燃了迷香，不需一刻，我便能将你塞进货物中带出城，阿乔，这一次，你一路上都会昏昏沉沉，神智不清，说不出一个字，也绝不会再有机会逃回姬天身边。” “别闹，我才刚刚恢复了记忆，再这么折腾迷药，当心睡成了傻子。” 苏栖刚刚说出的这一番言语，神情还是内容，都阴戾的叫人心惊，但真正被威胁的谢乔，表现得却如同看见了胡闹的孩童。 她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着自己的头脑隐隐昏沉，手足也有些无力，似乎困到了极处，闭上眼就能睡一觉。 看来苏栖说的迷药一点不假，居然对她作出这样的事，可见她阵前反悔奔回姬天处，是真的打击了他。 谢乔微微叹息：“抱歉，没来得及与你解释，我回来是有缘故的，不是故意哄骗你，也不是舍不得姬天……” 苏栖的琉璃双眸凌厉而冷冽，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孤狼，在雪夜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敏锐而警惕，分明明知是陷阱，戒备之外，却又无法控制盼望着更多可以靠近的温度。 可谢乔却觉越来越困， 她疲倦的抬抬眼，努力叫了一声：“小气。” 苏栖眸光一颤，忍不住微微倾身，便正好听到谢乔一句近乎呓语的叮嘱：“看着点时间，我最多再留半个时辰，就要回去。” 只是如此！？ 心存期待的苏栖因为愤懑而眸光冰凉，他微微抬眸—— 看了一眼此刻的天色。 【作者有话说】 苏栖（阴鸷）：我生气了，我再也不相信你我要黑化囚禁，把你酱酱酿酿！ 谢乔（哈欠）：看下表，到点叫我哈！ 苏小七：……（冷冷的看时间）
第38章 当谢乔睁开眼睛的时候, 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 她感受到了面颊上湿润冰凉的水汽，眼前是昏暗的光线，鼻端有木头燃烧的烟气, 还带着隐隐的花香, 周遭是安静的, 不远处却有隐隐的细碎人声，静谧像是一个梦。 朦胧间，她看到了一双十分漂亮的手。 苏栖将面容脖颈涂得萎黄，但这双手却仍旧十分白净，该是刚刚洗过，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擦过她的面颊时细腻微凉, 像是最上等的冷玉。 这双熟悉的手也让谢乔想到什么, 再抬眸, 果然便看到了一道颀长又清瘦的身形。 “啊……小七。”谢乔记起来了。 苏栖缓缓收回了手帕，他方才用浸过凉水的帕子给谢乔擦了一把脸。 虽然彻底清醒了过来，但谢乔并没有立即起身。 可能是迷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过去, 谢乔觉着自己还是有点晕、身上也懒洋洋的透着无力。 她也不勉强自己，就这么懒洋洋的躺在土炕上, 声音嘶哑慵懒：“这个感觉，有点像是我送你归国前的那一夜。” 苏栖眸光幽凉的看她一眼。 她说的是“送走”，但这个词却实在是太温和了些, 归国前那一日，他日暮时分听闻消息, 匆匆冲进驻仙楼, 原本是一口咬定自己绝不归卫, 打算说服谢乔让自己留下。 谁知谢乔闭口不答，只说不急，又叫他坐下一道吃膳饮酒。 这一场晚膳便足足吃到了月上中天，他被谢乔巧言令色灌了一罐的梨花白，留在楼中一夜，在第二日的晨曦中刚刚合眼，便在迷迷糊糊中被谢氏仆从捆住手脚，勒了口舌，不由分说塞进了离姜的马车。 但苏栖却也明白谢乔口中的“相像”，指的是什么。 那一夜，被灌了酒的不单单是他自己，谢乔饮的更多，甚至原本就是谢乔想要饮酒做乐，要他相陪。 酒醉之后的谢乔面颊嫣红，眼光迷蒙，也是一副猫儿般的慵懒模样—— 就如现在一般。 谢乔看出了苏栖面上无言的指责，也猜到他脑中大概在想什么。 可时隔多年，谢乔再想到七年前的分别时，感叹怅然之外，却又忍不住的想笑。 不是故意调笑逗弄，只是单纯的觉着，苏栖还活着，还这样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这实在是……太好了。 当初送苏栖归国，是有很多缘故的。 她为了嫁给姬天，需要洗脱“海王”恶名，翻身上岸只是一端，更重要的，是苏栖无端被辱，拼着腹部一刀，废了崔氏长子的一双腿。 虽然谢乔事后靠着缝合技术，将苏栖从阎罗殿里拉了回来，但也正是如此，等苏栖伤愈出门行走，崔氏也决计不会轻易罢休，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只要崔氏还在姜都一日，就难保苏栖能够长久太平。 偏偏这个时候，卫国传来消息，正值壮年的老卫王病倒，缠绵病榻无法理事。 苏栖到底是卫国公子，当初老卫王是将女奴所生的幼子“奚奴”送来姜国为质，却也不得不因此，给了苏栖名正言顺的身份。 卫王最看重的幼子，与几个王后所出的公子拥有一般的继承权。 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等到老卫王真的病死，新君继位，苏栖这辈子就当真只能待在姜国，一辈子在她身边，当一个身份尴尬的部曲护卫。 谢乔知道小七不会同意，也知道卫地畏强凌弱，将不过十四的苏栖扔进去，无异于将还未长成的幼狼扔进已然杀疯眼了狼群里。 能够继位的几率十不存一，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多则几年，少则几月，她便会听闻苏栖殒命的噩耗。 但那时的谢乔，清明理智到近乎冷漠。 她告诉苏栖，自己身边不缺奴仆护卫，更不会留怯懦废物，回卫国去，成王，成君，成为更有用处的人，到那时，就不是你来寻我，而是我想方设法去谋求你的助力垂怜。 已经决定的事，谢乔不会因为旁人的不愿就改变，她对十四岁的小七最后的关怀，也就是特意陪了他饮酒用膳。 送行当然要饮酒，最开始只是浅浅一壶，且大多劝进了小七口中，但不知不觉，谢乔便开始了自斟自饮。 梨花白，琥珀光，桂花酿，一壶壶的美酒，从口中咽下，好似一条条细细的火苗，从口中顺着咽喉一路烧到了腹里，犹嫌不够，又从腹中重烫回了面上，熏在了脑中，连理智都一并带去了大半。 她记得自己身后就是一架满是鲜红锦绣的架子床，天色越来越沉，天边星子都格外黯淡，但屋内却已燃了不少粗壮的红烛，将整个屋子都衬的红彤彤的，恍惚间，周遭简直像是处处浮着淡红的流光，让人一瞧心里都忍不住的怠倦起来。 她那时是真的觉着，这一次离别，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小七，酒醉之后，便越发忍不住仔细盯着对面的少年。 为了表明态度，那一日来劝她的小七穿了隆重的朱色深衣，他往日只拿自己当作护卫，穿的都是些暗色寡素的衣衫，骤然换上这么鲜艳的颜色，更衬的他五官分明，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一双凤眸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昳丽的勾人。 或许当真是酒饮得太多，谢乔在微醺的晕眩之中，竟然莫名觉出一股懊恼。 她就要这样送走养了四年的小七吗？这也太可惜了，她是不是……应该留下些什么？ 那时的谢乔十九岁，但却早已不是诸事不知的懵懂小娘子，除了没有当真破身，在宗主谢非的默许下，美貌温顺的檀郎，已然为她奉上了所有能有的殷勤侍奉—— 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自然是因为还要与姬天大婚，女子的初次与清白，总能换来更好的用处。 谢乔早已为这可笑的“清白”觉着讽刺，酒精的作用，就是让这讽刺加倍成了愤懑。 与其与姬天，她宁愿是苏栖！ 可小七才刚十四！ 谢乔清醒可惜之后，一时却又在醉意中迷离，这里不是现世，在这里，十四岁已然不小了，娶妻生子的少年一大把，檀郎第一次侍奉她是是多大？成年了吗？ 不过也只是短暂的迷离罢了。 即便是酒醉的谢乔，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即便苏栖最后上前来，将酒醉无力的她抱到床上，谢乔做出的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是轻轻啄了啄那一双琉璃般的眼眸。 十四岁的苏栖，与十九岁的谢乔，临别前的最后一夜，最终也只是止步于一个纯洁的亲吻。 那时的小七是什么反应？怔愣之后浑身僵硬了半晌？不过因为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大概便也只以为这是酒醉之后无意义的胡闹罢了。 ———— 思及从前，谢乔嘴角的笑意便也透出几分复杂。 苏栖时常看不透谢乔的心思，有些时候，甚至会与谢乔的想法毫无相干，偏得南辕北辙。 但这一刻，苏栖脑中却仿佛有灵光闪过，清晰的告知了他谢乔此刻的念头。 分明此刻谢乔并未饮酒，但落在苏栖眼中，只觉那眼内好似也染了醉意，忽闪忽闪，一漾一漾的，仿佛泛着丝丝的波澜。 这波澜荡得苏栖忍不住的低头，如离别那日一般，轻轻啄了啄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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