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加快,只给卫曦音留下一个背影。 落日余晖。 一片金黄色光辉洒在整片土地之上,龟裂的土地与远处说笑的人群形成强烈对比。 卫明渊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无家何有族,族长为家族鞠躬尽瘁一辈子,一生都在为宗族谋划,叔伯倒希望五娘能活得肆意些。” 十几载军旅生涯,戎守边关,磨平了他的棱角。 但骨子里,卫明渊还是当初那个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自我的卫明渊。 族长能在长房一家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做出抉择,明显心已经偏向五娘。侄女任下一任族长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怕就是日后卫劼回来,也不会改变。 既然是上位者,她以家族为己任没有错,族长说得那些话也没有错。 但卫明渊此生唯愧对于他的母亲,母亲临死他都没见上一面,他不想侄女将来与他一样,日后活在对家人的自责与内疚当中。 瞧见三叔伯离去的背影,卫曦音久久回过神来。 她喃喃道:“无家何有族吗?” 三叔伯好像与她所想有些不一样,表面看着沉稳、严肃,带有一股肃杀之气,对儿子不假辞色,但心底难得的那处柔情,却全部一股脑给了小谷秋。 她还以为像三叔伯这样的人,肯定会以家族为重。 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卫曦音何其聪慧,很快明白过来,四叔祖母以及四房众人的死,三叔伯并没有释怀。 走在前面的卫明渊步伐匆匆,似乎真的急着回去接孩子,他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前面。 叔侄女二人难得交心细谈,有些话三叔伯并没有明说,但两人心头都有数。 她轻敲着手指,仔细回想刚才的谈话。 半晌,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种蕴藏在细微举动中,无言地话语间而表现出来对于晚辈的关切与宽容。 令她思绪翻涌,五味杂陈。 她何其有幸,投生在这样的家族。 ……… 没过两日。 县城那边传来消息,公厨与兵工厂还未来得及屯够水,井水已彻底见底,山上的庄稼奄奄一息,族里加紧制作挡棚,移植大树遮阳。 除非找到新的水源,不然不能动用屯水浇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批庄稼死亡。 卫家军安顿妥当,收到命令分成几十支队伍出去寻找水源。 烈日当空。 药材铺这两日接收了不少在外干活晕倒的百姓,就连在外忙碌的叔伯们,手里抱着小冰壶,依旧出现中暑反应。 整个灵县边境的围墙还差一点才能完成。 随着气候越来越恶劣,众人如今只能趁早晚温度还能忍受的时间出去干活,午时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根本不敢在外待着。 但有些事却不能因此而停下。
第211章 核算与消息 竹编帽与新改制的护具下发给两侧营地。 轻便而又透气的装备,解决了在炎炎夏日之下,护卫外出的负担。 六十名斥候穿戴妥当,整装待发。 他们将分为两路,分别前往广平郡和中山国探查情报。 卫曦音为他们做了万全准备,除了充足的干粮与水,每人还配有降暑冰壶以及制冰的硝石,除此之外,各配置十枚炸药以及数十筒‘太阳真火’。 “一切以自身生命为先,若有突发情况,允许先斩后奏,其余人等生死不论。” “是!” 明镜堂那边送来族里最近所有的资料,美其名曰交给族长过目。 卫暨眼皮都没抬一下,“放书房搁着吧。” 待斥候上路后。 卫曦音连续几日都留在书房里,查看那些数据,对坞堡的屯粮、屯水量、屯田量、饲养牲口等挨个进行核算。 算术作为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一,所学往往是生活中实际遇到的问题,偏重于问题本身的求解。 但文人文士对于算术十分不屑,皆认为是从商者才能用到的东西。 而商,在阶级分明的古代是最低等的存在。 在如此文风之下,叔伯们也只会点简单的算术,对于用现有物资计算出一万多口人的消耗与规划来,还是稍微难了点。 卫曦音开始并没有想到这点,她很少主动去了解明镜堂管理事务的详细情况,毕竟明镜堂是由叔伯们在管,她贸然插手不合适。 就算偶尔有叔伯跟她提及,一般也是说说过程或者正在实施的计划,很少见到如此繁杂而琐碎的数据。 屯粮的情况她心底有数,核算出来的数据相差不大,在不接收新的幸存者前提下,能坚持两年零三个月,这还是她加上了粮仓那两万石粮食的结论。 而在明年春季,田里至少需要种出十万石粮食,才能保证众人往后的吃喝。 十万石,则需要千亩地,但现在坞堡开垦出来和找到的田地只有四百多亩,缺口不是一般的大。 除了寻找良田这个解决办法外,夏季庄稼的存活也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前提是出去的卫家军能顺利找到水源。 至于屯水量也是十分堪忧。 之前所屯水其实不少,防止意外情况,褚钰还专门多造了几十个蓄水池,但谁能想到人口猛增一倍,九千人变成一万八千人,光是三个公厨的每日用水量就十分惊人。 更何况铁匠铺与石临村那边的用水完全没法省。 卫曦音俯于案前,将各类数据总结,对于每一项的支出都有详细记录,计算出每日最小用量、每月总用量等写在纸上,归纳在一起。 除此之外,缺口部分她重点标注。 卫明泽拿到她整理过的账本,翻看之下越看越震惊,条条清晰,简单易懂,他不由对着卫曦音感叹道:“祖先也不知怎么了,将智慧全给了你,要是分点给你那些不靠谱的堂兄弟们多好。” 分点给二郎也行啊。 不说能让他们有多聪慧,起码差距不要这么大。 运个粮都能失踪几个月跑不回来。 说着他又连声告罪,“列祖列宗在上,千万莫要怪罪,是我口不择言了。” 卫曦音:“………” 她的这些叔伯,真是各有各有的性子特点。 以往七叔伯对堂兄弟们都是疾言厉色 ,极少有客气的时候,其实实则最为关心他们,却能忍住一直没问下落。 她都在怀疑,之前九叔伯是受七叔伯之意前来询问的。 卫明泽低着头继续翻看账本,说道:“五娘写的甚是详细,叔伯们自愧不如,之后便按照这个每日最小用量来实施吧,至少这样就算寻不到水源,也能撑到八月末。” 卫曦音摇头道:“其他都还好,水还是不够,去年好像翻过九月就进入冬季了,整整一月的缺口,不知那会儿井水会不会上涨。” 她不喜欢这些未知之事,所有资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卫家军已经出去寻找水源,实在不行令他们走远点找找。”卫明泽比较乐观,如今他们的情况肯定比其余地方都好,已经很不错了。 卫曦音附和道:“确实,侄女就不信这么大个翼州,这么多的山地,没有一两个深水潭。” 两人又聊了会,卫明泽才告辞离开。 又过两日。 运粮和运送矿石的外出队伍返回。 粮食照例推去地宫存放。 而后回来的这一批矿石,全部运去县城那边的兵工厂,交给卫廷安排。 但眼下缺水,连打造兵器都不敢放开手脚,要知道所有熔炉的东西必须放于水中冷却,按照县城那边的规模,每日怎么也得需要几十盆水。 生存面前,似乎其余事只能放在一旁。 而此时。 从巨鹿郡返回的斥候终于赶到坞堡,带回消息。 很奇怪,同一日内从乌鸦山上回来了两波斥候。 但坞堡现在天天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几名斥候的回来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斥候一同来到老宅禀报道:“启禀女郎,属下在路上偶遇程秀百夫长及中山军,二郎君已经找到两位郎君………” 斥候将他们在巨鹿郡的所见所闻全盘交代,包括郎君们遭遇丧尸潮冲击走散。 “属下等人并没有发现秦统领踪迹……” 两波斥候在坞堡门前才遇上,还没来得及交换情报。 见他说完,另一位斥候才上前行礼:“禀女郎,属下是当初跟随运粮队伍出去的部曲,什长是曹阿旺。” “我等晚出发几日,礼郎君已经与二郎君汇合,得知严百夫长先派人回来报信,礼郎君让属下加急回来报平安,免得女郎以及家中长辈担忧。” 卫曦音听完他们的禀报,反而心情更加沉重,出去那么多人,才只有三位郎君的消息。 那么其余人呢? 秦善可有找到所有失散之人? 还有,广阿县的县令居然在豢养丧尸,这又是什么鬼? 该不会最后会被他培养个丧尸王出来吧…… 想到这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斥候瞧了眼女郎脸色,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也不知他们从哪找到的废纸,信件皱巴巴的,实在有些无法入眼。 “礼郎君命属下将这封信带给女郎。”
第212章 筹码 卫曦音拆开信封,很快将信看完。 信很短。 这张纸是不知他们从哪捡的破烂,也没有笔,就是随手沾的黑色污垢用手指写的。 信上卫礼向她致歉,说是在山洞里快要饿死的时候,他将中山军下落告诉了翁主,中山翁主已经得知元武等人在清河郡寻人的消息。 另外,在他们脱困后,翁主说会帮他们兄妹保守秘密,但等回来希望能见卫曦音一面。 卫曦音目光复杂地将信件放下,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她根据只言片语推测出情况,低声询问斥候,“所以,礼堂兄曾与中山翁主一起失踪十几日?” 山洞? 孤男寡女被困山洞…… 要知道女子名节至关重要,也就灾难发生后,坞堡的部分族人才稍微看开了些,但其余人不一定,大部分人的还保留着从前的思想。 斥候不敢隐瞒,“属下等人是在龙虎寨之乱的第十二日,才发现礼郎君和翁主踪迹。” 得到确切回答,卫曦音觉得头更疼了。 不是因利用中山军之事被翁主知晓,她原本就有九成把握让中山翁主妥协,没有清河卫氏相助,翁主想靠自己回去报仇很难实现。 她头疼的原因,是她在信上感受到了卫礼对翁主的维护。 中山翁主是位聪明人,得知殿下与王妃身死,兄长夺权失败被害,自己还被人拿捏住,又有位没什么心眼的卫氏郎君就在跟前,还向她透露了中山军下落。 卫曦音不由在想,若是她在如此处境会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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