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定庭院,召集女医,一日一问。 叶氏从未见过国公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她从小就仰慕国公,哪怕他一直待她与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通过讨好已经逝去的公婆,正想与国公成亲,却被华阴公主横插一脚,变成了她和国公的婚礼,华阴公主抢了她的婚事,让她的儿女变成了庶子庶女,虽然国公从未偏颇过谁,但叶氏如何能甘心。 她的慈心本来就是嫡子,她的女儿柔心本来是嫡女,那些原本就是他们的。 可气的是,他对公主也是礼仪到位,哪怕华阴公主现在发癔症了,生活用度却从未短缺过,他对她也好,她的起居堪比皇室,可是,这些事都是下人做的,就是国公随口吩咐。 而不是如今对那幽州王妃事事过问。 这让她如何不害怕。 蘅芜苑。 前堂内,医女行走的脚步声轻而密,她们来回走动,药味弥漫着整个蘅芜苑。 魏延山推开窗户,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喝着冷茶,听着女医的动静,等到医官都退出时,他走向内室,屋里仍有五名女婢守在一旁。 璎娘已经醒了,正背靠着床头,身上盖着薄被,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魏国公。 幽州王妃的脸颊被高热烧的通红一片,像是一株突兀盛开在葳蕤蘅芜里的牡丹。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刚才叶氏的担忧让他徒感好笑。 “你这样的人…”魏延山与其相望,摇头喟然,诚然姿色盛华,但终究是个女人罢了,如何与宏图霸业相比,周绪那些为了找她弄出的动静做派已经让魏延山觉得周绪被这个女人下了什么妖术,而龙玺残玉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而他又岂是像周绪那般浅薄的人? 知道了幽州王妃的病情,确定不会死人后,魏延山转身就走。 身后忽的传来了极轻的一道自言自语声。 “我这样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魏延山转身,看向幽州王妃,她并未大声说话,也未生气。 璎娘用勺子一口一口喝着药,她眼眸低垂,神色平静从容,好像刚才反击的话语不是她说的一样。 魏延山只有等她喝完了药,从她直视他的眼神里才能找出一点她对他的轻嘲,像是花枝的刺,将他话中未尽的低视鄙薄,彻底洞穿。 而盛放的花仍然盛放,她独立枝头。
第296章 蘅芜苑总是静悄悄的, 璎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好多了,热度退下了不少,穿好衣服后, 又有医女来给她看眼睛,璎娘能闻到医女身上好几种熟悉的药材味道。 针灸喝药, 随后就是洗漱, 吃早饭。 早饭是鱼肉粥和荠菜春饼, 璎娘坐在窗前的案几处, 摸到桌上的碗勺后刚想开始吃饭, 发现室内不远处多了喝茶的一角,茶具茶几,两个蒲团齐全,皱了皱眉。 现在她的眼睛比以前好多了, 甚至还能分辨出颜色来, 以及各种的物体形状, 至于清楚辨别书画, 还有点困难。 不过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眼睛已经好转。 璎娘吃完饭后喝着橘皮茶,她望着窗前的盎然绿意,春风从窗口吹进来,轻柔吹拂过她的脸,璎娘吹了一会风后,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 今年的雨来的好迟, 除却正月下的几场大雪, 昨天是春季的第一场雨。 “你知道今天是三月什么时候了吗?”璎娘看向她身边的一个女婢。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满堂女婢面面相觑, 她们被国公吩咐伺候好这位贵人, 但也被管事的警告过不许多话。 璎娘没有听见回答便作罢了, 她也不想为难这些女孩, 不过现在是三月下旬,应该快到四月份了吧,她在花朝节被请到蓝田别墅那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再加上在这两三天,约摸三月廿一二左右。 等到中午,女医鱼贯而入检查了一下贵人病情。 下午时分,璎娘走出屋外在堂前小院处走了走,发现了一个人工小池塘,圆圆的一汪小池塘倒映着院内一方天地,一群女婢连忙紧紧跟着贵人,眼也不错的看着她,幸好,贵人看了一会池塘里的锦鲤就回到了房间。 窗前落日余晖入满怀,当你注意到时间时,才发现它是如此漫长,璎娘听着风吹林声,正以为今天会平静结束时,蘅芜苑来人了,来的人是个老管家,道是国公请贵人去抚仙台。 璎娘看了看远处的黄昏,心中不免警惕起来,她原以为自己要被关挺长一段时间,现在魏国公突然唤她,是要干什么? 璎娘坐在铜镜前,镜里余光中,老管家像是一个幽灵紧盯着她,她换了一身衣服,妆台上没有任何东西,许是怕她拿着簪子伤人或又干出什么不好的事,防备的很紧。 女婢在给她梳发,璎娘感觉到绸缎系带被轻轻打了个结,剩余的部分长长垂落到地上,和黑色的裙摆溶在了一起。 女婢起身,将串珠面帘给贵人戴上,遮挡了贵人的容貌。 这个贵人在洛阳宫是个禁忌,老管家曾经再三嘱咐她们不得把贵人的任何消息传到公主那,如果被他知道了谁多嘴,那人就不用再出现了。 因此,她们对这贵人一直是战战兢兢的态度,个个守口如瓶,不敢说任何话,华阴公主自从金陵回到洛阳后,性情比以往更加多怒,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很惨。 耳后挂勾冰凉的触感让璎娘微微不适的偏了一下头,面帘轻轻晃动,碰撞时有碎玉声响,黑色的串珠摇曳闪烁着微金浮光。 “时间不早了,贵人请动身吧,让国公久等就不好了。”老管家道。 璎娘压下心中猜疑,第一次踏出蘅芜苑,还未来的急观察地势。 “贵人腿脚不便,还请上步辇。”老管家道。 璎娘第一反应就是抚仙台很远,她抬头看着远处,却只能看见宫阖重重。 待贵人上了步辇,女婢自然的垂下遮蔽步辇四周的黑色轻纱,晚风缱绻托着轻纱飘荡,随后又被一只手扬起。 “国公请我去抚仙台有何事?”璎娘不知为何,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听乐赏舞。”老管家道。 璎娘一点也不相信魏国公有如此好心,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借着微风吹过的纱幔间隙,璎娘记住步辇走过的路线,这里的房屋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宫殿住所,出了蘅芜苑,转过一个花园,就会到一个连廊宫殿,天色有些暗了,璎娘看不清宫殿名称,出了宫殿没多远,视线豁然开朗。 璎娘望着前方的万亩荷塘,现在还未到荷花荷叶生长的季节,湖面只有稀稀疏疏的残败茎叶,但湖水远接群山,一眼望不到边,比蓝田别墅的月牙湖大多了。 “贵人坐稳些,不要落水了。”老管家提醒道,璎娘慢慢放下撩纱的手,水亭上的临漪亭三个大字被羊角琉璃灯照亮,一路沿着水廊过去,灯火倒映在湖面上,好似一条灯带。 璎娘等到了抚仙台才发现它是一座建立在山顶的宫殿,整个抚仙山山巅辉煌的灯火,亮如白昼。 明亮的光线可以让璎娘看见大殿上的有多少个案几席位,一共十个,左右各五个席位,歌舞还未开始,客人还没来。 而她现在坐的位置有点奇怪。 璎娘看向前方首案处的魏国公,他坐的自然是主位,而她现在入座在他的左后方位置,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巨大的青铜烛台,因为璎娘看见案首右后边就有一个,十八连枝的青铜烛台烛火彻夜燃烧。 左边应该也有一个,就在她坐的这个位置。 她的位置没有案几,仅有一方长席,面前飘荡着几重轻纱,时隐时现,她被隔绝在这半尺帷幕下。 客已至,魏延山独自斟酒,饮了一口。 没多时,排坐的黄钟大吕被敲响,五十余位的琴瑟笙箫乐手已就位,百余舞姬飞旋在宏伟的音色里,这仿佛是天上的乐曲,在这山巅之顶,要奏到九天之上。 魏延山侧头看了一眼幽州王妃,她坐在青玉席上,黑色的袍袖像是蝴蝶两翼落在地面上,她似烛火阴影铸就的人形,隔着前方的层层轻纱,看向大殿之下。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幽州王妃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面帘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眸沉静如水。 大殿上,又有新的舞乐声,这次是剑舞,铿锵有力的鼓点伴随着剑舞助兴,堂上堂下,主臣自得,璎娘甚至看到有宾客兴起时拿过剑也舞了一通。 酣畅淋漓中,韩福扔掉剑,道:“听说幽州的歌舞一向与关中和江淮不同,国公,何不让鼓手来一曲他们的离歌?。” 魏延山见幽州王妃没有异样,便将目光从她移开:“也好,我也听听幽州的民谣。” 堂下,编钟鼓乐声再次响起,前调苍茫悠扬,伶人筑节击拍,有男乐声高唱。 “大雁南飞青草黄。” “胡尘漫天新妇啼。” “青草来年生又生。” “谁家儿郎不复归。” “不复归,荒坟冢,百里无人烟。” “戏称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乐不归北。” “快快取来甜米食,快快送来金玉笼。” “头雁身披状元红,引得圣人从天喜。” “十斛珍珠万斗金,皆赐狗彘宦。” “待宰个万万人头落,不教幽州遍…” 鼓乐笙萧声忽然被一声非常响亮的吐唾沫声音打断了,不知何时,一个犯人被反捆双手压到了大殿之上。 “俺呸!你们也配唱幽州的离歌,就你们这些没胆的狗卵怂瓜蛋,让你们听到离歌都算侮辱离歌了。”那人竟挣脱了甲士的钳制,浑身血的站在大殿最前方,用着幽州方言激烈的愤恨辱骂着:“庐江一战,老子时运不济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随便,可别再让老子听你们这些人唱幽州的调调了,不然老子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殿上宾客脸色铁青,皆有怒意。 说完,犯人就作呕了起来,一边假呕一边耍横:“俺就是个小兵,啥也不知道,你们抓俺们一伙人不是啥也没问到吗?不如这样,你们要是把俺放回去了,俺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你们烧点纸钱,就当在地…下…” 璎娘只听到了一声箭哨声,那么猝不及防,它来的那么急,那么短,让她听力暂时出现了空白。 她低头看着台阶下方,只能看见鲜血。 前方不远处犯人蓬头垢面,一只箭矢正好射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嘴里开开合合,却再也说不出声音,血流了一地。 魏慈心放下箭,很快,殿上甲士将尸体拖走。 “周蛮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俘虏落到他们手中可从没有活下来的机会。”程权海阴沉道:“既然问不出幽州任何情报,还不如杀了了事。” “安国军节度使尸骨无存,永平降军被屠的一个不剩 ,润州城外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王百万剐刑加身。”史贽说起这些时,本来想说还有小王爷兵败自刎,见魏二郎也在,便没说,只是仍心有戚然:“幽州残忍至此,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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