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算课结束,他们慢悠悠的下山,等到山脚,天已经黑透了。 盛叶舟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山脚街道的繁华。 甘禾渊肩膀挂着腰带冲进书堂,二话不说先到盛叶舟书案旁蹲下从食盒中取出吃食,这才折返自己位置。 蔡杨与廖飞羽则是走进书堂会先跟大家打招呼,不等他人回话,盛叶舟会主动将食盒递出。 两人是同桌,任由他们自己分食。 *** “咳咳咳。” 走进书堂,傅先生一眼便瞧见书案旁正狼吞虎咽的几个弟子,见到他进来不仅没惊慌失措,反而将剩下的糕点全塞进嘴中。 鼓鼓囊囊的就像是几个黑面包子。 光瞧那几张黝黑的脸皮,不用看就知晓定是廖飞羽几人。 他轻咳两声,习惯性地将戒尺放到书案上,这才转身将今日的考校题目说出。 “默写《春秋公羊传》中庄公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之内容。” 简简单单一句话,众弟子就已心知肚明,这月末考校傅先生是手下留情了。 《春秋》半月前已全部讲完,先生只让他们默写并未如往常般解析其意,已然是照顾到甲班中几个学得较慢的弟子。 若是按照徐啸的进度,今日定是考校《周易》那让人头痛的弯弯绕绕。 考校题目一出,书堂中安静下来,盛叶舟撩起衣袖,捏着墨锭轻柔地在砚台上打起圈,动作不急不缓,已隐隐有了几分霁风朗月之姿。 当年魏先生所教的研磨之法他牢牢记在心中,心性也在无数次的练习中变得沉稳平和。 研磨过程让他心绪平静下来,自然抛却所有杂念,待墨浓淡适中可书写之时,周遭杂音都全部听不见了。 执笔……落笔…… 魏先生观学生们埋头作答,便将眸光转向了乙班, 魏先生已念完考校题目,起哄声络绎不绝,与这边的安静宛若两个地界。 想起当年雄心勃勃地与廖山长筹谋了个启蒙班,动静大得都惊动了宫中众位,到头来闹得个雷声大雨点小,他就觉憋闷。 几十人中竟只能堪堪选出几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弟子,大部分日后都难再寸进。 如此想着,傅先生收回眸光,看向坐在前排最中间的徐啸。 要论天资,此子最为出色,也是如今所有弟子中学得最快的,超群记忆力使他看过一遍的书就能记下大半。 若是像今日这般的默写,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不过…… 埋头默写中的徐啸悄悄抬头,瞥见先生正瞧着自己,执笔的手微顿,笔尖瞬时掉落一大团墨。 他神色却只是略一变,接着就扬起唇角无声笑了笑,顺势将那团墨晕开当成了下一个字的开头。 傅先生摇头暗叹,聪明是聪明,却不够踏实,平日里耍的都是些小聪明。 明明才开始考校,他完全可以换张纸重写,偏偏要争个第一才罢休。 前些日子与其他先生还议过这孩子,其中尤属魏先生最不喜徐啸。 都说字如其人一点也不夸张,徐啸的字看似龙飞凤舞,实则虚浮无力基础不牢,很容易收不住势写错字。 如此毛糙,在考场之上乃是大忌。 奈何魏先生点出多次,徐啸仍旧我行我素,甚至仗着学了点诗赋皮毛,频频参与山下一些书生们举办的文会。 喜争输赢,好听恭维,若不是几位师长长长提醒,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最让傅先生头疼的,还是徐啸总喜欢高谈阔论的毛病。 长此以往,迟早会闯下弥天大祸…… “徐啸,你重新换张纸从头再写过。” 眨眼间,徐啸的默写已完大半,傅先生突然冷声制止,而后一步上前直接将纸抽走捏在手心。 徐啸错愕,神色中满是不解,根本不明白先生此举为何。 赌气似的,他并没接着抄写,而是抬头直勾勾地望了先生两眼,嘴唇喏喏两下,这才不情不愿重新起笔。 傅先生心中暗叹,心中已有较量。 步子朝前踏出两步,傅先生抬眸看向书堂中其他的弟子。 有几人抓耳挠腮,纸上只寥寥几字,不用细看就知今日轮转便是这几人无疑。 往前再走几步,眸光中出现廖飞羽落下最后一笔而后麻溜收笔的动作。 甲班中,魏生最为看好盛叶舟以及廖飞羽,傅先生则更喜蔡杨。 廖飞羽的出色在情理之中,听闻廖山长可是每日都要教导孙儿课业一遍,若是手把手教授都不上进,前途自不必再提。 蔡杨寒门子弟,心胸却很是开阔,且学识人品样样不俗,明年县试他最为看好这个弟子。 最后…… 傅先生抬起头远远看向角落中的盛叶舟。 端端正正坐直的身子,右手行笔行云流水,脸上剑眉微皱,嘴抿成条直线,专注的好似完全看不到周围情景。 几位先生中,魏先生与俞先生最偏疼这孩子,听说私下里还给了不少好东西。 但在他这,盛叶舟却谈不上多出众。 不够聪慧,但足够踏实。 无论岁末考校还是平日提问,盛叶舟都处于中上水平,从未有一次考过头名。 但让傅先生不解的是。 盛叶舟就好似缸看着满满当当的水,但无论往里扔入多少石子却不会有半分溢出。 看似一目了然,却如无底洞深不见底。 一篇课业他给盛叶舟五天期限背完,抽查是合格,三天期限同样是合格。 随着四书五经全部讲授大半,傅先生都不知盛叶舟眼下学识眼到底在何种程度。 明明才十二岁的少年,却让人有种摸不透之感。 但还是那句,踏实是基础,想要在众多学子中一路往上科举,学识必定要拔尖才能脱颖而出。 至于……藏拙。 傅先生观察了好几年,他觉着没有。 “作答完成的可在院中寻个阴凉处歇息片刻就宣布轮转名额。” 见大部分人都已作答完成,傅先生干脆开口。 天气潮湿闷热,墨无法在短时间干透,所以先生们会直接在各学生的书案之上阅卷,免得墨汁晕开染了卷面。 徐啸又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挑衅地望了眼廖飞羽,趾高气昂地先一步走出书堂。 廖飞羽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回眸见盛叶舟收笔,这才起身出去。 不大的院中,早三三两两站满了人。 盛叶舟从书堂出来,在廊下众同窗身上一一扫过后寻到了躲在院门外的廖飞羽几人。 多半是烦透了想巴结的人,干脆躲到了院门外。 作答完成后,盛叶舟复又检查了遍,耽搁了好些时间才起身出来。 平日里在书院样样都不拔尖的盛叶舟一点都没引起其他人注意,他穿过人群,只听大家都在讨论着此次月末考校的第一名会是谁。 “我赌徐啸。” “我也是,听说那家伙在山下名气可不得了,不少赌坊都压注明年县试头名是他呢。” “早有耳闻。” “我猜是廖飞羽,人可是廖山长的亲孙子。”另一个人插话。 “我同意吴兄所说,名气大又有何用,这满朝文武谁敢不给廖山长面子,日后廖飞羽必定仕途坦荡,名气大能有官大?” “那你们怎么不提盛府的盛叶舟,他祖父门生满天下,听闻学政中就有两人出自盛先生门下。” “谁是盛叶舟,他祖父又是谁?” 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乙班纨绔们都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我也不知是哪个小子,只是府中长辈前些日子提起我才记下。”那人同样挠头,接着道:“盛先生乃是天子之师,在咱们书院不出名,在朝中那可是大名鼎鼎。” 此刻……盛叶舟正听着他夸祖父,默默从几人身边路过。 一袭牙色袍子完全泯灭于几十号同样穿着的少年人中。
第36章 院门外, 供歇脚的石凳上围坐着几人,甘禾渊频频张望书堂,终于在又一次转头之时看到了所寻的人。 “叶舟。” 其余几人都寻声看来。 躲在树后的陆齐铭钻出来, 半边身子靠在树干之上,嘴里还咀嚼着早晨没来得及吃的树莓果酱包。 五年前, 六人的个头虽有参差,但相差不大, 站在一起瞧着年岁就差不多。 但这几年陆齐铭如同田里被拔苗助长的秧苗般转眼间才做的袍子就短了大一截。 许是这几年陆母观自家儿子年岁渐长, 终于不再逼迫其穿戴些华丽之物, 陆齐铭的衣着全都以素色书袍为主。 加之身形欣长,面容清俊,嗓音经过变声期定型后变得低沉富有磁性,他是几人中看着最先长成青年一人。 盛叶舟最晚变声, 个头也是最矮, 就连甘禾渊都已经超过了他,变成个圆乎乎的黑胖少年了。 廖飞羽还是又黑又瘦,这几年仿佛就只长了个头,那张脸是半点变化都没有。 看到盛叶舟在书堂中耽搁了好一会才出, 不由翻了个白眼:“明明可以头个作答完,偏生要挨到后头。” 作为成日里黏在一起的好友,他可比傅先生要了解盛叶舟。 学识绝不逊色于徐啸,就是不喜出风头,别人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晓自个儿大名, 他倒好……是巴不得别人都不认识。 “早些出来还不是无事可做, 不如待在书堂中反倒凉快些。”盛叶舟随意道。 廖飞羽耸耸肩, 不欲与他在此事上再做讨论,便话锋一转笑道:“你这酸果子包味儿着实不错, 你多做些于我,明日拿去哄我大姐。” “我记得某兄可是说过男子进厨房有失颜面的话,怎的?你只怕丢了自己颜面,觉得我无甚重要。”盛叶舟坐到他身边,笑着提起前几年的事。 那时见到盛叶舟竟然会做饭,廖飞羽的震惊不亚于被廖山长带进皇宫请安。 这个世界男子对厨房都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应是受家中祖祖辈辈耳濡目染之下烙印于心。 就连盛禺山也不喜盛叶舟下厨,只不过因孙儿喜欢才没有出言制止罢了。 “那不是以前吗。”廖飞羽难为情地挠着脸继续道:“这世上我认识两个做饭最好吃的人就是你和木叔,我府上厨娘可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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