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了解本座,理应知道,本座眼界短浅,只能看到金犀城。本座对‘禧’毫无兴趣,更不知道它失踪了。” 江岚影看着月老手下泛起涟漪的茶汤,“不过——” 她抬眼。 “——通过昭明灯中的所见,本座可以告诉你,景曜将脏手伸向‘禧’的准确时点,是人间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人间大劫,是景曜的罪过。 是天帝一族的罪过。 月老想起昭明灯中的怪物,想起惊慌失措的人和长街上的血,一时说不出话。 “月老,无需你直言,本座也能将景曜干的烂事理个分明。” 江岚影将自己的茶杯推远一些,“五百年前,景曜独占“禧”后,凡人少有欢愉,短时间内滋生了大量的仇恨和怨气。这些仇恨怨气超过了另一关键阵眼——“萧”的贮存能力,于是无处安放的仇恨怨气就化作了那种怪物,险些摧毁人间。” 她说着,手指攥起来。 “与此同时,人间流民遍野,反倒给你们增加了香火,于是景曜贪心不足、更加肆无忌惮。随着“禧”中的欢愉逐渐被消耗殆尽,景曜不断伪造天道旨意,迫使你们昼夜不分、为凡间造福,为他产出更多的欢愉。” 这番话由她来说,就像是宣读罪状;若由月老或司命来说,还说不出这般滋味。 一时间,殿内没有人再说话,沉默的空气凝滞在方寸之间,就像四百多年来,压在万万百姓头顶的大山。 “江宫主,你说得一字不差。” 良久,月老沉声道,“景曜的卑劣行径,一度令我等瞠目结舌。” “瞠目结舌?” 江岚影哼笑一声,目光死死咬着月老,“还是司空见惯?” “江宫主。” 司命一出声,江岚影便垂了下眼,而后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向他那处。 “江宫主。” 司命盲着眼,只是大概朝向江岚影,“我等确有失职之过,然而并未与景曜之流同流合污。换句话说,但凡你我三人有一丝一毫的贪念,如今都不会围坐在这里。” 江岚影觉得司命说得有趣。 她稍稍向后倚坐,神色随之松弛些许。 “江宫主实在不必怀疑我等,我等当然希望凡世好,也希望信徒得偿所愿。” 月老露出一个苦笑,“也免得我等点灯熬油、日夜伏案,到头来,还是被奸人所用。” 江岚影稍稍扬起下颌,复又点下来:“你们也不过是景曜的棋子。” 月老看了司命一眼:“我与司命还算好,乱世之中想起我们两个的并不算多,江宫主你是没见到财神——” 正说着,房门就被谁一脚踹开,一个手抱金元宝、头戴铜钱双翅冠的小孩子黑着脸走进来。 月老瞧着小孩:“看,给我们财神累的,都长不高了。” 财神脚下一顿:…… 他扫视一周,这才发现还有江岚影这个外人在。 他沉默地瞪了月老一眼,转身出门,声音远远地从殿外传来:“月老司命你们要是还有心,就帮我应一应这八千万道香火来!” 好家伙,八千万。 江岚影挑起一边眉毛。 不止吧? 司命当即起身,月老也和他一道站起来,一双眼还望着江岚影:“江宫主,失陪了。” 江岚影心里说着“无妨”,正要动身离开,就听月老又甩来一句:“小帝君还要劳烦你照看。” 江岚影:…… 你再说一遍? 江岚影当然不会听月老的差遣,更何况是照看摇光这种鬼事,可她整个人却好像被粘在凳子上一般,怎么都站不起来。 他妈的。 江岚影一边暗骂,一边翻开掌心。 观音莲印正在那里欢快地闪。 她:…… 她不说话,就这么咬着牙,向月老摆了摆手。 快滚。 月老和司命都滚走了,偌大的殿内就剩下江岚影—— 和那个半死不活的摇光。 江岚影盯着紧合的殿门,终于动作僵直地站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她被观音莲印驱使着,一脚踹倒拦路的屏风,猛地掼开内间的门—— 她看到薄纱帐里的摇光。 摇光的发冠被拆开,三千青丝如上好的丝绒绸缎一般摊开在枕侧,锦被高高地盖至胸口,两手乖巧板正地压在锦被上,遮住手臂的中衣像糯米纸一般微微透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其下白瓷一般的肌骨。 隔着一层水红纱帐,他看上去颇有些血色,可若是掀起纱帐—— 江岚影看着自己撩动纱帐的手,死死盯着掌心里的观音莲印: 差不多得了,你可别太离谱。 ——若是掀起纱帐,摇光的面色就褪为虚弱苍白,就像未经上釉的陶坯。 江岚影一步一挣扎地走到摇光床前,垂下头,肃穆地看着他。 如今这情形,非要想象摇光死了,她心里才能好受些。 她用目光切分着床上的人,盘算着将来要把他拆成几块。 忽然地,摇光挣动了一下,压在锦被外边的手指绷紧。 江岚影顺势去看摇光的脸,看到他皱起的眉心和快速凝集的冷汗。 做噩梦了? 江岚影心中笑着他,右手就在全无知觉的情况下伸了出去。 且慢。 江岚影用左手抓住不听使唤的右手,同时垂落目光,往右手伸去的方向看—— 那是摇光的小臂,略透明的中衣下泛起雷光。 是那枚问罪神祇的黑印。 是它在折磨摇光。 江岚影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她大大方方地松开左手,在观音莲印的驱使下,右手利落地捋起摇光的衣袖,并指作印欲为他疗伤。 就在这时,江岚影假意踉跄一步,靠得极近的右手正好按在那枚黑印上—— 被这该死的观音莲印戏耍那么多次,她也该将计就计,利用它一次。 转瞬之间,风云骤变,无数扭曲斑驳的画面向江岚影奔涌而来,她紧紧抓着摇光的小臂,身子颓然跌坐在床侧,头低垂。 她的神识被牵引着,到了另一方世界。 . 花花绿绿的画面终于休止,江岚影张开眼,看到绯红色的天幕,以及正对面的白玉高台。 白玉高台四方皆有数十长阶,被修造得圣洁、肃穆、高不可攀,像是个王座。 而如今的王座前,立着一个十分恶心的怪物。 怪物长得很像人,却身型巨大又无衣蔽体,从头到脚都近似于肉粉色,然而四肢、躯干、头颅的颜色都有细微的差别—— 它看上去像是由零散的尸块拼凑而成,还拖着一条细长的秃尾巴。 江岚影被它的丑狠狠抓住眼球,终于—— 铮。 她被一声剑鸣惹得回神。 她侧过头,看到自己身边站着摇光。 难得地,她觉得摇光有些顺眼。 此时的摇光身着隆重的战衣—— 映日流云广袍,白玉金丝莲冠。 手里提着他的剑。 他大口喘息着,一双眼紧盯着高台上的怪物,眼白中缀满血丝,他看上去杀意汹涌,疯魔又癫狂,好像拼死一搏的孤狼。 眨眼间,高台上的怪物跳起,摇光也如闪电一般劈上了长阶—— 轰。 金光乍起,四野震动,天幕的绯红缓缓加深,就像是沁出了血。 摇光与怪物近身缠斗,硕大的金莲绽裂不休。 最终,是摇光的剑捅穿了怪物,携雷霆万钧之势。 怪物引颈长鸣,恰似万鬼齐哭。 已是强弩之末的摇光跪倒在高台之上,唯有手中剑狠狠地定在那里,剑刃抽出,沾皮带肉,又再次用上全身气力捅刺而去。 猩红的血顺着四面长阶蜿蜒而下,江岚影望着那缓缓爬向自己的粘稠的“溪流”,想: 印记里记载着罪神之过。 摇光的罪过是杀了那头怪物。 他是因此落罪的。 是吗? 刹那间绯红褪去,天地消弥,摇光和怪物和那么多腥臭的血淡如水痕,轻轻慢慢地退出江岚影的识海。 入目昏黑。 . 一个恍神的功夫,江岚影抓着摇光的手臂,肩线一颤。 她醒过来。 月老祠的阳光很好,温温热热地投过雕花窗棂,落在床侧,照亮两人交握的手臂。 江岚影仍恍惚着,就觉得头顶有一点刺痛,她抬眼,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清浅的眸子。 她:…… 见鬼。 摇光已然苏醒,还坐了起来,于咫尺之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江岚影。 江岚影合了合眼。 别急。 等我给你编。
第29章 重生第二十九天 她根本编不出来。 江岚影自暴自弃地反盯摇光, 态度介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不服来干一架”之间。 接着,她就意外地发现,是摇光先仓皇失措地移开了眼, 并不欲与她直观。 江岚影:? 她挑起一边眉毛,趁机站起身, 佯装没事人:“本座去找月老。” 她捻动靴跟,大步向外间走去。 “魔尊。” 江岚影抬靴欲踢开碍事的屏风时, 摇光喊住了她。 她收回脚,深吸一口气, 转身,给摇光看她掌心亮起的观音莲印:“说。” 若非此印胁迫,她才不会为他留步。 “你……” 摇光的嗓音很轻很低,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他小心征询的样子,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没什么。” 江岚影下意识说, “看到你杀了一个怪物。” “噢。” 摇光的眉眼舒展些许, 手指蜷缩着、颤抖着, 隔着衣袖,拢在那枚黑印上。 江岚影看着他:…… 很难想象, 这玩意儿居然能单挑一条水龙,手劈一头巨怪,甚至平推一整个魔窟。 她懒得看摇光装可怜,当即转身,恍然间听到外间的门“哐啷”一声, 她抬眼, 望向翕动的门扉:“别藏了,本座知道你们在。” 吱呀。 两扇门扉洞开, 司命终于记起了自己的眼疾,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我看不见你知道的”;财神用怀中硕大的金元宝挡住了脸,而月老捉着袖中跃跃欲试的两条红线,拼命将它们塞了回去。 这时候,还得是春夏最坦诚。 小仙娥第一个跑进来:“江宫主,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弃天帝陛下于不顾的!” 江岚影扫她一眼,又看向门口的三位,似笑非笑:“方才说到哪了?天帝一族为祸人间罪大恶极?” 月老眯起眼:嘶。 虽然这么说没什么不对。 但也大可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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