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影下意识松开抓春夏的手,春夏剧烈咳嗽着,跌坐在她脚边。 自业火中抢夺而出的残页飞至半空,又被江岚影劈手抓下—— 她抓着残页,一遍一遍,一字一字细致地读,反复地读。 是的,她当年善念乍起,留在业火结界上给那小仙看的字,就是“活下去”。 可是裴临从来回答不上。 可是摇光……回答上了。 五百年了,江岚影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回应。 只是…… 怎么是摇光。 怎么会是摇光。 为什么偏偏是摇光?! 她难以相信。 她需要找到更多佐证。 春夏被江岚影吓了一跳—— 她看到大魔头扎进灰烬堆里,发了疯似地翻找着什么,碳黑的烟尘被她搅得漫天都是。 春夏一面咳着,一面看到大魔头终于翻出了一块尚算完整的、指头大小的碎屑。 大魔头读着纸面上的字,肩线止不住地发抖。 透过纸背,春夏依稀能够辨认得出,那纸上写的是—— 岚影吾爱: 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块残片遭了烟熏火烧,字迹边缘充满了焦黑皱缩的火痕。而摇光的爱意就像这焚尽一切的业火一般,热烈滚烫地从纸面里燃烧出来,只言片语、汹涌燎原。 可是江岚影熟视无睹了五百年。 恨了他两世。 一直恨到他死。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本座……” 春夏看到那块残片被一豆水珠打湿,也看到大魔头手足无措地用指头去抹,却抹烂了纸面,抹碎了那寥寥几字。 摇光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不复存在了。 春夏看到大魔头如此伤心,心尖泛起一丝酸疼。 “江宫主,前尘往事,不妨问问水月洞天。” 江岚影抬头,灰黑色的眸子里攒起了一汪悲绪。 她形容潦倒地点头。 “是。” “好……” 她站起来。 绛衣的摆自灰烬中缓缓抽出,每走一步都有尘屑飘零。 她整个人就像是要破碎在风里。 “江宫主。” 春夏不放心地追上,却见荒草连天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便知她是往救赎中去了。 . 江岚影走出一片焦土,又走入另一片焦土。 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这是五百年前的金犀城前。 怨煞湮灭无踪,青烟丝丝袅袅,白衣小仙趴在业火结界里,他的身上,藏着江岚影梦寐以求的答案。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江岚影却竟不敢触及。 她站在小仙面前,看了他一阵,转而俯身上天际的一抹云。 大魔头平生第一次当了逃兵。 她藏在云丝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转身,毫无留念地往金犀城中走;小仙挣扎着向城门爬出一步,这是她从前没能看到的。 而另一件她无从知晓的事是,当年在她回城后不久,太阴山上,下起了连绵的细雨。 业火结界自然是可以避雨的,可那小仙却在这时,将业火结界收了起来—— 好好地收在掌心里。 雨丝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湿了他的白衣。 是时候了。 江岚影下了决心。 她转附在雨滴上,凌空降下,抚过小仙的脸。 时隔五百年,她亲手一点一点抹净小仙面上的灰尘与怨煞,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有一双青涩却初见绝色的眉眼,单凭骨相就能瞧出,他成人以后一定是天上地下无出其右的美人。 只是,他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好皮相而高兴过,一双极薄的眼睑总是恹恹地垂着,唇瓣犹如还未上釉的陶坯,淡得没有颜色。 摇光。 江岚影亲眼看到,当年的白衣小仙就是摇光。 这一刻她的心情很难形容,她停留在少年摇光的小脸上,非常想狠揪一下—— 她想问问他,他当年跑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跟被灌了哑药一样,憋了五百年都不肯提及。 为什么。 为什么瞒了她这样久。 可是少年摇光不知道她的存在,更无法给她答复。 他伤得太重,甚至都有些站立不能。 然而即便如此,他都没有让掌心里的那团业火淋到一丝一毫的雨。 他将其紧紧地捂在心口上。 他对它视若珍宝。 江岚影不太理解少年摇光在做什么,她紧紧盯着他的眼,试图从其中找到答案。 这时,她听到天边传来的甲胄的响。 她在摇光颜色清浅的眸子里,望见了一队浩浩荡荡的天兵。 刷—— 两道手腕粗的玄铁锁链自天兵袖中甩出。 那每一环锁扣上都贴着黄纸符、长着尖倒刺,俨然一副狩猎魔王的架势,真要被它缠上了,恐怕不掉几块皮肉不能挣脱。 江岚影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或许被他们看到了。 锁链擦身之际,江岚影闪身一躲,反手一掌劈去—— 锁链从她半透明的手心里径直穿过。 江岚影:…… 她随着锁链之势回头,看到了被捆缚住的摇光。 玄铁绕着摇光的手腕与脖颈,缓缓移动的尖锐倒刺割过摇光的锁骨。 摇光不甚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除此之外,竟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江岚影皱眉望向天兵。 摇光显然比她淡定得多。 他可以说是平静,也可以说是心死地看着逼近的天兵,冰冷的雨点自他苍白的面孔间淌过。 “摇光殿下,天帝陛下请你一叙。” 天兵嘴上说得多恭敬,手下就有多发狠地扯动着玄铁锁链。 似乎不叫摇光流点血,他们就很难交差。 摇光就像一块抹布似的,任他们拖来扯去,不喊痛不反抗,只是低声问:“父君到底也不允许任何人来营救人间?” “允不允许的,摇光殿下还不清楚吗?” 天兵抓住摇光后脑的发,将他从泥泞里拖拽起来,“就凭你,也配当救世主?做什么美梦。” 他忽然凑近,凑得江岚影很不舒服,于是反手就是一拳。 连带着被她俯身的锁链一道向天兵攻去。 尖刺直戳进天兵的眼。 那天兵惨叫了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摇光:“你胆敢暗算钦差?!” 可摇光盯着狂舞的锁链,人也愣住了。 他没有,他不知道。 江岚影一不做二不休,动动手指,就催得锁链勒住那天兵的脖颈,直勒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其他天兵七手八脚地来帮忙,江岚影才功成身退,转附于摇光的玉簪上,冷眼旁观。 被她暴揍的天兵倒在地上,变回了纸人原型,剩余的天兵群龙无首,也失了气焰,只一面念叨着“锁链怎么失控了”,一面将摇光架上了云头。 摇光始终僵立着,江岚影轻轻地摸摸他的头,摸到一半手一顿,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摸下去。 她心里有点复杂: 她对摇光的恨深入骨髓,即使如今得知了真相,那几乎成为习惯的厌恶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扭转。 但至少,她可以与摇光共情了。 她看到摇光躲在天兵后,躲在云端不起眼的一角,悄悄松开手指,盯着掌心里的业火出神。 这傻小子。 江岚影垂眼同他一起看。 他恐怕是以为,方才的事是来自江岚影的庇佑了。 哦。 当然他想得也没错。 江岚影发觉摇光将她想得那样好,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大魔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感激,这一点她至今都没能学会。 “被人爱”比“被人恨”难学多了。 大魔头没滋没味地,望向不远处的仙宫。 云头靠近的方向是紫薇台。 . 水月洞天所呈现的紫薇台,还是多年前的样式,尊座高高地矗立在大殿正北的墙边,座下有向四方延伸的数级金阶,金阶朝向的每一面墙上都绘有色泽浓丽的飞天壁画,与壁画配套的大小装潢也与那金阶一般,富丽堂皇。 摇光被押进殿内,他的亲父,时任天帝景曜帝君远远地坐在尊座之上,远得瞧不清眉目;他的手足,北斗六帝君排列两边,另有无数大小神仙陪侍旁侧。 这样大的阵仗,审判个六界第一恶鬼都绰绰有余。 然而如今跪在下首等待审问的,却是那位清瘦年幼的小帝君。 托他的福,江岚影也上了一回审判位。 她看见景曜就心烦,干脆合上眼。 “摇光,你可知罪?” 问话的并非是景曜,而是他右手边长眉细目的天玑。 摇光应声抬起头。 他跪在紫薇台的瓦缝下,自瓦缝处漏下的天光就如利刃一般,斜钉入他单薄的身躯。 他身负重枷,面色苍白,嘴巴却硬得很:“兄长,摇光不知。” 尊座上传出六道如出一辙的嗤笑。 “父君大寿期间,禁止天神私下凡间,这一规定,你可认否?” 天玑忍着笑意,字字句句尾音都上扬,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讥讽。 “天界与红尘自古贯通,为的是时时回应人间香火,何来禁入之说。” 摇光腰背笔直,“摇光不认。” 话音未落,钉入他左膝的天光就当真化作了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捣穿了他的膝头。 摇光支持不住地向前一扑,左手扶上地面,膝头漫溢而出的血缓缓爬向他的手掌。 “蔑视律令,是为不忠。” 开阳从旁补充。 天玑继续审问:“父君寿宴无故缺席,你去了何地?” 摇光单手撑在地上,颤巍巍地呼吸,倔强的目光倒映在血泊里,他紧盯着血泊里的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 寂静中,钉入他右膝的天光化成了尖刀。 两只膝盖都被打穿,摇光不由得用两条胳膊撑起身子,痛得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冷落亲父,是为不孝。” 天权宣读罪状。 天玑不给摇光一丝喘息的机会:“不肯说也罢,让兄长来替你说。父君寿宴的当日,你去了凡间。” “凡间”二字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金阶上的众神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那些切切查查的声音就像白蚁一样啮噬着摇光的心。 “兄长所言,你可认?” 摇光垂着头:“我认。” 他的确去了凡间。 左手处的尖刀应声而来。 摇光吃痛身子一拧,单用右手维持着跪姿。 “明知故犯,是为不悌。” 玉衡的声音遥遥传来。 “父君千年大寿,普天同庆的好事,你不参加,跑去凡间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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