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准备好的圣殿使者手持鲨齿弯刀,站立在石台的尾巴处,配合诡异的海妖面具,看起来像是四道静默的影子。 号角吹响,雄浑的声音昭示着这场同样要见血的成人之礼,并不会比刚才的生死搏斗好上多少。 即将接受断尾仪式的年轻人鱼以四条为一批,来到圣殿中央。 西芙第二次见识到海国子民对于伊戈的狂热。 他们满心虔诚地对伊戈叩拜行礼,激动者的目光中甚至闪烁着泪花。 “我愿成为最强大的战士,为海神冕下开疆拓土,铸造我海洋之国的无上辉煌!” 第一批第二位次游进来的人鱼少女,在躯体被圣殿使者绑住的刹那高声呼喊道。 只是呼喊尚未结束,激情澎湃的尾音却变成了凄厉的惨叫——仅用凄厉来形容,远远无法准备概括其中饱含的痛楚。 仿佛活着的躯体被鲛兽撕裂,又像是猎物垂死前的哀鸣。 西芙被这声音深切影响着,手臂、后颈竖起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 泛着寒光的刀刃用力砍下,锯齿状的边缘无法一击得中,圣殿使者采用锯木头的方式对待硬度超高的鱼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人鱼们的尾巴被割断、血肉被剖开,白森森的断骨盛放在毫无血色的掌心,进而递给未曾昏迷的人鱼。 浅蓝色凝胶状态的治愈术包裹住形态狰狞的伤口处,美丽精致的宽大尾鳍不复存在,只剩光秃秃的断茬。 如果不是伊戈亲口所说,眼前的场景是人鱼族由未成年向成年转变的必经仪式。 西芙简直要以为,这是造成巨大过错的罪犯正在承受残酷的刑罚。 一批一批的人鱼从石台上起身,一手颤抖着握着断骨,一手被他们的亲人搀扶下去。 圣殿内的血腥气越发沉重。 尽管被限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西芙仍然感觉到鼻尖作呕的腥味萦绕着挥之不去。 几个小时过去,时间从早晨来到了下午。 最后一批人鱼,经过参拜,躺在了石台上。 西芙注意到位列第二排一左一右的两条人鱼,似乎是两兄弟。 他们的面孔相似程度近乎如出一辙,区别在于一条人鱼的眼睛是紫罗兰色,另一条人鱼的眼睛则是浅黄色。 态度镇定如修尔,在看见这两条人鱼时,面上不可避免地闪过一缕厌恶。 得益于真理之冠的力量,西芙稍一留心,就听到了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 “是德约家的双生子——” “居然也长这么大了。”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真是玷污了圣殿的门庭!” 西芙能听到的交头接耳,伊戈自然也能听到。 他的面孔维持着平淡无谓,掩藏在神座扶手下的掌心却用力攥起。 “开始吧。”修尔皱眉催促道。 圣殿使者对视一眼,血迹斑斑的弯刀落下。 此起彼伏的惨叫让西芙置身于地狱牢笼,她忍不住用指尖暗掐手臂,借此抵御人鱼无意识的声波攻击。 濒死的剧痛释放过后,正是踏入大人世界的年轻人鱼们满脸苍白地坐起身来。 但最角落的石台上,浅黄瞳孔的人鱼突然身体抽搐起来,张开到极致的口腔涌出大片白沫。 西芙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些担忧地望着那个方向,顺势揪了揪伊戈的衣角:“冕下,您看那里!” 伊戈瞥过去一秒,了然而冷漠地联收敛眸光:“他过不去这关了。” 不行了……? “那,不救救他吗?” 西芙微弱的询问被四周骤然爆发的动静吞没,旁观的人鱼子民毫不在意一个生命即将逝去,反而指指点点道:“我就说,双生子是一出生就该杀死的东西,一个母体的力量被两具躯体分享,长成以后怎么具备完整的力量?” “双生子皆是不祥!” “该死!” …… 无人阻止,无人在意。 修尔事不关己地站在原地,他清楚那条不能安然度过成人仪式的人鱼少年,是因为双生子的缘故身体孱弱,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将一部分力量输送给他,就能帮助他度过难过。 但,谁又会那么做呢? 双生子对于人鱼族而言,千万年来都是不祥的象征。 弱肉强食的法则主宰着海国的运转,若是他不能亲自渡过生死难关,将来也会被人唾弃看不起。 不如现在就死去的好。 在人潮声中,伊戈的拳头越攥越紧,白皙额头凸显出象征怒意的青筋。 西芙感应到他内心翻滚不息的痛苦和耻辱,理智和情感没有再过多犹豫。 她倾身扑了过去,手心亮起治愈的浅金色光辉,一手握住濒死人鱼的手掌,一手将力量最大化涌进他弓起的身体内。
第135章 【嘀——】 【海神好感度+5】 系统机械音的及时出现,叫西芙高高悬起的心脏,咽回了肚子里。 她无视周围如同石块砸进水面的、愈演愈烈的响动,专心致志救助那条相对孱弱的双生人鱼。 直到他的胸膛恢复平静的起伏,溃散的瞳孔重归清明。 而双生子中的兄长,拥有紫罗兰色眼睛的人鱼,挨过断尾致命的痛楚,稍稍振作体力,便不顾伤口处淌下的触目惊心的深紫血液,蹼爪扒在弟弟所躺石台的边缘,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苍白的面孔。 他倔强地看顾着对方,仍不忘低声向西芙道谢:“谢谢您愿意伸出援手。” 西芙掌心的治愈之光全面覆盖弟弟的伤口,激流般的血液在温和的修复下不再拼命向外奔涌。 他甚至有力气低呼一声哥哥的名字,两兄弟的双手紧紧交握,企图互相传递信念和支持。 “呼……” 西芙透出一口气,她用魔法保住了弟弟的生命,接下来只要用海族特制的药剂包裹断尾,回到家里仔细养护即可。 这时候,她才有空抬起头,观察那些平民们的表情。 他们沉着脸,冷淡地凝视着西芙救人的举措,精致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同族获救的喜悦。 西芙结合几分钟前听到的私语,清楚这些人鱼族民并不欢迎双生子,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她略带不知所措,一时立在石台边,目光与一双双充斥阴霾的眼睛对望。 就在西芙想要回头向伊戈寻求帮助的时候,修尔身边的众位长老里,一条打扮看起来最为古板的人鱼跳了出来,指着西芙的鼻尖:“真是无礼!能不能安然度过成人礼,是他自己的命数!你救助了他,也改变了命运的安排!” 西芙张了张口,又抿住下唇。 至少在她自己的世界观里,举手之劳救助一位无辜之人,不是什么值得斥责的过错。 西芙沉声说道:“救下一条生命,总比冷眼旁边一条生命去死来得好。” “你以为你是谁,无所不能的神吗!” “双生子本来就不该出生,能够活够十八年是他们的运气!” 长老涨红了脸,鼻子呼哧呼哧喷出公牛被惹怒时散发的气息,激起的微小水流在西芙面前形成一串细密的泡泡。 “冕下……” 目睹长老的愤怒,修尔为难地看向伊戈。 他当然知道西芙所做的事情,违反了人鱼族的族规。 但修尔做习惯了好人,而且西芙是伊戈带来的女伴,他可不想像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老一样,遭到神明的厌恶。 伊戈从西芙出手开始,就陷在莫名的回忆里。 此刻修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仿佛如梦初醒般关注起眼前的场面。 “咳。” 伊戈轻轻咳嗽一声,隔断了群众们窸窣不绝的低语声。 他望着势单力薄站在长老和圣殿使者间的西芙,身量娇小,背影却万分倔强。 如果当时,也有人像这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他会不会…… 伊戈感觉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被悄悄拨动了,他不自觉地为西芙撒谎解围道:“她这么做,是出于我的授意。” 这下不只是西芙,连波澜不惊的西西卡也瞪大了眼睛。 “我前段时间进行神占,发现未来将会有一对出色的双生子将领出现在人鱼族中。” “西芙当时在场,记住了我神占的结果。” “今天恰好遇到这两条双生人鱼,她担心他们的命途意外夭折,会影响人鱼族的未来,才会出手相救罢了。” 威严冷静的声音,合情合理的解释。 毕竟谁也不能要求伊戈作证神占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平民们盯着人鱼双生子的眼神,瞬间从厌恶变成了复杂和惊愕。 同西芙作对的长老还想说些什么,却接收到修尔微不可察的摇头作为制止。 修尔试图缓和气氛,摆动着鱼尾匆匆游上前,握住一对青年的双手,语气夸张地说道:“这是前所未有的荣耀!你们可要好好效力,不辜负海神冕下的期待。” 一场风波,在伊戈轻描淡写的解释下消弭于无形。 西芙回头看他,后者正好也在这个时刻抬起头来。 视线的交汇相触即分。 伊戈感觉到心口一片酥麻的热意。 …… 分外漫长、怪异、而血腥的白日过去,晚上召开的,是庆祝新族长接任的晚宴。 狂欢的人鱼们似乎忘却了不久前经历过的大事。 血与肉的生死搏斗,斩断尾骨、体验濒死的成人礼。 一连串的境遇令西芙感到反胃,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和伊戈招呼了一声,来到临时的住所休憩。 西芙打开系统的面板,看到代表图兰的光点仍然留在房间里没有动作。 很奇怪,明明过去了一整天,神殿内的守卫撤去大半,图兰却仿佛一无所知一样,只在被允许的范围里小幅度移动。 西芙皱着眉,她开始思考,要不要联系一下留守在神殿的奥利维亚,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低头沉思的少女,反复摩挲手腕上镶嵌着绿松石的魔法手链。 她没有注意到,有人轻轻推开了身后没有关闭严实的大门,一抹渐变蓝的流光照亮了略显昏暗的屋内。 “你在想什么?” 伊戈好笑地看着西芙受到惊吓,娇弱的肩膀如雏鸟羽翼般一抖,神色略恼地转过头来瞪着他:“冕下是学人做起小偷了吗?怎么进来前大门也不愿意敲一敲?”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敲门了,是你太专注,没有听见。” 西芙被说得一哽,眸光在伊戈身上扫了一圈,意味不明道:“爱热闹的冕下不在晚宴上待着,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热闹要聊得来的人凑在一起才有意思。” 伊戈身上属于神明的气势,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尽数消散。 他找了个距离西芙身边很近的沙发角落,没骨头地坐下一缩,疲惫按了按眼尾,“你的魔法力量恢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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