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自欺欺人地遗忘了,自己是靠着算计的手段,才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赛戎充满期盼地望着西芙,然而伸出的手却始终僵硬地停顿在半空。 他记忆里柔软、孱弱、顺从如饲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一般的少女,笑着挑起眼尾,看了看他的手指:“当冕下的神后,有什么好处呢?您会把一切都给我吗?” 这样的西芙对于赛戎而言,无疑于是陌生的。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会的,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是吗?” 西芙情绪平静地反问一声,与赛戎同源的黑色神光于她指尖乍然亮起,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一柄缩小的苍白骨质镰刀,她明知故问道:“我想要它,您也能送给我吗?” “它早就是你的了,我把半身神力都融在了其中,在梦里……” 赛戎来不及组织语言,他向前半步,像是试图证明些什么,语调变得急促。 不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当提到“梦里”这个词汇时,突兀地顿住,不再继续。 对自己的行为心知肚明的少女,假装没有听出赛戎的话里有话。 她抬起空闲的右手,向赛戎的方向身躯,却在满心喜悦的青年想要与她十指紧扣时,改为用指尖在敏感的掌心肌肤上轻轻一挠。 西芙迅速收回手,嗓音柔和地说道:“我不能跟您回去。” “可是我依然想要您的神器,就算是这样,您也愿意送给我吗?” 如蝶翼扑闪于掌心的触感,快到转瞬即逝。 平生最讨厌拖泥带水的赛戎冕下,在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沉默。 他少得可怜的情感经历,让他无从分辨西芙的真实态度。 他不知该怎样回答。 别说是神器,就算西芙开口想要月神的权座,赛戎也不会有分毫迟疑。 他唯独无法忍受的是,失而复得爱人离开自己的身边。 可要怎么说出口呢? 按照从前那样的态度吗……亦或者,低下高傲的头颅,卑微的祈求。 赛戎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两下,他感觉到密集的痛苦如磅礴雨水砸向四肢百骸。 近乎窒息的沉寂里,他半是茫然半是哀伤。 而昭然若揭的答案,早已在西芙的心底明了。 她没有给予青年持续纠结的机会,敛下眼梢,笃定地叫着对方的名字:“赛戎,你是真的爱我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又要我拿留在你身边的承诺,来作为得到爱的交换呢?” 这一刻,月神冕下的心理防线尽数摧毁。 他不管不顾地向少女走来,企图拥抱他的光,抓紧他的救赎。 然而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下一瞬,凌厉的深褐色神光却打在赛戎的脚边,惊起飞溅的泥土。 “图兰?” 今天的第二道意外,令西芙皱起眉毛。 她的轻唤声,让大地神熄灭覆体的神光,如同守护公主的忠实骑士一般,出现在她的身畔。 “小姐,刚才太危险了。” 图兰随手在木屋外围竖起隔绝声息的神力屏障。 接着微移青蓝色的眼珠,瞥向被神光阻挡在两步外的赛戎,他旁若无人地说道,“神明发起疯来,您是招架不住的,还是时刻保持适当的距离比较好。” “……图兰。” 神光带起的泥土,污染了赛戎华美的衣摆。 而图兰靠近西芙身边的姿态,更是将他刺激得眼角发红。 仿佛从喉咙底端磨出来的声音溢出赛戎的唇畔,他彻底沉下面孔,再不复面对西芙时无可奈何、束手束脚的委屈模样,“谁允许你这条低贱的人鱼,擅自进入黑暗帝国的领土?” 怒涛神殿前,西芙对于伊戈的维护,让赛戎连带着恨上了人鱼这个种族。 更何况图兰是伊戈的同胞兄弟。 接收到对方几欲喷火眼神的图兰,气定神闲地朝着西芙的方向更近一步,他拂了拂衣料上不存在的尘土:“要不是为了接小姐回家,我也不想踏足你这血腥肮脏的土地。” “回家?” 这个词语彻底激怒了处于暴怒边缘的赛戎。 瑰丽的紫色占据了整双眼睛,青年双脚离地,烈烈翻滚的神袍无风自起,数道触手般的神光自他脚下无声无息滑出,急速袭向图兰站立的所在:“从我和西芙的家里滚出去!” 图兰见状搂过西芙的腰肢,顺势飞到了另一片空中。 砰砰砰! 三道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摧毁了漂亮的花园,棺木旁边的土地全部难以幸免。 默克镇小木屋的上方,二人对一人,流露出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 “图兰,放开我。” 不想再刺激疯狂的赛戎,西芙沉着眉眼推开青年坚实的手臂。 她催动体内的神力,娇小的身躯稳稳漂浮在半空,娇美的面孔凝结一层冷冽的冰霜,“月神冕下,请您冷静点,我还活着的消息,目前三神中唯有您一个人知晓。” “但如果您今天和大地神在默克镇打起来,那么明天太阳神和海神就会马上知道。” 西芙的话语淡漠而直白。 它化作一盆刺骨的冰水,迎头浇下,让赛戎再度亮起的攻击神术飘散在掌心。 他克制着汹涌的愤怒,聚拢的眉峰几乎要压进眉骨:“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图兰想也不想就要替西芙回答,却被少女一个警告的眼神噤声在原地。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或许是因为和图兰相互利用本就是明面上的事情,西芙说出这句话时半点都不心虚。 她装作看不到图兰隐晦的眼神,只专注地看着赛戎说道,“我利用太阳神那里学来的治愈术,替你治好了反复烧焦的伤口,又从伊戈那里,替你拿来了你想要的东西。” 顾忌着图兰在场,西芙含糊掉“尾骨”的名词,仅用“东西”作为代替。 她举例完这些,露出个勉强的表情,“我以为你应该懂我的心。” 理智摇摇欲坠,无法自主思考判断的赛戎,并没有发现对方话语里的闪烁,他听着西芙罗列出为自己做的事情,快要撕成两半的心脏在胸腔处来回拉扯。 龙化的指甲深深掐入肌肤,赛戎依靠剧痛维持着表面的清醒。 此刻的结界之内,他顾不得计较图兰的存在。 西芙那近乎表白的言语占据了混乱的大脑和心灵。 他又一次向着少女的位置逼近,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神后?” “以前是因为,你说你不会爱我。” 西芙顿了顿,垂落睫羽,看向躺在棺木里的、那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手上佩戴的戒指,“现在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赛戎又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西芙却缄默着没有给出回答。 她望着戒指很久,直到身畔的图兰,借着衣袖的遮掩触了触她手指,才猛然清醒过来。 “赛戎,你也利用那枚戒指迷惑了我,我们之间谁都不欠谁的。” 西芙抬起指尖,棺木里的苍白躯壳应声化为散落的尘雾。 它双手怀抱着的假神器,也随之坠落在深红的玫瑰花堆中。 在白影跌下的同时,漆黑的戒指也被暗元素承托着徐徐升起。 西芙手腕翻转,将它吸在掌心——外表粗糙的戒指缓慢滑入少女的尾指。 她简简单单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却让在座的两位神明都呼吸加重。 察觉到他们皆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西芙重新仰起面孔:“我是一定要在大地之国待上一段时间的,赛戎。假如你不能等我,也没有关系。” “我会祝你幸福。” “……去/他/妈/的幸福。” 赛戎不假思索地说道。
第184章 仿佛一件美丽的附属品般浮在西芙身边的图兰,踏进空间传送阵才露出真实的表情。 他不等西芙开口,主动告知了自己出现在黑暗帝国的原因:“神山赐予的桂冠会在两位伴侣的身上打下一道印记,只要不被外力阻止,无论多远我都能感应到您的位置。” 桂冠有这样的功能,图兰隐瞒到今天才提起。 是不是存着别的心思? 西芙对此感到不快。 她表达不满的眼神还未瞥过去,识相的图兰再次道歉并解释:“我平时从来没有开启过这个功能,只是今天来房间看您,怎么也找不到您的身影……我实在担心,才会这样做的。” 西芙根本不相信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神明说出的话。 但她深知,一再逼问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真相。 她“噢”了一声,放过了做小伏低的图兰。 “小姐您呢?为什么会来到黑暗帝国?” 图兰又问。 “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西芙头也不转,简短地说道。 见少女回答的态度充满了漫不经心,图兰心底那因为两人对话时将自己冷落,而催生出来的负面情绪迅速泛滥开来。 于是一向以懂事、清醒、优雅人设自居的大地神,下意识做出了幼稚的行为。 他回忆赛戎被谎言哄骗住的表情,低沉的嗓音透出无限刻薄:“小姐真是我所见过的最会骗男人的女性,我瞧着赛戎被哄的样子,恐怕只要您说一声爱他,他就会趴下来给您当马骑。” 攻略神明是生存所迫,西芙的认知里,对他们倒没有任何看不起。 她聆听图兰的言语,表情平淡地说道:“你似乎不太喜欢月神。” “何止是不喜欢月神。” 青年眯了眯眼睛,“小姐难道不知道,四神之间本来就是互相仇视的吗?” “谁会愿意把本来可以全部掌控的信徒和领土拱手让出去,如果今日我力量强大,而其他三神受伤濒死,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通通杀死。” 图兰的语气一改往日的婉转克制,似乎在宣泄着某种程度的不满。 不过,虽然是发泄,但西芙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 她侧着眼尾,戏谑道:“不管是哪个种族的图书,上面关于神明的记载,皆赞颂祂们是摒弃欲望,心怀终生的圣灵——可我怎么觉得,神明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囚徒。” “被欲望囚禁,当然是最大的囚徒。” 图兰接过话来,并不以其为耻,他望着西芙,提到“欲望”时咬字一轻。 西芙明白他的意有所指,却没有搭话。 她望着神力空间内遍布的璀璨星宇,径自感叹道:“所以神明又被祂们的信徒高贵在哪里?一样会充满私念,一样会有所偏袒。” “小姐有过私念,有过偏袒吗?” 图兰顺着她的话问道。 “我只是个人类,有也很正常。” 撒着谎的少女面不改色。 “那么,是谁让您产生了这些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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