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春额头挤出一溜抬头纹,轻嘶着问:“什、什么信儿啊?” “你不是说,辟邪司囤着好多解甲精魄,都积灰了没人用。”凤宁道,“让疯乌龟把它们送过来……等等。” 凤宁想了想那个家伙的德性,果断改口,“辟邪司还有白湘的人,趁疯乌龟不在,把精魄运走,回头再告诉他——先斩后奏!反正他自己说要助我。” 狄春唇角微抽。 这是要活拔铁公鸡毛啊…… 视线一转,看见那仙童正冲着自己嚣张使眼色,那意思显然便是将他的话也一并带到。 狄春:“……” 不仅要拔铁公鸡毛,还得来个金鸡戴绿冠。 * 荆城。 封无归照例花十个钱买了三斤物美价廉桂花酒。 往窗边一坐,余光瞥见一个生面孔。 这人脸上仿佛缝了一张死人皮,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坐在那里,捏着一双竹筷,拣一条鱼。 一口未动,只将鱼刺挑出,摆放得整整齐齐。 封无归拎酒上前,老实不客气地抬手勾向人家肩膀:“兄弟……” 他勾了个空。 “?” 抬眼一看,那人竟是姿势不动,只原地平挪了一尺。右手稳稳执着竹筷,依旧在拣鱼刺。 封无归被成功激起胜负欲。 他将酒往桌面一送,执意要添那人左手旁边的空酒杯。 “来我荆城,怎能不喝桂花酒。兄弟,我请!” 那人继续平移、拣刺。顺便将酒杯也挪走。 一张四方桌上,二人以东南西北的方位顺序移形换影。 因是封无归,边上食客也见怪不怪。该吃吃,该喝喝。 两圈之后,死人脸眼珠微动,隐隐有了点凝重之色。 “啪!” 眼见一缕桂花酒即将注入那只空杯,电光石火一霎,死人脸果断反手,将酒杯倒扣。 “叮。” 一滴酒液敲击在杯底。 死人脸冷声开口:“你输……” 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咧出灿烂的笑容,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执了双竹筷,老实不客气地夹起半块挑净了刺的鱼肉,放进嘴里。 “谢了兄弟!” 死人脸真正变了脸色。 正要发作,想想方才竟不知他是如何换手,如何夺鱼,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他来此,只是为了试探虚实,并留意封无归身旁可有出现疑似“昆仑特使”的人而已。 谁能想到封无归竟是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自来熟。 当然,也难说他究竟是不是故意。 便在气氛即将凝固之际。 一匹快马扬着尘,从窗下经过。 “首座大人!”那骑手快乐地甩着马鞭,冲封无归高声喊道,“有人托我转告,你相好掏了你库房,跟着别人跑啦!” 封无归:“……” 死人脸:“……”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因果循环 ◎惊掉下巴。◎ “首座大人, 对方说啦,你是一个好人——” “你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 “人……” 余音袅袅,绕城不绝。 死人脸缓慢抬起眼睛, 扬起两根手指,将整盘拣好刺的鱼推向封无归, 语重心长:“不用客气, 多吃点,兄弟。” 封无归:“……” 鱼不香了, 酒也不香了。 死人脸微笑起身,拍了拍封无归肩膀, 扬长而去。 封无归怔怔走出桂花楼。 耳畔总似有人在私语, 时而是“抡粪打人”,时而是“在座野狗”, 时而又是“乌龟王八”。 他从来不是在乎任何言语的人, 却头一回生起了“把小傻子拎回来掐死”的强烈意愿。 他站在大街正中, 看着那个死人脸装模作样穿过人潮, 一步一步踏出荆城。 追不追呢。 “啪。”一只老茧密布的粗糙厚掌重重袭击了他的肩头。 封无归差点吓一跳。拿眼一瞥, 是个面容憨厚的壮汉。 壮汉震声安慰道:“首座甭难过!跑就跑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 封无归:“……” 又一人经过,抬起胳膊, 勾了勾他的手臂。 “首座想开点, ”瘦男人同病相怜, “我媳妇去年也跟人跑了,这日子还不是该咋过咋过?都会好起来的, 啊!” 封无归:“……” 再望向城门, 早已没了死人脸的踪影。 返回辟邪司, 行人纷纷侧目。 因为怪火而躲避触碰多日的荆城父老乡亲们, 竟是挨个凑到近前,伸长了手臂,往他身上拍一拍、摸一摸。 还要叹一口同情的长气。 封无归:“……” 我杀小傻子! 走进黑瓦青砖的辟邪司,只见一个歪绑着头发的落魄修士迎面疾行而来。 擦肩而过时,落魄修士百忙之中抽出一掌,把封无归拍个趔趄。 “振作起来,首座!” “……”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天色灰暗阴沉。 西护府府主率一众心腹来到边境线,亲自接收夜人愁送来的奴隶。 只见两三千人组成的队伍排一道长龙,缓缓出现在视野尽头。 多肉府主回头向心腹使个眼色:“盯紧了。” “是,大人!” 心腹一路交待下去,既要检查好这批奴隶有无问题,也要层层布控瞒天过海,不叫上洲军爷发现此地在暗渡陈仓。 奴隶长龙慢慢走到了近前。 府主打眼一瞧,只见这群人个个身材精瘦,风霜满面。再看细节处,只见他们关节粗硬肿大,手掌上血茧叠着血茧,双脚皮肤皲裂,一望便知常年累月做着苦劳力。 府主放下半颗心,偏了偏头示意。 心腹领命,率大队官兵上前,将奴隶们一一摁在路旁,从头到脚好一通盘检。 半晌,心腹小跑着回来低声禀报:“大人,弟兄们查验好了,这些人没有修为,身上没带兵器,确实都是长年干活的奴隶!” 府主心中戒备全消,双颊肥肉抖动,颤颤呼出一口满意的长气。 他装模作样上前,随手点了一个奴隶,“你,就是你,一天要吃多少粮食啊?” 奴隶头发花白,脊背佝偻。他缓缓抬头看向府主,一愣之后,脸色猛变! “啊——”老奴隶下意识想要往前冲。 身旁另一个人及时拽住了他的胳膊,又急又快,扯出“咔啦”一声。 这人紧紧拽着老奴隶,沙哑开口道:“大人,老啊他是个哑巴,只会啊啊叫唤。回大人的话,我们在荆城干活,每人每天一张粗饼几口水就够了。” 他重重捏住老奴隶的胳膊,颤抖着手,暗中使劲提醒。 老奴隶回过神,迅速把头埋到胸口,发出一阵嘶哑的“啊啊”声。 府主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像这样的奴隶,多看一眼都怕脏了自己眼睛。 他很满意奴隶的答复,回头拍着狄春的肩膀,乐呵呵道:“这样的好货,多多益善啊!以后就按着他们的习惯给伙食,叫那些本地刁民都好好学着!” 狄春干笑:“呵呵,是呢。” “大人,”一个心腹上前提醒,“用不用割掉舌头?在上洲军爷面前,可别惹出什么麻烦!” 府主不以为然:“上洲军爷高贵着呢,哪个不长眼的脏奴隶想往面前凑,纯纯找死么。” 狼狈为奸多年,他非常清楚“友军”什么德行。 上洲人在昆西,便是上等人,人上人,看他这个府主就跟看泥腿子似的,哪会正眼瞧一下奴隶。 要是突然出现大量没了舌头的苦力,反倒引人注目。 交接完毕,西护府军驱赶着奴隶们,熟练避过上洲军的营哨,悄然潜入腹地,打散到各处种植园。 到了无人处,头发花白的老奴隶掩住口鼻,发出沉闷难抑的呜咽。 方才替他说话的中年奴隶安抚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低低劝慰:“林叔,再忍忍,再忍忍,啊!快了,公主和夜大人定助我们复仇!” 老奴隶颤抖哀咽:“他是猴子,他是猴子!” “我知道,叔,我都知道!” 中年奴隶压下眉眼间的精光,默默咬紧后牙槽。 发生那场剧变之前,林叔本有个贤惠的老妻,一个乖巧的女儿,一个憨厚的女婿,还有个可爱的胖孙女。 如今满身肥肉的西护府主,当初是个游手好闲的街痞,绰号猴子。 当年,猴子当街对林叔女儿动手动脚,拉扯之间,抱在怀里的孩子被甩到地上,额头摔破一大块皮,血流得叫人心疼。 林叔怒不可遏,把猴子狠狠揍了一顿。 从此猴子怀恨在心。 叛军发动叛乱那天,猴子带着一群地痞流氓踹开了林叔家门,当着他的面,把他老妻、女儿和孙女活活折磨至死。 女婿当场就气疯了,狂乱挣扎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吐着血,死也不瞑目。 猴子特意没杀林叔,把他扔进了俘虏营,充作自己的军功。 几经辗转,林叔被卖到荆城奴隶营。 如今,猴子脑满肠肥,已然认不出奴隶是故人。 血海深仇熏红了老奴隶的眼睛,浑浊的泪液顺着枯朽的沟壑流下。 “我要……亲手……给他们……报仇……” 老奴隶泣血低诉。 “会的,叔!” 两双布满血茧的坚硬皲裂的手,紧紧相握。 * 凤宁盘腿坐在床榻上,和凤安头凑着头,清点狄春送进来的乾坤袋。 “看,这些都是夜人愁的家当!” 凤宁指着那些材质各异的牌牌告诉凤安。 幼崽想一出是一出,她忍不住把夜人愁未来会让穿越者狠狠吃瘪的事情讲给凤安听。 凤安听得拍腿直乐。 “穿越者就是个傻*!”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句脏话,“又蠢又坏!被骂活该!” 凤宁眨巴双眼:“好奇怪哦。真正的夜人愁是个坏蛋,那上辈子的夜人愁是谁呢?” 凤安也被她问懵了:“……是哦。” 两个人眼对着眼,你看我,我看你。 凤宁想了想,把令牌塞到哥哥怀里:“你保管!” 上辈子夜人愁与昆仑往来最为活跃的时候,哥哥凤安已经死了。 她觉得,把这些象征着“活蹦乱跳夜人愁”的东西放在凤安身上,就好像一个吉祥的护身符。 昆仑凤不信神佛,但是涉及亲人安危,凤宁也不介意稍微迷信那么一丢丢。 凤安骄傲地撇了撇小嘴唇:“哼,我才看不上这种东西,不过既然你自己搞不定,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 凤宁:“……” 算了,哥哥,亲的。 她低下头,继续把东西扒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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