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凤不吃昆仑凤!◎ “噢……” 老凤凰沉着问道, “那神皇老狗呢,宝宝是不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把他引到别处去啦?” “当然没有!”凤宁答得十分干脆, “不可能引走哒,九大洲的人间圣全都在这里哦!” “……” 再稳重的老凤凰都给干沉默了。 说话时, 凤宁手脚不停, 唰唰点亮了周围一个个大火盆,把石壁整个照亮。 她背对着太爷爷, 看着他巨大的影子从自己身上漫过去。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掐住掌心。 她知道太爷爷现在是什么模样——轩辕秀只看一眼就吐得翻江倒海。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 凤宁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太爷……” 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眼前并不是轩辕秀记忆中那堆臃肿而血肉模糊的残躯。 老凤凰胸口以下的庞大身躯已经被吸干全部菁华, 皱缩成了灰白的、腊肉状的风化硬块。 垂在凤宁身侧的那只凤爪,指甲枯裂, 钳爪扭曲, 鳞片掉得只剩下最后一块, 晃晃悠悠卡在干瘪的皮肉中。 无数冰冷的银色牵丝线穿透他身上每一处骨骼和那些脱落的皮肉, 将他牢牢固定成了一只大标本。 硕大的脑袋被迫垂下, 最漂亮的凤翎早已无影无踪, 颅骨掀开,一枚金红的血火珠子被血雾环绕, 眼见便要彻底成型。 “怎么这么快……” 凤宁迷茫了片刻, 很快就反应过来——轩辕秀进入秘地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看到的只是多年前的记忆画面。 老凤凰动了动干硬的喙部,有点丢脸地说:“太爷爷是不是很难看?” “不。”凤宁用力弯起眼睛, 大声安慰他, “秃了也没关系, 毛还会长出来哒!” 她动手去扯那些禁锢他的丝线。 “呀!” 那丝线竟像是最锐利的锋刃一般, 轻轻一碰就切进她的掌心,比切甜水豆腐都容易。 它嗡嗡轻颤,病态而恶意地扭曲、收放。 老凤凰顿时痛到浑身痉挛。 “别碰这些线线!”他发出粗哑的喘、息声,“宝宝你听着,太爷爷已经没救了,脑袋里的珠珠看见没有?吃掉它,就能拿到太爷爷一大半力量,杀死这个玩线的丑八怪!” 凤宁猛摇头:“不!我救太爷爷!” 她手掌一晃,燃起金火,执拗地再次抓向丝线。 “绝对不能让这个珠珠落到轩辕老狗手上!”老凤凰瞪起眼睛凶她,“要是轩辕老狗吃了它,他就真的天下无敌啦!他会撕碎昆仑大阵,把所有昆仑凤全部抓起来挖心挖肝,吃卤凤爪!听见没有,卤凤爪!” “嗤嗤嗤。” 凤宁埋头拆线,手上很快又添了好几条深深的血口子。 她仿佛感觉不到痛。 怎么能叫痛呢?这样的线,有千条万条嵌在太爷爷的骨骼血肉里面,他都没有喊过一声痛。 凤宁知道,是太爷爷凝聚了全部意志和力量,拼死对抗阴火,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明明已经身处绝境,没有任何希望,每个瞬间都要承受无边无际的痛苦,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他决不能让神皇顺利拿到凰火魂珠! 一只昆仑凤,独自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顽强战斗着,为大家争取一点一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大英雄,不放弃,不崩溃,用自己的残躯为后辈承托住至暗的深渊和地狱,直到真正的终结来临。 凤宁这个幼崽,心理活动越丰富时,蹦字就越简单。 她说:“我救太爷爷!” 老凤凰发怒了:“你这个幼崽,怎么这么不听话!快点,把珠珠拿去吃了!” 凤宁嗓门比他更大,表情比他更凶:“昆仑凤不吃昆仑凤!” “哎哟……”老凤凰无语嘀咕,“瓜娃子咋这么像我。小凤仙怎么带的娃嘛!” 凤宁狠狠抹了下眼睛,转头环视四周。 点燃火盆之后,石窟里面就再也没有死角了。 阴影最深处,静静站着一只美艳绝伦的傀儡。 凤宁眯了眯眼,轻身一纵,从太爷爷巨大的胳肢窝下面穿过去,径直掠向这只傀儡。 身后立即传来细微的“嘶嘶”声,那是一道道牵丝线,像活蛇一样,冲她飞蹿而来。 凤宁根本不理会。 疯乌龟和太爷爷都在她的身后,她很放心把后背交给他们。 “嗤嗤嗤,噗,嗤。” 血腥味漫开之前,凤宁砰然落地,站在了傀儡面前。 它美艳到了极点,却不像锦书奶奶形容的那样栩栩如生。 它就是个死物,哪怕邪偶师牵引丝线让它眼睫颤动,却也还是个死物。 “你以为碰得到我的偶?”阴恻恻的笑声顺着银丝传来。 水袖一荡,傀儡如同天仙一般,飘然腾空而起。 几道银丝十字交叉,拦住凤宁去路。她要是强行闯过去,大概会从一个凤宁变成十个八个。 凤宁站定。 “唰”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冲着杀意满盈的丝线狠狠掷出—— 那只温小姐珍藏了一辈子的心形护符,傀儡心脏! “看这是什么!” 盘铃声骤然一乱。 绷直的银丝哗地软向四方,好似受惊的蛇,又好似被雨打过的蛛网,忙不迭避开心脏,不愿意伤到它一丝一毫。 “你再说不在意啊!”凤宁抓住时机,一掠而上。 啪一声,手掌摁住这枚心脏,将它嵌进了傀儡胸口! 火线运转,全力一吸! “嗡……” 千缕凶息凝成的细丝漫过傀儡身躯,涌向凤宁。 “……哇。” 与她从前汲取画面不同,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神拉成一个条条,“咻”一下被吸到傀儡里面,以第一视角感受到了“它”。 这只傀儡,在一千场演出过程中,不知哪一天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牵丝戏--】 它最爱夜晚。 他总会等到所有人都入睡之后,仔细地为它打理身体。 即便它没沾到一点灰尘,他仍是要盛来一盆清水,一缕一缕清洁它的头发。 它有一头如缎青丝。黑到极致,沁出黛青。 每一条丝,都是他亲手为它织就。用他那双修长漂亮、布满硬茧、套着扣环的手。 月光下,漆黑的扣环牵引着透明的银丝,偶尔反射一星半点冷光。他随性牵引它的每一处肢体,明明绝对掌控,却又无限温柔。 透过微颤的眼睫,模糊不清的视野,它千百次地打量他的容颜。 除他之外,它的世界唯有一片混沌死灰,再无半分声色。 人们总赞它美艳动人。 其实真正颠倒众生的是他。 它的万种风情,倾国倾城之色,皆由他一手操纵。 他要它是,它便是。 他是,它便是。 每一夜入睡时,他总是让它静静站在床头。 他的右手枕在耳侧,与它垂落的指尖,只离一寸。 只要他轻轻勾一勾手指牵动丝线,它那白玉指尖便能轻覆上去,抚慰他的孤冷寂寞。 但他那根瘦硬的手指从未动过一动。 它只能痴痴凝望他。 时而幸福满足,时而心疼悲伤。 它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没有温度的傀儡,即便牵手拥抱,也只是虚幻的温柔。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温柔。 但他仍然愿意陪着它,走过山川大河,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演出悲欢离合。 灯火阑珊处,它便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倾城色。 爱意日渐难抑。 在他入睡之后,它尝试着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手指触碰他的手。 一寸距离,犹如天堑。 一点点、一点点……银丝如割,每一缕对命运的挣扎和反抗,都令它痛到神智溃散。 但它仍在继续。 一丝、又一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月光和目光描摹他清俊的容颜,它的神魂,仿佛已将他铭刻过几生几世。 终于有一日。 它跨越了人与傀儡的界限,超越了生与死的间隔。 那一寸距离,灰飞烟灭。 指尖触到他冷硬如玉的肌肤时,它如遇雷击,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心脏在胸腔中澎湃跳动。 他,他,他! 它真真切切,触到了心中的他! 爱意倾泄如注。 片刻等待,犹如生生世世。银丝轻颤,心也轻颤。 它从未如此欢喜,也从未如此恐惧。 怕他不回应,更怕他有回应。 月光如洗。 患得患失。 许久,他第一次在夜间轻轻翻身,转到了另一面。修长指尖擦过它冰冷的手指,毫无留恋。 它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哦,它本就没有心脏。 次日演出,当他再次用那双修长漂亮、布满硬茧、套着扣环的手,操纵它的一颦一笑、万种风情,操纵它横剑自刎、香消玉殒时——它忽然知道,他并不需要它活。 于是到了那一天,当他用那双熟悉的手,轻而易举取出它的心脏时,它没有抗拒,没有意外。 它只是戏中傀儡,从来为别人而活。 倾国倾城又如何,它的命运,从来也由他人操纵。 它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只要他快乐。 …… 凤宁恍惚回魂,心神俱震。 她震撼地看了看傀儡,然后转头望向激战中的邪偶师。 “哇!”她大声控诉,“你杀死了自己亲生的傀儡!” 盘铃骤然一乱。 银丝纷飞,他阴森警告:“闭……嘴!” 凤宁根本不闭:“你知道傀儡活了!要不然你干嘛要转身躲开它!” 所有银色丝线齐齐一滞。 绝世高手过招,分毫差池足以扭转战局。 “你在温小姐和傀儡之间,选了温小姐!”凤宁继续大声逼逼,“但你后悔了!后悔又不愿意承认!所以你不敢面对温小姐,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石壁嗡嗡荡起回声。 “心……心……心!” 牵丝线齐齐颤动。 “你看,我把傀儡的心脏装回去了哦!”凤宁笑得像个小恶魔,“你说它会不会活过来?要是活过来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它会怎么想!” 银芒剧烈闪烁,灰色人影簌簌颤抖。 浑身浴血的封无归身形陡然消失。 下一瞬,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在邪偶师身后浮出。 邪偶师定在原地,瞳仁震荡。 感知到身后杀机,牵丝线已然操纵不及。 冰冷坚硬的手掌摁住后心。 杀意决绝。 下一瞬,邪偶师枯如朽木的心口轰然破开大洞。 冷风穿膛而过。 身躯犹如断线傀儡,带着万千缕银丝,缓缓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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