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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了，还通禀什么？来来来，快请进——” 自家大人这些日子，茶饭不思，话也不说，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刘旭都愁死了。 他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可是姜少白，又不肯去找文夕，只暗暗打听文凤的消息。 听说文凤苏醒，他那晚大醉一场。 他醉眼朦胧地问刘旭：“你说这下，文夕是不是，能不那么恨我了？” 他让刘旭送去了一千两银票。 文夕收下了，但是说等母亲身体好了之后，会把多余地再退回来。 刘旭回来传话，本以为姜少白会问起文夕的情绪，但是后者什么都没问。 刘旭带着文夕走到姜少白的书房外，刚想扯着嗓子喊“大人，您看谁来了”，但是忽然顿住。 他搓搓手，面上有些为难之色，带着几分恳求，结结巴巴地道：“文，文姑娘，您，您可能不知道……那啥，大人最近日子有些，嗯，艰难。当然了，您最不容易……那啥……” “你到底想说什么？”文夕秀眉微蹙，“直说吧。” “您，是来骂大人的吗？” 文夕挑眉：“如果是呢？” “那……也行。”刘旭能说什么？ “但是，您少骂他几声行吗？大人，也不容易……要不，您骂我吧。说不定，是我不小心泄露了消息，所以才……对，肯定是我，我太得瑟了，我说大人终于要成亲了，我说……” “你再聒噪，就滚回家吃自己去。”姜少白的声音冷冷响起。 文夕抬头，便看到姜少白站在廊下，衣袂一角被风吹起。 他确实也瘦了，官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不过腰背挺直如松，一双眼睛，依然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进来吧。”他对文夕道。 姜少白眼里的文夕，变得沉静了许多。 这种痛苦代价下的成长和成熟，不让人惊喜，只让人难受。 文夕点点头，跟着姜少白进去。 两人在花厅坐下，刘旭上了茶，出去的时候就要把门关上，却被姜少白骂了一句“是不是昏了头”？ 刘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关门的手收回来，然后在门口站定，像石狮子般一动不动。 文夕看见地上堆了好几个箱笼，便开口道：“大人，您这是收拾东西，准备带回家？” “嗯。”姜少白道，“我已经向皇上请辞。” “是因为我娘那件事情吗？”文夕直言不讳地问道。 姜少白几乎不敢对上少女灼灼的目光。 他心虚。 他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文夕，对不起。我的喜欢，给你带来困扰，给你母亲带来了生命危险。然后，无论你们发生什么事情，遇到难处，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你嫁人的时候，我……可以作为你的长辈……” 送她一份厚厚的嫁妆，照顾她不被日后的相公欺负。 姜少白虽然眼下辞官，但是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加上继母要被流放，他必须要有个姿态。 他知道，自己还会回来的。 他的能力一直都在，圣宠也在。 只是，于事业这件事情，他没有更多的追求了。 或许，让文夕下半辈子幸福开心，是他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要成为她的“叔父”。 不甘心，但是却也明白，从文夕母亲因为他而受到重创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失去了主动的资格。 而文夕，从来就没喜欢过他，更不可能主动。 所以两人，缘尽了。 姜少白对自己说，原本就是孑然一身的命格，偶遇一段美好，不一定要采撷。 或许这种遗憾，如影相随，伴随后半生…… 但是，这是他活该，怨不得人。 他已经做好了再见文夕，被她唾骂的准备。 所以文夕现在，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姜少白已经很满足。 “姜大人，您想太多了。”文夕垂下眸子，看着茶碗之中渐渐展开的茶叶。 “说实话，倘若我娘没苏醒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恨透了你们家的人。” “但是我娘现在好多了……其实，我还是很生气，也内疚……” “文夕，我……” “姜大人，”文夕打断他的话，“您先听我说完。” 姜少白点点头，内心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无力。 想要什么，就去努力，然后得到。 这是姜大人过去三十多年的经验。 可是如今，人到中年，明白了命运残忍，并不是他努力，就一定会得到。 现在方知，从前意气昂扬，不过是命运偏爱。 “我娘没醒的时候，我很难受，每天都在想从前我娘对我的好，想我娘没享受过，想我以后怎么办……” 她甚至万念俱灰地想，娘真不在了，她陪着娘一起去。 在这世间，她还有什么牵挂？
第457章 劝解（二） “后来我娘醒了，夫人说我娘会没事，我一下子觉得活着那么好。” “然后我就想，我是如何度过这一关的。” “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有大人夫人替我撑起来了。后来，是姜大人您大义灭亲，还了我娘一个公道。这点，我感谢您，真的。” “那是我该做的，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 “不怪您。别人的错处，怪不到您头上。”文夕恳切地道。 她以后，恐怕无法直面姜少白，心无芥蒂。 但是从理智上来说，她知道，姜少白也是受害者。 “我娘有个同仁，和我娘一起去山上查验被抛荒山的尸体时，失足滚落下去。朝廷本来给四两银子的抚恤，但是县令大人贪墨了，一文钱都没给他的妻儿。” “还有这种事情？”姜少白眉头蹙起，“你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让人去查……” 文夕展颜而笑，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间，从前那个灵动活泼的少女，又回来了。 她口气也轻松了很多。 她说：“后来，这家人最终也没得到补偿，县令大人现在已经高升了好几级。我想说的是，我们命若蝼蚁，倘若没有卫大人和夫人的照顾，倘若没有您的坚持，那我娘，现在恐怕早已不在了，无声无息，掀不起任何风浪。” “您看，您听说有人没有得到该得到的待遇，立刻就要去查。” “这世上，正义原本就难能可贵，更难得的是，坚持正义的人还身居高位。” “姜大人，您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就有很多人，不至于申冤无门，就有很多贪官污吏，会被您拉下马。” “我不伟大，倘若我娘出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和您和解。” “但是老天垂怜，把我娘还给我了。”文夕笑了，“所以我想，我们各自回归之前的日子是最好的。我娘自己也说了，因为她的缘故，失去一个清官，她会替那些蒙冤受难的人难受。” “那些读书人，十年寒窗，那么辛苦，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多憋屈。自己没本事就算了，问题是有本事的人也被贪官给淹没了。” “因为我们曾经也难过。走投无路的时候，如果有您这样秉公执法的大人在，该多好。” “姜大人，您和我们母女之间的这件事情，我很难当没发生过。但是千万不要为了这件事情辞官，那不知道多少人会埋怨我们。” “而且……”文夕小声地道，“您不去湖州，所以卫大人就去了……我看得出来，夫人虽然不说，但是她很惦记卫大人的。” 姜少白本来正感动于文夕的话，听了这句之后，感动不说荡然无存，也被打碎得稀里哗啦。 咋，合着就他单身狗，没人惦记，所以就该他出京？ 这也太扎心了。 文夕又真诚地道：“姜大人，真的，您别辞官了，您是个好官。您做官，对百姓好，对您自己也好。您看，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现在和家里闹成这样，也不能给您分田产房屋，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姜少白没好气地道：“那我讨饭去，讨到你门口，请你给碗稀粥。” 真是谢谢她了！ 君子六艺就有骑射，他为了身体康健，每日都练拳，怎么就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弱鸡了？ 只恨这里没有给他展示的空间，否则他原地来一套长拳！ “过去这桩事情，就过去了。以后咱们离得远点，也没什么妨碍。” 离得远点？ 她手里这是握了多少小飞刀，扎啊扎啊没完没了。 “你倒是大公无私。”姜少白被气得忍不住阴阳怪气。 他算是捋顺了，文夕的核心意思就一个：继续当你的官，离我远点。 “谈不上。但是我自己淋过雨，不想别人没伞。姜大人，您留下吧，您留在这里才有用。” 姜少白气得脸色通红。 他在别处就没用了？ “您再好好考虑考虑，真的姜大人。” 姜少白能怎么办？ 他只能答应她。 文夕见他点头，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姜少白又问她文凤的情况。 “没有大碍，慢慢将养。我娘这番，也受罪了。” 姜少白内疚，“需要什么药材或者银子不够，要告诉我，这是我该做的。” “够了，都够了。”文夕放下茶碗，“您忙吧，我不打扰您了。” 她已经表明了态度。 至于姜少白最后听不听，那她就没办法了。 反正她该做的做到了。 文夕不喜欢心里有疙瘩，那活得不开心。 姜少白没有出去送她。 因为怕被人看见生出非议。 他站在廊下，目送着熟悉的身影离开。 他想，上天终究是厚待他的，没有判他的死刑。 刘旭把人送出去再回来，就见自家大人盯着庭院里光秃秃的石榴树发呆。 那有啥好看的？ “大人，您看什么呢。” “看石榴树，快开花了。”他说。 刘旭：“……” 完了，疯了一个。笔下文学 都没发芽，开什么花？ 依他看，是大人这铁树想开花了吧。 不过，文姑娘人可真好啊。 自己还受着苦，却能想着别人。 这样的胸襟，不做姜夫人，太可惜了。 大人，加油，您还行的！ 您除了当官，其他地方也有用。 “刘旭，陪我打会儿拳。”姜少白道。 刘旭：“……是。” 完了，要做沙袋了。 不过大人高兴就好，总比这几日死气沉沉的强，他舍命陪君子。 很快，朝中再无人议论姜少白辞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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