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殿,唐格格、李格格和范格格都坐在前厅喝茶了,越女陪着伺候,见她进来连忙屈膝福身见礼:“奴婢给程主子请安、给两位小主子请安。” 程婉蕴连忙叫起。 “太子妃还在梳妆,请侧福晋和格格稍候。”越女又一叠声命小宫女沏茶来。 程婉蕴坐到唐格格上首,刚坐下来,弘晳就被唐格格搂了过去,程婉蕴便将额林珠也抱到膝上坐着,两人压低嗓子说话。 “你几时到的。” “辰时一刻。” 程婉蕴沉默了,那会儿她刚起来。 “李侧福晋……” “她本来也想出来,”唐格格嘘了一声,凑到她耳边幸灾乐祸地说,“谁知太子妃遣人告诉她,说她已是方外之人,让她继续精心修佛,还不知从哪儿找了本艰深的佛经让她专研,务必每月悟出点心得来,整理成册,年底她要供到皇太后的佛堂去。” 程婉蕴差点笑出声。 太子妃真厉害啊,她就是做什么事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分明是嫌李侧福晋烦,但这话说出来却又不让她难堪,甚至给她找了个活干,李侧福晋会不会认真专研经书呢?她会的,因为太子妃说了,要供到皇太后那去。 若是写得好得皇太后问了一句,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点希望呢? 李侧福晋这样的人还真得要太子妃这样身份、手段的人才能压服。 一旁,李格格瞧着唐格格和程侧福晋亲厚的模样,手紧紧地攥着帕子,又是羡慕又忍不住有些嫉妒,她也试过巴结程侧福晋,成日里费心思画了好些绘本子给大格格,但太子爷都没瞧过她一眼。 吃力不讨好,她后来渐渐淡了不去后罩房,却发觉日子似乎更难过了,再想凑过去,竟又没了机会。程侧福晋是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反而更难讨好。 李格格便想着,太子妃进门来了,她本来就是汉军正白旗人,李家和石家又有旧,虽然以前没见过太子妃,但凭这一层关系,总能混点好吧?结果太子妃的性情却太过刚硬了!李格格昨个看了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吓得回去吐了两回,现在对太子妃只有惧怕,都升不起卖弄巴结的心思了。 李格格很沮丧。 范格格倒没被昨日太子妃杖责洪登吓住,她本就是宫女出身,挨板子这种事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了,以前当奴婢的时候每天不见上个几回才叫奇怪呢!何况还有当场打死的。 范格格已经想好了,太子妃这尊大佛她要拜,程侧福晋那儿的香也不能断,她一没容貌二没家世,自然顾不得名声好听不好听了,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范格格现在就想和程侧福晋搭个话、问个好,可惜她离程婉蕴中间还隔着两个人呢,又不敢高声喧哗,因此很有几分急躁。 程婉蕴没理会李格格、范格格的动向,她一向也不大理会她们,之前接触了几回,就觉得不如唐格格合得来,所以她刻意保持了距离。有句话说得好,融不进的圈子不要硬融,合不来的人也不要因一时心软接纳,最后都会散的,而且往往散得不大体面。 朋友贵精不在多,尤其是有利益关系交织的时候,她和唐格格这种友谊更难以复制,如今能交好也是因为唐格格看得开,从不会盯着太子爷宠幸谁或是不宠幸谁的,之前唐格格另有目的的时候,程婉蕴也和她没那么要好。 四阿哥、五阿哥去年也大婚了,刘侧福晋与宋格格如今和她见面的日子也少了,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要顾,还要伺候新来的福晋,很快也要开府出宫,程婉蕴与她们过年过节才能见一面,拉着手相互絮絮寒温。 年少时相交甚笃的朋友,长大后也有失散的,程婉蕴两世为人,这方面就看得淡了些,也很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对于李范两个格格,狠下心肠不去理会,正是明哲保身之道。 程婉蕴与大约说了几句闲话,里头暖阁的门就开了,于是她们都连忙敛衣抚鬓,分外安静地进走去了。 然后就见太子妃梳着一丝不乱的高圆髻,没戴旗头和钿子,穿家常窄袖杏色缂丝梅花旗装,端庄大气地坐在上头。 “坐吧,画戟上茶。”太子妃吩咐道。 大家行完礼都依次序落座。 然后就听太子妃语气懒懒地说:“我这儿你们不用天天来,若有什么事要我做主你们再过来,没必要日日耗在我这儿,我也不耐烦听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没意思。” 石氏望着下头的莺燕,心思却飘回了千里之外,那七分山三分田的闽地。 石家的担子压在她肩头,她又怎能轻言想家呢?何况她也不算想家,她只是有些手痒痒。这紫禁城哪儿都好,就是像个大鸟笼…… 而听她说话的程婉蕴她们都更不敢回话了。程婉蕴捏着茶碗就觉得心里惊涛骇浪了,哇,这么直白的么? 谁知接下来又听太子妃肃然说: “不过你们都要记住,毓庆宫许多事、许多话都只能烂在毓庆宫里头,对外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张旗帜下的袍泽,是要相托后背一致对外的!别让我知道有吃里扒外的,不然只会比昨个那太监下场更惨,我今儿就把这话撂在这,虽不好听,但句句在理。有的人喜欢姐姐妹妹叫着,背后又做那等阴险下作的事情,我这人最恨这一套!所以在我这儿,你们只管把心都放在肚子里,我待你们不说亲热,但总是公道的,你们以观后效,只认这条就是了。所以你们也不要辜负了我,安安分分的伺候太子爷,别有什么旁的歪心思。” 说完,太子妃端起茶碗送客:“行了,言尽于此,你们回去吧。” 程婉蕴晕乎乎地出来了,看其他三人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 然后程婉蕴就是一阵狂喜,啊这是领导说不用每天考勤打卡(请安)可以隔三差五睡懒觉的意思? 但后来程婉蕴就发现,她想多了!唐李范三个格格还是每天都去,而且她们真的能换着花样找到事情来请示太子妃! 唐格格就罢了,她本来就管着事儿的,李格格和范格格就很神奇了好不好! 程婉蕴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什么事情来,后来为了合群,她也想了个大事——扩后罩房的院子,额林珠和弘晳渐渐大了,还没自己的屋子。这事算是大事,可以连着讨论很久,要请示太子和康熙、他们同意后定下来图纸、施工、装修还可以继续讨论,程婉蕴这才松了口气。 别人都每天请安,就她不去,不是说她猖狂么,太子妃和当年的李侧福晋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太子妃和太子一样都是她的“主子”。所以程婉蕴还是有些危机意识的,太子都要敬重太子妃,她难不成还耍大牌?哎,这不是嫌命长么! 秋风瑟瑟,又一日请安完毕后,程婉蕴让额林珠、弘晳和弘暄行礼告退。 额林珠从椅子上跳下来,又回头去抱弟弟下椅子,然后两个人肩并肩一起向弘暄有模有样地行礼:“大哥哥,我们先走了。” 弘暄也像个小大人似的跟着还礼:“妹妹、二弟弟慢走。” 然后他目送着程婉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慢慢消失在正殿的宫门外。 他还不懂什么是派系,但却隐约感受到了这一点点区别,他现在和额林珠、弘晳好像有了分别,不再像以前了。 他垂下头,闷闷不乐回了自己的屋子,奶嬷嬷问:“大阿哥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 奶嬷嬷以为他饿了,就温言道:“奴婢替阿哥去查茶房看看点心热好了没有。” 弘暄轻轻点点头,奶嬷嬷就出去了。 但他一点也不饿。 弘暄其实很清楚,程额娘不是他亲额娘,他亲额娘生下他就走了。奶嬷嬷说亲额娘被长生天接回天上去住了,会在天上保佑他。 所以弘暄搬到太子妃这儿也习惯了,他好像总是这样搬来搬去的,一开始是李额娘养着他,后来是唐额娘和程额娘轮流照顾他,现在是嫡额娘。 弘暄已经开蒙了,他隐隐明白了何为嫡、何为庶,他还小领会得不是很透彻,但他也明白,嫡出更为高贵,比如他的奶嬷嬷对他搬家这件事就十分高兴,她自打被程侧福晋敲打过以后就对她心有芥蒂,因此天天在弘暄耳边说:“大阿哥,太子妃是您的嫡母,能得她教养,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以后您才不会被二阿哥比下去。” 可他为什么要跟二弟弟比呢?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被太子妃牵着去挑他的屋子、问他想要怎么布置之时,他也很开心。只是他心里有一点点遗憾:正殿里没有大象滑梯和城堡,太子妃的手硬硬的,他还能摸到薄薄的茧子,也不如程额娘的软和。 嫡额娘待他很好,他知道他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可他还是会在看到弟弟妹妹的时候,想念曾经在后罩房住的日子。 弘暄趁着奶嬷嬷出去,低头背过身去。 眼泪“啪嗒”落在地上,绽开一点水花。
第68章 扶弟 中秋节过了, 赶着天气还没彻底凉下来,康熙又下旨要带一大家子去热河了。 每年的固定节目——木兰围猎。 每年都有这么一趟,说实话程婉蕴都没什么兴致了。虽然打猎还挺好玩的, 程婉蕴后来也去过围场试着“打猎”, 结果被旺财拉着一路狂奔,鞋子都跑掉了一只,然后趁她坐在草地上等着添金捡鞋的空隙, 旺财在远处的草地上刨了半天,替她抓了只老鼠回来! 黑黝黝的狗嘴里拦腰咬了有巴掌那么长的大灰老鼠过来,那老鼠甚至没死!四只爪还在空中挣扎!旺财尾巴摇得飞快, 将老鼠一下怼到她面前来。 程婉蕴惨叫着四肢并用连退三步。 这辈子都不想再打猎了。 而且,去热河路上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上一个月,光坐在马车上喝茶下棋,她倒是还好能宅得住,但空间小的地方对小孩子是种折磨,对带着孩子出行的她更是酷刑, 他们总想下去玩,又想吃这个玩那个, 而且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在叫额娘! 额娘你看我能爬到车顶上, 额娘陪我玩, 额娘我要喝水,额娘我想下车,额娘我要骑马……额娘额娘额娘额娘…… 尤其是额林珠这样精力旺盛的孩子, 马车都快被她闹塌了, 基本每次去一趟程婉蕴都要被折腾得直掉头发。 然后在她忍不住要开始打孩子之前的太子爷就会偷摸着从康熙那儿溜过来, 将两个孩子打包带走,塞到他们皇玛法的大车里去折腾康熙, 让她能够歇口气。 总之,去旅游别带娃。 程婉蕴头疼叹气,她最近带孩子带得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果然孩子大了就容易人嫌狗厌! 但是么,康熙点了名让你从驾,这是恩典,太子爷总不好拒绝。另一条就是,太子妃刚进门,正好借着这机会和其他妯娌拉近关系,彻底融入皇家贵妇圈子,要开辟一条新的夫人外交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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