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怎么会容许养在身边多年的小狗朝别人摇尾巴? 打掉了养子的气焰,还将内务府握回到纳喇氏手里,惠妃志得意满地离开了胤禩的寝殿。走在路上,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珠此人的厉害之处,他的计谋永远简单却奏效,因为他算准了人心。 惠妃在这次交锋中当了黄雀,虽然可惜没伤到毓庆宫的子嗣,却也将毓庆宫坚不可摧的防护撬开了一个洞。谁能想到,所有的谋划看着是冲着程氏去的,实际上明珠在得知太子妃有孕后,传进来给惠妃的信中早就挑明了:“如此这般,太子妃石氏必乱阵脚。” 人性如此,石家自然很需要一个嫡子、一个阿哥,太子爷如何加恩石家,都不如太子妃自己生下一个石家的阿哥。太子是石家效忠的人选么?或许在太子妃心中,未必。 就像纳喇氏倾全族之力也要为胤褆一争,哪怕是对抗东宫!哪怕赌上脑袋!在宫里,有了孩子以后,所有的利益都将倒戈……生下胤褆后,惠妃就对康熙的宠爱毫无兴趣了。皇上是天子,他有那么多的阿哥,但纳喇氏的阿哥却只有他们的“大千岁”。 正如太子已有两个庶子,太子妃这样刚强、肩负石家未来的人,怎会不为了嫡子而动心?她甚至比惠妃想象中更贪心,宫权不肯放手、孩子也要保全。 可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什么都叫你占了……惠妃冷冷笑着走过长廊,今儿是个艳阳天,浓烈的阳光像一根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惠妃的脸庞,她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脸上有些灼热的温度。 胤褆回来时可说了,太子对太子妃的不满,甚至在康熙面前都表露无遗。他们在回宫的途中,太子与大阿哥陪侍在御驾中,亲耳听见太子气鼓鼓地对康熙说出:“石氏真应了这个姓氏,脾气比石头还硬!行事越发不敬夫君,导致东宫内宅不和。”的话来。 胤褆说起这段事情,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还当着康熙的面揶揄太子:“二弟未免性子太过软和,这福晋就得好好管教,怎么能纵得她爬到你头上去?” 这话音一落地,胤褆就被康熙拿笔扔了满头墨水,还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看着儿子风尘仆仆还穿着甲胄就到自个面前请安,惠妃就点着胤褆的额头叹气:“你也该和太子学学,他可算是把你皇阿玛的脾气摸透了。” 太子为何敢在康熙面前这样说话,这是因为这正是康熙喜欢听的。 皇上大胜归来,心情正好,不会计较那么多。而太子言语亲昵,哪怕自己夫妻间的不和都坦诚相对,一副还要皇阿玛教我的模样。虽显得软弱、没出息,却正搔到康熙的痒处——终究还是老子比儿子强,他的儿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还很需要他为他掌舵才是…… 而太子故意说石氏的不是,多半还是为了他那宠妾吧……惠妃心里琢磨着,外头的人看来都低估了太子对他那程氏的宠爱啊,惠妃嗤笑,太子妃恐怕也没想到吧?她就是太高傲了啊,照这样下去,若是日后太子真能登基御极,恐怕学先帝废后都未可知。 不过这也说明,太子身上又多了道能攻讦的缺口,倒也不是坏事。 再看太子监国时的众多表现,他对朝臣避之不及,想拍马屁都找不着他的人,若非如此,明珠也不会想到要用这种法子打击东宫……幸好,太子还有个性子过刚易折的太子妃。 而太子妃性子里的弱点,正好被时常进宫为康熙参谋军国大事的明珠瞧了出来。 惠妃想起太子妃刚接过凤印的那段日子,她和德宜荣三妃心里未尝没有疙瘩,惠妃很多次都想给太子妃使袢子,但都被明珠阻止了:“不,你要捧着她、将她捧得高高的。” 惠妃的举动,瞒不过其他三妃,她们也心如明镜,四人都无需多言,就暗中联合起来,相互配合得极好…… 什么最难得的将门虎女、什么都做到最好的皇子福晋表率、又贤惠又孝顺,还大气不善妒,这一年多里,四妃不余遗力地成全太子妃的名声。捧得她终于以为,这些都是她自个挣下来的,没有太子的宠爱和权势滔天的娘家,她一样立得住。 惠妃在知道她刻意瞒下怀孕消息的那一刻,就不禁笑了出来。 她以为那什么妇人病的说辞能骗过所有人么?这都是她们用剩的伎俩!当初她为了保全她的保清,也是提心吊胆了三个多月,直到显怀才说了出来。她和荣妃都死了那么多个阿哥,不得不如此,可太子妃心里想得是什么呢? 当那个面目十分平常的小太监开始修剪她院子里那颗四季桂之时,她就知道明珠有信来了,也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 这次,最好的结果便是让太子妃滑胎,若没办成,离间东宫的目的也能达成。而胤禩早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不论是什么结局,都是那个要背负一切的倒霉蛋。 至于东宫的嫡子……惠妃如今也不急,她现在年纪上来了,总算能明白明珠为何总是对她和胤褆说的“静观其变”与“忍为上”了,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们要推倒的是一座被康熙亲自垒起来的高山,要耐心、也要时机,决不能着急。 一计不成以后还有一计,惠妃想到她的承庆、荣妃的承瑞、赛音察浑,全都是生下来以后两三岁病死的。她忍着心中的悲伤想着,活不下来的嫡子,也就不算嫡子了。 何况,谁知道太子妃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她刚回到延禧宫正殿,却突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大阿哥身边的亲信太监,他满脸是泪跪倒在惠妃面前:“娘娘,大福晋方才……方才去了!” 惠妃方才的所有快意全都消失了,虽然她对这个儿媳谈不上特别满意,但也相处了多年,大福晋除了总生不出儿子之外,素无过错,如今就这么没了,惠妃心情也低沉下来。 “来人,我要去乾清宫请旨……” # 大阿哥府报丧的钟声响起时,程婉蕴与太子的车马正穿过熙熙攘攘的市井。 畅春园距离紫禁城约莫有十几公里,原本是明朝明神宗赐给外祖父的“清华园”,后来康熙就在这个园林的废址上修了畅春园,从康熙二十六年陆陆续续修到了康熙三十年,才算基本完工。之后这几年也是不断整修增建,直到去年才算完全竣工。 康熙在建这个园子的时候,特意在主园旁边修建了一个西花园,是专门留给太子与其他皇子居住的。并将西花园湖泊边上最漂亮的建筑群命名为“讨源书屋”赐给太子。其他皇子则居住西花园荷花池畔其他南中东西四所,那四所宫殿还没有名字,且……十几个皇子挤在里头。 就,偏心得很理所当然。 以及,康熙这么多年下来,给太子题写了十几幅御书匾额,其中,太子爷特别喜爱“日知堂”这个题名,不仅毓庆宫淳本殿里的书房里挂着,今日要去畅春园,他还复刻了一幅带着,预备悬挂在讨源书屋里的新书房里。 太子爷的行李收拾好,这幅字就捆在最上头,程婉蕴上车时还挺好奇地看了看,康熙的书法真的没得说,苍劲有力,风骨清绝,见字如见其人,康熙当时一定也是抱着无比纯粹的教子之心写下这三个字的吧?或许也是想起小时备受康熙的疼爱,太子爷微微笑道:“这是我刚出阁读书的时候,皇阿玛专门为我题写的。” 哪怕如今父子之间已没有当年那般的心无芥蒂,胤礽心底里仍然为康熙这个父亲留有一个角落,这是无论如何也断绝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 而且西花园的修建康熙多次问过他的喜好,不论是山水景观、花草树木都照着他的心意来建。当然,在康熙问他的心意时,他也想着阿婉喜欢的茶花与月季、蔷薇与游鱼,在碧湖边栽种了不少,还给咪咪与旺财都留了专门的小屋子。 甚至“讨源书屋”这四个字,也曾经有他的私心。 胤礽看着阿婉掀开车窗帘子的缝隙,往外看的样子。她似乎很喜欢看市井小民那种热闹的生活,眼睛总闪烁着亮光,风将她的发丝吹拂起来,街面上几个孩子举着竹风车无忧无虑地追逐着,她不知不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阳光下她的脸庞剔透如玉,胤礽倚靠在车壁上,静静凝视着她的笑颜。 皇阿玛原先让他为自己的居所题名,他题的是“桃源书屋”,是属于他和阿婉的。自始至终,他从没想过带其他任何人进来,那就是专属于他和阿婉的桃源。 但皇阿玛觉得桃源二字不好,有些消弭斗志,便用了晋陆机《文赋》中:“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的典故,化作了“讨源书屋”。 但在胤礽心里,它依旧是桃源,是他心目中留给阿婉的地方。
第103章 钓鱼 程婉蕴是到了畅春园才知道大福晋没了。 她收拾行李的手微微一顿, 胤礽瞧见了开口道:“阿婉,你就不必去了,等会我骑马回宫一趟。” 按家礼来论, 伊尔根觉罗氏终究是他的大嫂, 不论平日里他和老大怎么斗,遇着生死之事还是要放下芥蒂。人没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去上一柱香。 程婉蕴沉默地点点头, 她与大福晋真正的交集不多,大多是远远行礼罢了,但她也是眼睁睁看着大福晋好似一朵花, 从盛开到凋零,也不过几年的年头。 贵为福晋……又能怎么样呢?太子爷走后,程婉蕴一边忙着打理屋子,一边在心中叹息。 什么恩宠、权势、地位,珍惜当下才是真的。 前几天程家递了消息进来,说怀章中了二甲第三名, 她高兴不已,随后又听吴氏说预备给怀章看媳妇了, 媒人如今每天都快把他们家的门槛踏平了, 吴氏在满人姑娘和汉人姑娘里犹豫不定, 程婉蕴就劝她:“门第太高也不一定是好事,怀章这名次是一定要进翰林院的,那是清贵之地, 往少了算, 都得熬五六年才能出头, 配个性情好、身子骨健康的姑娘比什么都强。” 为何她特意强调身子呢,因为现在汉官世家的闺女已经有养得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荣的风气了, 还有偏激些的,裹了小脚连地都不让沾,出入有人背着、抬着,真成了弱柳扶风了。 而八旗满人家的姑奶奶,说实在的,与他们汉军旗通婚,又显得他们高攀了。满清八旗的人数加起来都没有汉人的零头多,因此八旗内部是很喜欢通婚联姻的,但却不大爱和汉人通婚,尤其她听吴氏说媒人里头还有来他们家为上三旗出身的姑娘说亲的,让程婉蕴目瞪口呆了都。 上三旗里和皇室联姻都不算少,七拐八弯说不定还能和太子爷论上亲戚,程家如何高攀得起!如今肯屈尊下嫁,也不过是为了提前烧太子爷的热灶头罢了……程婉蕴提醒吴氏,这样的就推了吧。 尤其八旗联姻归联姻,但背刺亲家的事情依旧做得十分顺手,手起刀落完全不带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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