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直到手里的笔被程婉蕴拿过去写了字,胤礽忽然才回了神。 “二爷在想什么呢。”程婉蕴填完那一页,放下笔,笑着把桌上装坚果的小碟子推到太子爷面前,“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吃点糖渍核桃甜甜嘴巴吧。” 胤礽哭笑不得:“你把我当孩子呢。” 程婉蕴捂着嘴笑。 胤礽却被她这样一打趣也放松了下来,松了松肩膀,将阿婉身子转过来,面对面抱在怀里亲了亲:“好,我不想了,全心全意陪着你。” 碧桃蹑手蹑脚绕过屏风,和弘晳额林珠的奶嬷嬷使了个眼色,于是奶嬷嬷连忙领着两个孩子从次捎间那头的门出去了。 外头伺候的人也跟着一下就溜了个精光,何保忠溜得最快,碧桃就是看见他这个圆滚滚的身子冒了出来,才机灵地进去叫人。 青杏和添金身后跟着已经端着锅子和涮菜的传膳小太监走上前来,碧桃笑着摇头:“先拿去茶房温着吧,一时半会吃不上了。” 程婉蕴被亲得眼眸湿湿的,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太子,没忍住,伸手去摸了他的眉毛。 随着年纪渐长,太子爷身上青涩的少年感蜕变成了稳重成熟,他的眉弓似乎也生得更高了,于是衬得双眼深邃,这样微微垂下眼专注望着人的时候,尤其会让她觉得有种深情的错觉。 程婉蕴攀附到太子爷的耳旁,红着脸小声说:“二爷,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胤礽被她盯了那么久,还上下其手,还以为她想说什么,结果竟然是这样一句,闹得他也有点脸热,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是么?人人都说大哥才是美男子。” 程婉蕴故意叹气道:“二爷,人各有所好,各花入各眼,这话你难不成没听说过?” 胤礽“噗嗤”一声笑出来。 得了,他那些沉重又复杂的心思,可算在这没规矩的话面前彻底消散了。 “而且,二爷的好处,只有我最知道了。”程婉蕴色心上头,从太子爷的马褂里头伸进去,然后用手指挑开他的衣襟,总算摸上了那硬邦邦又暖热热的腹肌。 胤礽挑着眉头任由她摸,又故意把身子往后一倒,程婉蕴摸得正欢,突然就失去了平衡,一下趴在了太子爷身上。 再回过神来,唇上已经又被堵住了。 跃动的烛火将交织的身形映在了屏风上。 第二日,胤礽神清气爽地起了身,回身亲了亲还抱着枕头睡得正熟的阿婉,就出去外间让何保忠伺候着穿衣。 何保忠踮着脚给太子爷穿上貂皮端罩,就听见太子爷对他吩咐道:“今儿下朝,悄悄地把叫索相过来一趟,我要见他。” 今儿是朝会日,胤礽要跟着康熙听政。何保忠嗻了一声,蹲下来给他穿靴子。 胤礽自己系帽子,心里已经回转明白过来,他要让叔公安分点才行,甭管明珠如何,他们可不能乱,他和赫舍里氏捆在一块儿,本就比明珠与大阿哥要显眼得多。皇阿玛肯定盯着叔公呢,若是张扬过了头,只怕就要撞到皇阿玛枪口了。 捯饬好行头,他冒着风雪出了门,被这迎面的寒风这么一吹,想到叔公那莽夫般的性子,也有点发愁了,希望叔公这回能听他的。
第109章 规劝 大雪的天, 索额图下了朝回了府,就见门上候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手里提着一盏八角风灯, 正来回踱步等着他回来, 一见门外八台绿呢大轿稳当地落下,连忙迎上来,躬身问候道:“索相可算回来了, 奴才……” “知道了,”索额图从轿子里钻出来,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六十岁了, 但身材依旧健壮如虎,哪怕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既没穿披风,也没罩皮子,宽厚的肩膀撑起石青色九蟒五爪的仙鹤朝褂,他将头上那红宝石顶的顶戴摘下来递给身边的亲随, 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公公进偏厅候着, 我换了衣裳就来。” 索府的人提着灯迎出来, 领着他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往里头, 一边走一边回道:“老爷,四爷的妻弟傅敦一早就来了,正在东边小花园里的花厅候着呢, 您看得不得空见一面?” 门房口里的四爷是他的弟弟法保, 想起这个弟弟, 他脑门上青筋都抽动了起来,之前他和他另一个兄弟心裕因为生性懒惰, 屡次装病不上朝、也不去衙门里坐班,害他被康熙革掉了太子太傅的职位,结果法保和心裕还是不思进取,依旧沉迷骑射打猎游玩,康熙又把气撒在他头上,说他这个兄长纵容包庇幼弟,未尽到教育职责,把他议政大臣的职也给革了。 法保和心裕也没落着好,革职除爵,好好两个大老爷们,现在都还赋闲在家! 索额图现在看到那两个不成器的异母弟弟就脑壳子生疼,心生厌恶,更别提跟他们捆在一块儿的亲戚。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妻弟,估摸着又是要他打点关系找个小官当当的,平日里没别的事见一见也无妨,但今儿显然太子爷有事寻他,索额图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今儿不得空,打发他走。” 门房小心翼翼地应了,送索额图进了二门,二门里头自有奴才接着伺候,他便连忙折向东边花园去打发那位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被穿堂风吹得都快冻成一个冰坨子的傅敦。 索额图进了小妾的院子,让小妾加紧伺候着换了衣裳,一口水也没喝就连忙跟着那小太监上了轿子。 比起这些尽给他添麻烦的弟弟,索额图想到太子爷时,脸上神色才微微一暖。 他年幼因生母只是个因罪被处死的卑贱婢妾,受尽父兄的嫌憎冷落,从小到大没得过索尼一个正眼,又没有母亲在后院照料,被嫡母可劲折磨,几乎是半奴半仆地长大了。他的长兄噶布喇袭了一等公的爵位,女儿还当了皇后;他大哥死后,这爵位也没落到他头上,先落到嫡出的心裕头上,随后心裕被皇上革爵,又落到同为嫡出的法保头上。 赫舍里氏除了给了他这个姓氏,只给了他一个能进宫当一等侍卫的机会,其他只有无尽的屈辱。年青时,他靠着自己的能力、靠着出生入死挣下来的军功,一路当到了保和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直到这时候,他也终于能向曾经瞧不起他的那些亲族证明,只有他索额图才配当赫舍里氏的家主。 所以他从不是沉潜隐忍、八面玲珑的人,他站到高处,可不是为了忍气吞声的。 可即便已位极人臣,赫舍里氏全都俯首帖耳,索额图心里却还是有一个疙瘩——他没有资格承袭爵位。不论他做得多好、权势再盛,他这一支所有的荣耀都将在他这一代终结,而法保的儿子法尔萨却可以继续当一等伯,享尽荣华富贵。 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平庸蠢笨,可终究是他的儿子!他不想看到自己死后,儿子们要向法尔萨摇尾乞怜,靠着赫舍里氏嫡支的施舍过活,这比活剐了他都难受。 索额图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那不甘与怨恨就又冒出来了,法保和心裕犯错,皇上不仅罚这俩草包,还要罚他,可法保和心裕能承袭父兄的爵位,享受着勋贵身份,却完全与他和他的儿子无关!凭什么! 曾几何时,他比对儿子的培养还更重视对女儿的培养,他想送女儿进宫,想重复着赫舍里氏“父凭女贵”的荣光,为自己这一支得一个能世袭的爵位,但他最出色、曾被康熙亲口称赞“生而聪慧、至性温纯”的嫡长女众圣保却不幸在赫舍里皇后病逝不到半年,跟着夭折了。 之后,赫舍里氏重新选了女儿进宫,封了僖嫔,他这条路就这么被堵死了。 所以,太子爷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而太子爷一向对他依赖又亲密,从来没有计较过他的出身,比起他正经的外祖父噶布喇,这孩子却意外更亲近他,这是索额图总是布满阴霾的心中,几乎是唯一能够破开厚厚云层照耀到他心上的温暖阳光。 索额图还记得太子爷头一回到外祖家小住的时候,他一身铁甲从军中回来,冷面冷眼,他看着噶布喇抱着三岁大的太子爷那张笑得好似菊花的脸厌恶不已,上前敷衍马虎地行了个礼就想走,谁知小太子挣扎着从外祖父的怀抱里跳了下来,好奇地扯住了他的胡子,忽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问:“你是谁?” 当时,他被逼着续娶了佟佳氏的庶女为妻,与他青梅竹马相依多年原配屈氏却被逼迫“病逝”,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噶布喇这个所谓的长兄给毁了,正是暗无天日、无差别痛恨憎恶着所有姓赫舍里的人之时。 “太子爷,这是你三叔公,索额图。”噶布喇口气里满是不屑。 他一身生人勿进的煞气,小太子却张开手臂让他抱:“三叔公,我好像在宫里见过你。” “哈哈,太子爷可真聪慧,他还在宫里当侍卫呢!” 那种屈辱之感又细细密密地爬上了他的心,索额图攥紧了拳头,却听小太子高兴地说:“那我要三叔公陪我去骑马!骑大马!”软软小小的胳膊直接搂上了他的脖子,他不由怔忪在当地。 噶布喇身材宽胖,又养了一堆侍妾,身子早就掏空了,走三步都喘,小太子闹着要骑马,他这身材自然没法亲自伺候着。索额图忽然就高兴了起来,冲着噶布喇挑衅地扬起了眉毛,将小太子高高抱了起来:“走,叔公带你去骑马!” 独留气得胡子倒竖的噶布喇站在原地。他那张气得发白的脸,索额图时隔几十年回想起来,都还觉得畅快。 索额图闭着眼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回想着早已久远得让人唏嘘的过往。 他真的老了,都开始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轿子缓缓停在了六部衙门后头一个隐蔽的小值房里。这地方索额图熟悉得很,有时候太子爷想寻他说些什么机密的事情,就会叫他在这儿见面,因此不必那个小太监在前引路,他下了轿便径直往里走。 小值房四周隐匿着十几个亲兵,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索额图推开门,昏暗的烛光下,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的太子爷背着手站在窗前,似乎在静静地看窗外那一丛已经被大雪冻得快枯死的芭蕉。 “奴才见过太子爷。”他跪下去行了礼。 胤礽转过身来,上前把索额图扶起来:“在这不要拘礼,叔公坐吧。” 顺道将他肩上的雪轻轻拍掉了。 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让索额图天生有些凶狠的眼睛一下柔和下来。他过来没有穿官服,普通酱色的夹棉长袍外头套了个同色的马褂,很是朴素,他坐到太子爷的下首,端起桌上的茶壶先给太子爷斟了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问道:“太子爷,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之前叔公提到明相在朝堂上动作频频?我细问一问。”胤礽接过茶碗,平和地笑道,“这节骨眼,明相想替大哥壮声势也是有的,叔公千万不要被他们蛊惑,明相此人最善权谋,他落一子,绝不会只有一层目的,往往底下还埋着不少后招,就等着您踩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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