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暄那边的事,早就在下人里头传开了,就连程婉蕴院子里的下人都一直在议论这件事, 连身为总管太监的添金怎么压都压不住,闹得人心惶惶。 程婉蕴就告诉添金:“堵不如疏,不必再打骂他们,我自有法子安他们的心。” 她其实再明白不过,她后世的伟人怎么说来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古往今来那么多农民起义怎么冒出来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宫女太监生活在皇宫里, 日日直面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场景,集天下万民供养的奢侈皇家生活就在眼前, 可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却连活着都像奢望, 在基本的生存与人欲面前, 他们虽然被忽略、被奴役习惯了,可触碰到了底线,也会有殊死一搏的心。 程婉蕴院子里的太监有许多人既认得齐顺也认得和顺, 嘴上都在骂他们存心找死、死有余辜, 合该千刀万剐, 但内心最深处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意。 她当初被迫九九六的时候,也是天天骂老板, 还曾经去某小红薯上跟过祝无良老板早日进橘子的“祈愿贴”,可以说若非她猝死在前,她有朝一日也会忍不住走劳动仲裁的。 她琢磨着安下头粗使杂役们的心的办法,主要分成两部分,第一部 分实际上是从我兔军“三大注意、八项纪律”上头化用而来,简而言之就是管住添金之流一级二级管理层,不许他们欺负粗使太监、不拿杂役一针一线、说话和气、管理公平、不胡乱打人骂人……等。 但这无疑会减少添金他们的灰色收入,于是程婉蕴选择从自己的小金库里给添金他们补足:加工资、加奖金,她自个的开销虽然加大了,但她在宫里存那么多钱花都花不出去,给了添金他们也没什么,万一以后太子爷被圈了,善待太监们的好处就更能体现了。 被圈起来,也就只有粗使太监和苏拉能进出圈禁的宫殿了吧?风水轮流转,将来只怕还要依靠他们照顾呢!多积福行善没什么坏处。 而她自己也以身作则,这就是第二部 分,简化掉核心“为人民服务”的“群众路线”了——多去关注聆听底层的想法和心声。她决定利用添银在粗使太监里头的声望与信任度,让他当“政委”,将他们的意见与声音集中起来,回头再让她知道,研究出对应政策后,再回到他们当中去宣传解释,化为他们的意见,这样无限循环,他们自然会一次比一次忠诚。 而炖肉这件事,程婉蕴便是听完第一次的群众声音所做出来的决定——粗使太监有时连肉都难吃得上,冬日里也得忍饥挨饿,于是她便决定每十日为他们供一次肉,她如今每个月分例有几十斤各式各样的肉,一个人根本是吃不完的(弘晳和额林珠自有自的分例),拿些出来又何妨? 胤礽听完阿婉的话,细思了起来。 阿婉这法子实在是新颖,却又显得异常成熟和完整,真难以想象她这样短的时间里想出来的。胤礽时常因为阿婉偶然迸发的奇思妙想而感慨,她管人用人都不是强压,这也是她身边的奴才们比谁都忠心的缘故吧。 虽其实,胤礽也觉得主与仆之间应当泾渭分明,虽不至于像太子妃一般严苛,但他也认为多给下头的人几分颜色,他们就能给你开染坊,这是一定的。可阿婉经营了那么多年,似乎已经打破了他固有的偏见,至少他竟然能从阿婉身边的奴才里头看到感恩两个字。 程婉蕴说完后,见太子爷沉思不语,还以为他对此有所微词,便接着解释道:“我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其实怎么管人……用重典可以管,用礼也可以,而我除了希望他们忠心办差之外,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至少在我这里,不要有冻饿之事,这是我的私心;另一条,却是弘暄遇害这事警醒了我,我膝下孩子最多,若是算上肚子里的,以后就有四个了,我赌不起这万一。” 她对下头的人好,也是为了额林珠和弘晳、还有两个未出世孩子的安全。弘暄遇害是贴身太监反水,这可真的好似一记重锤锤在了程婉蕴头上,这太可怕了!进了宫以后,她才知道对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依赖性多大,他们对你了若指掌,有一百种办法能置你于死地,毫不夸张。 换位思考,若是添金、青杏与外人勾结要害她,她可能真的会没命。 为什么太子妃身边的全是她从福州带进宫来的人,内务府分过来的宫女和太监都不能进她屋子,这就是根本原因。为什么何保忠能在太子爷身边那么多年,哪怕他能力不如花喇,太子爷也不会换掉他,也是这个道理,信任难得。 阿婉说得有理,她膝下那么多孩子,的确没有任何赌的余地,不论她怎么做,只要能牢牢把人管住就赢了,胤礽点点头:“你的人,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顿了顿,他又笑道,“回头你唱红脸,我就替你唱白脸,这样恩威并施,就一切妥当了。” 程婉蕴也弯起了眼睛,心软软地抱住太子爷的胳膊:“多谢太子爷愿意为我装恶人。” 胤礽心底里却有另一份感慨,他将她耳畔碎发轻轻掖到耳后,微微叹息着笑道:“这有什么,是因为你信我,愿意与我分享心迹,我自然也投桃报李。” 程婉蕴听了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她又不是傻,什么都不跟太子爷说,自个瞎搞,她嫌命太长么?自打入宫起,她对太子爷一向知无不言,从来不会隐瞒任何事情。因为她知道太子爷在宫斗指数上一定比她更高明,她虽然有后世的见识,却没什么宫斗天赋,因此有人在旁边替你查缺补漏是最好的,她想做什么新的事情,都愿意告诉太子爷。 而且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太子爷还能替她圆场兜底,多好啊。 胤礽被她的表情取悦,笑意蕴藏在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忽然起了兴致,对程婉蕴道:“明儿咱们一家子去外头庄子住上两日,正好附近有庙会,能带你去逛逛。但庙会上人多,咱们就不下车了,就在马车上看烟火、看杂耍,要买东西就让人去买回来,成不成?” 程婉蕴自然没有不应的。 自打南巡回来以后,她又有多年没有出过门啦!能这样凑凑热闹已经很好了! 程婉蕴顿时一堆不要钱的彩虹屁奉上:“二爷,您最好了!这天底下您是最好的人!” 胤礽被发了好人卡还很高兴,又自发许诺可以让程婉蕴尝一尝外头大饭庄的新菜,说着这就让何保忠去嘱咐额楚提前把京里手艺最好的惠丰堂包下来。 在程婉蕴这里提神醒脑了一波,胤礽又觉着浑身都有了力气,不仅去无逸斋抽查了几个幼弟、侄子及弘晳的功课(弘暄仍在养病),又骑马回了趟京里,见了索额图一面。 索额图年纪大了,最近几年身子骨差了不少,前阵子又逞强带儿孙出去打猎,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把尾骨摔裂了,如今正卧床休息呢。 胤礽却打算让索额图趁此机会再次上书以病乞休。 朱三太子死了,不仅是对石家的前程有所影响,对他这个太子也是不小的影响。 当初皇阿玛为何要立只有两岁的他为太子,一是为了发妻赫舍里氏,二是三藩之乱、江南汉人动乱,他需要一个太子以安天下民心,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其实是被迫、屈辱的。 所以朱三太子死后,皇阿玛对他这个太子,一定会更严格、更挑剔,因为朱三太子死后,他身上能被皇阿玛所包容的一层光环也就此褪去了。胤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的他,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学会了从皇阿玛的角度去看这些事了,渐渐感到豁然开朗。 胤礽将朱三太子一事讲给病榻上的索额图听,多的便不敢再说了,皇阿玛养的密探无孔不入,尤其是叔公这样的重臣,指不定他屋子外头就有一双耳朵呢,最后,他只是握住索额图已经青筋布满、皱巴巴的手,笑道:“叔公好好保养身子吧,可别再逞强了。” 索额图含着眼泪,冲胤礽笑了笑:“奴才老了,不能侍奉太子了。” “叔公别说这样的话,回头我让皇阿玛赐御医下来,之前李光地患毒疮,也说危在旦夕,皇阿玛亲自赐药下来,好得极快。”胤礽顾左右而言他,与索额图在踏上扯了不少闲篇。 等太子爷走了以后,索额图才摊开筋节毕露、布满老茧的掌心,方才太子爷握着他的手,写了一句话给他,他也明白了太子的苦心——他要他好好保重,活到他将来御极那一日。索额图听懂了太子的意思,如今他为太子爷耳和赫舍里氏舍弃的一切,等他继位,一定都会还回来。 索额图狠狠喘了一口气,扬声唤道:“来人!拿纸笔来!” 太子爷说得对,他得激流勇退,否则他就永远都是旁人用来攻讦太子爷的靶子,不如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换太子平安! 朱三太子已死,这一回,皇上应该会准了。 # 讨源书屋里,程婉蕴正在打点出门看庙会的行李,因为还要在庄子上住几天,所以要带的东西轻简不了,尤其她现在有身子、还要带两个孩子,一下就收拾出三大车的东西来。 就在她对着清单绞尽脑汁回忆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有,就见碧桃蹑手蹑脚进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太子妃报病了……” 程婉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心底也跟着感慨——太子妃这人果然很刚。 这这这……刚被康熙和太子爷罚了一通,立刻就用撂挑子来回击——你们嫌我干得不好,那老娘不干了!你行你上! 程婉蕴不知道朱三太子的事情,不然她会觉得太子妃疯了。 性格太刚强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在宫里生活。程婉蕴可能是唯一觉得太子妃本性不坏的人了,她这种性子没法自洽,只能一路走到黑,就跟她上辈子有个同事一样,非常卷非常拼,能力也是有,但领导就是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懂变通。 程婉蕴一直避免去评价太子妃的为人,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她有时候也忍不住会觉得性格这种东西很重要,她幸好生了副咸鱼之心,不然也会如此困顿、痛苦没办法好好过日子吧? 从弘暄这事情上头,太子妃不是没有责任的,但她却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失误,继续发扬“我知道错了但我就是不改”的习惯,这才是真正失了太子爷的敬重的原因。 程婉蕴有时候见太子妃这样那样,心里都替她着急:别站到太子爷的对立面上啊! 其实程婉蕴自己有时候也会犯错犯傻,做错事,但她一般在太子爷发火之前就一个滑跪认错,然后顺毛撸把太子爷的火气撸没,最后再把这事铭记于心,免得自己又踩中老虎尾巴。 她平日里和太子爷没大没小的时候多了,是因为她一直都记着太子爷的忌讳,不去碰那些东西,她从没有因为自己位分高了、生过娃了就忘了对皇权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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