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吃了一肚子酒宿醉起来,对这个平淡到寒酸的早点很是满意,他发苦的嘴巴和痉挛的胃都被好好地安抚了。 因为天气好,膳桌摆在桃树下,清风徐来,桃树上挂得小毛桃也透出淡淡的香。阿婉已经吃完了早膳,薅了一把草,去喂正好在四处散养跑到门前的小羊,胤礽端着粥碗,忽而觉着这趟真是不虚此行,有种浑身都被涤荡得很清静之感。 他吃完饭也去跑了一圈马,回来后见程婉蕴在收拾他的印盒,里头一堆上好的寿山芙蓉石,大大小小什么形状都有,原本是平日里他留着把玩的,见她好似地辨认上头雕刻的图案,胤礽便也一时兴起撸起袖子:“我给你刻一方小印吧。” 程婉蕴有时候也被太子爷的随意惊到,耸耸肩道:“我又不做官,要印有何用处?” 胤礽已经在翻箱倒柜找刻刀,随意回道:“闲章而已,有什么关系呢?你只管挑一块料,说上几个字,我给你刻。” 程婉蕴被他的兴头感染,便真的挑了起来,最后选了个随形荔枝冻,正好雕得是满满的葡萄,还有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在上头偷摘葡萄。 “眼光真毒,这块料子又油又亮,还是已经去世的名师雕的,上好的孤品,给你了!”胤礽回头笑道,他终于摸到了一把刻刀,“我想起来了,你昨个不是问我若不生在帝王家该如何?今儿倒是想到了,那我就是去市井上头摆摊做个金石篆刻的师傅也绰绰有余,或许也能做个篆刻大家!之前老三拿一副名画求我给他刻个压角章,我都没答应呢——说吧,阿婉想刻什么字?” 程婉蕴想了半天,说:“就刻‘达观’吧?” “好!妙万物以达观!一切听其自然,随遇而安,果真很衬你!”胤礽擦擦手还真就坐在椅子上开始刻了,“给你刻个阳文的,这俩字阳文好看。” 程婉蕴好奇地看着太子爷熟练地刻章,心想他还真没吹牛呢,回头真能出去摆摊。 她撑着下巴坐在太子爷对面,把玩着他其他未雕刻的料子,好奇地问:“二爷都有什么章呢?都是自个刻的么?” “我多着呢,有自己刻的,也有找名家刻的,闲章最多,有十几方,刻得吉句、诗文什么都有,名章有几块儿,太子印、毓庆宫印,这些就不用细数了,不大有意思。” 程婉蕴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留给她一块太子手令,忽然留意到太子爷身上就好像挂着一方小印,于是伸手过去托起来看印面,艰难辨认道:“这是……坚净?” 胤礽手上不停,点点头, 果然印如其人啊,程婉蕴想到“达观”,太子爷带在身上时时揣摩自省的却是“坚净”。 青杏进来送了果盘,程婉蕴便拿个小银叉子,自个吃一块儿顺道给太子爷也递一块儿,没一会儿两人就分完了。 大约刻了半个时辰也就好了,太子爷得意洋洋地上了印泥,拿了张小纸,啪啪盖了一下,果然刻的匀称自然,古朴雅致,胤礽自己赏了一会儿,才给了程婉蕴。 程婉蕴一副也在欣赏的模样,实则内心极虚:她差点没认出来是什么字,篆体也太难认了! 她果然不是个文雅人。 两人正在屋子里赏玩印章呢,忽然何保忠进来回话道:“太子爷,额楚大人求见。” 程婉蕴便立刻站起来了:“我去看看那几个皮猴子都去哪里玩了。” 等她出去了,胤礽点点头:“让他过来吧。” “嗻!” 没一会儿,额楚骑着马飞驰而至,小太监连忙过来帮他牵马,他急得满头是汗,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缰绳都扔给了太监,急匆匆就进去。 额楚呼哧呼哧还喘着气地跪在门口请安,胤礽刚抬手,额楚就又磕了个头,咬着牙说:“还请太子爷屏退左右!” 胤礽使了个眼色,何保忠立刻将屋里屋外的人全都撵了个干净。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额楚才急切地说:“太子爷,裕亲王病重!皇上已经亲自回京看望!奴才就在京里,听说裕亲王曾在病榻前为直郡王、八贝子说话,如今直郡王也快马回京了!” 胤礽倒不慌乱,他左右踱步略略思忖,扭头问道:“皇阿玛可有口谕让皇子们回宫?” 额楚摇头:“奴才没有听闻。” “那就是了,”胤礽淡淡道,“我只当没有听过这些事,你也当没有来过。” 额楚愕然抬头:“可是,直郡王……” “你下去吧,”胤礽打断了他,两只眼睛幽幽冒着光,“别让别人知道你来过!”
第121章 温情 将额楚打发走后, 胤礽独自在屋子里站了会儿。窗子外头正是艳阳天,程婉蕴带着两个孩子摘了一篮毛桃,这地儿气候比外头凉爽, 树上的果子时候正好。 胤礽细细琢磨着额楚的话, 皇阿玛没有发话,他又不在园子里,就不该窥探圣驾行踪, 更不该知道京城里裕亲王府的事。 大哥的直郡王府离裕亲王府极近,两家又交好,他这时候赶过去倒不会叫皇阿玛起疑, 只怕心里还会觉得他是个憨厚懂孝义的。 更何况,费扬古前两个月随圣驾巡幸塞外时,在索约勒济身上旧伤复发,一病没了,这本就叫皇阿玛唏嘘有感世事无常,谁知还不过百日, 裕亲王又染了重病,他还没到知命之年, 这只会叫皇阿玛心里更不好受…… 胤礽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地攥起又慢慢地松开, 最终下定了决心:不论他知晓不知晓, 往后皇阿玛想起来裕亲王病重弥留之际,他却在庄子上享乐,等皇阿玛想起来过问……终归不好。 谨慎起见……胤礽抬步出去, 将阿婉唤了过来, 想了想问道:“阿婉, 你多久没见家人了?你阿玛额娘家里老太太身子可都还好?” 程婉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下意识回答道:“还是来园子之前见的, 我阿玛额娘都好……”说到这儿,她发觉太子爷面色略带一点失落,于是试探着往下讲,“就是……我们家老太太好像有些嗓子眼疼,不过我额娘说她是吃锅子辣着……” 话音未落,就见太子爷当机立断地一拍手:“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祖母年纪大了,既然身子不爽,你这个做孙女儿的怎么能不去探望?这样吧,你进宫多年也还未归家看过,一会儿我和孩子陪你回程家归宁尽孝!” 程婉蕴呆滞当场:“……蛤。”她怀疑程家人可能会吓到当场昏过去。 “快去预备吧,”胤礽轻轻拍了拍程婉蕴的肩,又扭头喊道,“何保忠,派个人去程家报信。” # 裕亲王府,康熙坐在福全的病榻前。 屋子里围了很多人,灯火影影重重,但康熙却盯着福全没几天已经瘦得脱相的脸,只觉得周围依旧安静,他和福全还是景仁宫里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小皇子。 “二阿哥,你攒这么些墨梅做什么?”当时还是庶妃的宁悫妃董鄂氏问自己的孩子。 “三弟喜欢啊,我给他留着。”小小的福全抬起脸来,圆圆的小脸,一笑起来有两个深深酒窝。他的模样真应了福全这个名字,一向是白胖胖的,看着就喜人。 如今福全老了,他也老了。 康熙想起了已经模糊的母妃的模样、太皇太后、赫舍里氏,他身边的人都走了大半了。 康熙低垂着已经松弛的眼皮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梁九功现在康熙身后,对跪在远处眼珠子乱转的直郡王视而不见。 方才裕亲王醒过一会儿,康熙连忙握住了他枯槁的手,裕亲王却对他说,他没事儿,他几个儿子都不着调,幸好直郡王和八贝子常来看望他这个老伯父,让他也享些福。 还说他自小就不如万岁聪明,小时候还总借万岁的课业糊弄皇阿玛,被皇阿玛瞧出来,又多亏万岁帮着抄大字,两人抄到大半夜,还被各自的母妃揪着耳朵责骂。 康熙被他说得也想起了幼时两人同桌读书的场景,想笑却又牵动不了嘴角,一股子不知打哪儿来的酸涩击中了老皇帝的心。 “奴才养孩子的功夫也不如万岁,保泰性子莽撞,又没什么大才,以后奴才走了,还要求万岁多宽恕他几分……” 这话仿佛在交待后事,康熙厉声阻止:“胡说,你的儿子还要赖给朕来教么!你好好多活几年,自己的儿子自己操心……” “奴才虽然痴长万岁一年半载,却事事全赖万岁看顾,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话到最后意犹未尽,康熙望着福全喘着粗气,又慢慢合上眼昏睡的模样,已经哽咽了。 他这个二哥,哪里有他说得那么笨呢,他那句“愿为贤王”,是在他要被太皇太后包到慈宁宫抚养之后说的;他小时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没一次好好赢过他,可三征葛尔丹,他驰骋沙场却几乎百战百捷;他故意养废保泰,想来是为了向他表明忠心的态度;而今日他在病床上说这些,康熙又怎么会瞧不出来他的意思? 他站到老大这一边,他求他将亲王爵留给保泰,康熙知道一切、看穿了福全的小心思,但他却真被福全说得伤心了,那些早就消散在回忆里的场景好似又在他心里抽出新枝,一点一点活了过来,而这样的伤心,让他都不愿去计较福全为老大张目的事了。 他的二哥怎么会不聪慧,他连他这个皇帝心里会怎么想,都算准了。 康熙走出裕亲王府时,不防被外头明媚的艳阳天刺了眼,不由微微眯起眼。 “皇阿玛,儿子愿护送您回畅春园……”直郡王连忙跟在了康熙身后,康熙却没看他,嘴角线条抿得愈发平直,站在屋檐下面目冷峻得好似冬日山顶的冰雪。 直郡王不由收住了脚,心中猛地忐忑了起来,不敢再多说话。 “老大啊……”车停在了门前,康熙头也不回地踩着太监的背上了车,很平淡地抛下一句话,“这次明珠没有教你不该来吗?” 随即车帘便被重重地甩上,梁九功给直郡王拱手行完礼后也跳上车辕,金顶黄盖的朱轮车便飞快地驶出了胡同,剩下直郡王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吓得面色惨白呆立原地。 好半天,被贴身太监轻声唤了好几遍,他才像找回三魂七魄一般,哆嗦着攀住身边贴身太监的手,如同攥住一块儿浮木,语无伦次道:“……套车!套车!去明相府……不,不不不,不能去!不能去!回宫……我要见额娘!” 康熙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对于儿子之间的争斗他自然不是毫无所觉,他立保成为太子,是安天下臣民之心,也有对保成的拳拳爱子之心。但保成身为太子,却太过依靠索额图,让朝堂上的形势越发助长了索额图的气焰,外戚之祸不得不防,因此他扶持老大、利用明珠,压制朝堂中以索额图为首的“皇太子党”,结果却又亲手养大了老大的野心。 真是轻一点重一点都不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95 首页 上一页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