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们对富察氏还好,至少忌惮她有个尚书伯父,即便针对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顶多便是背地里议论她、讽刺她,当面也没个好脸色,故意纠集起来疏远她、不理会她罢了。 而兆氏出身尔尔,又是汉军旗的,捉弄起来便厉害多了。 出门一趟,不仅花盆底被人动了手脚走两步就崴了脚,还有在屋子里好好坐着,突然从天而降的大蜘蛛掉在身上,或是有人收买了太监和管事嬷嬷,在她一日三餐里动手脚,将人闹得夜不能寐、食不能咽,这就是为何当年王嫔会那样感激婉荷了。 王嫔在宫里没有靠山,又貌美至极,自然被人视作眼中钉,而婉荷有个在东宫里受宠的姐姐,有程婉蕴的打点,自然过得更舒服,有她帮扶保护在先,王嫔才能安然度过等候复选那段日子,否则被折腾病了,便只能挪出去了,还选什么呢?真要如此,当年的王嫔也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宫里只会说,这是她“没福”。 兆氏默默忍受了几日,实在受不了了,想着大不了就选不上出宫,当第二次传膳太监送进来冰凉透顶的膳食,还有人在她屋子门前泼混了菜油的水,希望她出门摔倒时,她躲在门背后,等那人一泼水,就踹开门将手里的条凳扔了出去。 她虽然长了个好欺负的娃娃脸,但却是个力大无穷、天天在家搬木材锯木头的非一般汉女,因此扔出去的条凳非常精准地将那个太监砸了个正着,她叉着腰站在门口放出话来:“谁再敢来欺负我,等着瞧!叫我逮住,有一个打一个!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们且试试吧!” 院子里顿时一片安静,后来兆氏粗蛮无理的名气就此传了出去,东宫迟迟没有传召,兆氏心里也知道,这就是那起子歪门邪道的人想要达成的目的,她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总归就是想毁了她罢了。 兆氏咬着唇,躲在屋子里哭了一通,委屈的是她没有解决的法子,还是觉着憋屈,而不是不能进宫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阿玛生了五个儿子才得了她,因此并不强求她进宫一步登天,出了宫家人依旧会接纳她、爱护她。 这是她最后的底气,兆氏心想,不进宫就不进宫,不稀罕了。 就在她自个都放弃的时候,东宫的太监来了,是个瘦巴巴干条条的太监,却穿着总管太监的紫衣,笑眯眯对她道:“太子嫔娘娘传召,请兆格格梳洗吧,奴才在外头侯着。” 她迷迷糊糊地站了会儿,然后发现外头又一阵一阵的骚动,从窗子的缝隙里偷偷望出去,就发现那东宫的总管太监还进了富察氏、完颜氏以及其他被太子嫔娘娘发话留过牌子的秀女的屋子,约莫有个七八人。 而平日里那些总爱挤兑她、欺负她的秀女,却还是无人问津。 兆氏立马开心了,翻箱倒柜找出来她额娘给她新做的、最漂亮的衣裳,戴上几个兄长和嫂子为她凑份子去京城里最好的金银铺子打的头面首饰,像个插满了华丽羽毛的小公鸡,昂首挺胸就出来了。 然后她就发现,她是里头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家世最好的富察氏,头上全是自己揉捻出来的通草花簪子,衣裳也朴素,淡粉的锦缎底子,暗纹绣的梅兰竹菊,再趁着富察氏通身温和安定的气度,真是清风入怀一般的人啊。 完颜氏虽然也打扮得很精致,但人家用的都是宝石,碧玺啊、玛瑙啊,就显得华而不俗。兆氏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赤金簪子,又有些忐忑了,想回去换吧,人家公公已经发话要走了,于是这点忐忑就一直跟随着她到了毓庆宫。 太子嫔娘娘接见她们的地方在毓庆宫后殿后罩房,听说这就是太子嫔娘娘自打入宫以来一直住的地方,兆氏和其他秀女都有些紧张与好奇,她们有的人之前也受到翊坤宫和永和宫的传召,见过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住的宫殿,很宽大、很漂亮,宜妃娘娘喜好华美,翊坤宫各色稀罕的物件、御赐的珍稀是最多的,永和宫便低调俭朴很多。 那毓庆宫呢,一路走来,毓庆宫并不如她们想象中那么大,还显得有些旧了,让她们竟然生出了一点点失望来,但走到后罩房院子外头,她们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了。 各种各样、高低错落的花、树木几乎将甬道两边全都占满了,花攀折着树枝,几乎连成了一道一道拱门,所有属于宫殿的威严与宽厚在这儿似乎都被浓淡相宜的花色柔和了。 进了院子,更是满眼都是花。 院子里还有点心的香甜气息,还有淡淡悠然茶香,兆氏本来忐忑紧张的心,随着进了后罩房,反倒被安抚了,她克制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她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了什么,于是她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院墙上,一溜并排卧了六只猫,各个都又肥又大,领头的老猫还披着威风凛凛的披风,正蹲在墙上用碧绿色的眼睛审视着她们,院墙脚下还有一条老狗也警惕地盯着她们慢慢走进来。 被猫狗不错眼地盯着,兆氏还没反应过来,鞋面上又被一个接一个不大重的力道踩了几脚,低头一看,两只硕大的乌龟像翻山越岭一般用前爪翻过了她的脚,慢吞吞、悠哉悠哉地从她眼前爬了过去,然后趴在了阳光浓郁的大石头上,飞起两只后腿旁若无人地晒太阳。 兆氏:“……”太子嫔娘娘到底养了多少宠物啊! 太子嫔娘娘身边得力的姑姑将她们领到一间偏殿,偏殿里整齐地摆放着桌案与椅子、屏风,上头还放好了笔墨纸砚,兆氏这才发觉为何她觉着后罩房不一样了。 很明亮。 后罩房的所有窗子都不是窗纸,而是换上了舶来的玻璃,有彩色的能折射出缤纷光线的玻璃窗,也有能让阳光毫无阻拦地倾泻进来的透明玻璃,上头挂着竹帘,竹帘半卷,还会露出手绘小花儿的小风铃。 这间偏殿正是如此,全按上了方块透明玻璃,在这里头,没有沉闷的燃香的余味,也不阴凉昏暗,里头夏风与阳光都能随意来来去去,还能映出外头湘竹的影子。 太子嫔娘娘就站在明亮的偏殿里,阳光正打在她身上薄纱衣裙上,她没有特意打扮,舒舒服服地穿着家常衣裳,头上只戴了一个小小的珍珠钿子,可是依旧风姿卓绰,就好像生来就长在这微风、这竹影里的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在御花园的时候,兆氏被留牌子时远远地瞥见了一眼,但没敢细看,今日才算得见,才知道为何宫里的太监们都说,太子嫔娘娘,那是仙女下了凡的。 之前还以为是奉承,如今才知道,竟是实话。 兆氏和秀女们一齐福身行了礼,便笑着道:“今儿叫你们来,是有些想问你们的话,我都在纸上了,坐下用茶、用点心,顺道替我写几个字吧。” “是,娘娘。”众人福身应是,在姑姑们的指引下分别落座。 兆氏望着桌案上摊开的两张长卷,上头用娟秀的簪花小楷整齐地写了不少问题,她定睛一看,只见第一行字是:“勿欺瞒”、“题有相似,作答勿自相矛盾。”、“请在一炷香内答完。” 接着才是第一道问:“请自省自身,绝大多数时刻,您觉得自己是——”(请将以下答案的序号填入横线中) “甲、总能够细致入微地思考问题。” “乙、总能够包容与自己想法相左之人。” “丙、行事之前会预估可能发生的各类情形。” “丁、总能够满怀信心面对挑战。” “戊、……” 兆氏看得有些恍惚,却又下意识去思考,自己是怎样的人呢? 不对……她听说被传召去永和宫与翊坤宫或是永寿宫的秀女,要么是考验绣活、要么是陪伴娘娘们喝茶说话,要么是赏花行花令,怎么轮着她,就成了考科举了! 和兆氏一般愕然的秀女不在少数,但坐在她左手边、斜前方的富察舒和居然已经淡定地执笔蘸墨,开始作答了!兆氏心里一阵慌乱,连忙也拿起了笔,咬着笔杆子思考了会,在第一道问的末尾犹豫地添上了“丁”字。 以往她阿玛让她做一个很难的卯榫结构时,她即便绞尽脑汁、熬三个大夜也会琢磨出来,她觉着她算得上……是个不畏艰难的人……吧。 磕磕绊绊地答完一卷,下一卷居然写着“百科常识”,第一道问是:“请问诗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中的阳关指的是大清现今哪个州府?(含蒙古诸部)” 兆氏:“……”默默地流下了学渣的泪水。 扭头望向窗外,只见风铃叮铃地摇晃着,树影之间,廊下安置着晒褪了色的竹子摇椅,太子嫔娘娘惬意地坐在摇椅上,手边的小几上摆着红彤彤的果子和喝了一半的茶,还有被风吹得翻了许多页的书,她怀里还撸着从墙头跳了下来,在她身上翻滚蹭痒的猫。 等稀里糊涂、乱涂乱画、连蒙带猜好歹将两个卷子都写得满满的,兆氏与其他秀女都收到了太子嫔娘娘赏赐的手帕或是团扇,等出了毓庆宫,兆氏才犹犹豫豫地问向她身侧沉默无比的完颜氏:“完颜姐姐,那个……你第二卷 第一道题答的是什么啊?” 完颜氏也有些欲哭无泪,道:“我写的敦煌县,不知道对不对?” 还没等兆氏说话,另一个秀女就插嘴道:“啊,不是甘肃吗?” “你啊这说得什么话,敦煌县就在甘肃啊!” “我写的红山口。我看过《阳关考》!” “可是娘娘问的是阳关在哪个州府,你写红山口怎么能算对呢?” 兆氏看向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的富察舒和,犹豫了会儿才开口问道:“富察姐姐……您写的什么呢?” 富察氏微微笑道:“写的是直隶安西州。” 这些秀女们才恍然大悟,没错啊,甘肃隶属直隶,下辖九府七州,安西州下头正是敦煌县,敦煌西南为阳关,但题目问的是哪个州府,反倒不能写敦煌了! 而毓庆宫后罩房里,满脸通红的弘暄、正低头翻看卷子的弘晳都被程婉蕴摇着扇子逼问觉着哪个好。秀女们在笔试的时候,两个儿子都被她叫过来在屏风外头看了一眼。 弘暄已经有了少年人模样了,天天被要求跳高摸梁的他总算蹿高了一个头,如今有了少年人该有的青竹一样的身板,但被程婉蕴笑着问的时候他还是会露出腼腆的神色。 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多看。 “全凭额娘做主……”不论程婉蕴如何步步紧逼,他也只有这句。 程婉蕴都想戳他额头了,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把人叫来让他看,他居然没好意思看!本来她就有点没头绪,结果这孩子还不看,不给她点提示。 她只好转向另一个让她头疼的好大儿:“你呢。” 为何她对弘晳头疼呢,因为她准备把弘晳叫来相看的时候,弘晳从满桌子的设计稿里茫然地抬头问她:“额娘,我可以不娶吗?”程婉蕴整个炸裂,瞪圆了眼:“什么,你再说一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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