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叶赫那拉氏这么个妇人想不通,就连罗富安这个男人也想不通。 “可不是,这种事闹出来,就是寻常官宦世家,名声也难听得很。何况皇上最看重这个,就是宫里的娘娘生了阿哥、格格的,都要被计较出身高低,何况是这种偷摸养在外头的……”罗富安揉着腰撮着牙花子说,“闹不明白,按理说咱们十四爷天潢贵胄,要什么女人没有,即便是外头看上了个,回去跟十四福晋一说,光明正大收进府里当个侍妾通房又有什么难的?十四福晋我这般瞧着也算通情达理了,这么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先前不是还听说宫里的德妃娘娘要给他再添个侧福晋么,难不成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叶赫那拉氏把脸一拉,冷哼了声:“谁知道你们男人脖子上安的那玩意平日里到底用来做什么的?遇着颜色稍好些的女人,那是眼睛也直了、脑子也不知道转了,就是给人当了尿壶用,只怕都还嚷着香呢。” “死婆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说你呢,你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我看你蹬鼻子上脸了还!” 两口子眼见又要撕打起来,幸好门房火急火燎进来禀报了:“爷啊,老爷啊,大事不好了,四贝勒拎着马鞭把十四爷堵在您堂哥罗察家门口,又鞭又打又骂的,谁都劝不住啊!这闹得事大了,罗察大人还在衙门往家里赶呢,那边府上家里没个主心骨,赶紧着人请您一家子过去帮忙呢!” 都是完颜家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回头别碍着自家姑娘的运道!俩人急忙套上外衣鞋子,让门房套车就往十四福晋娘家赶去,果不其然到了胡同口就过不去了,又是侍卫又是太监的,车马一堆一堆,两人又连忙下车往人堆里挤。 罗察家门口已经没人了,溅了一地血珠子,叶赫那拉氏看得心惊肉跳的,两人对视一眼,半点也不敢耽搁往侧门里进去了。 前院里也是一团乱,十四福晋抱着弘明阿哥哭得撕心裂肺,她额娘爱新觉罗氏也抱着闺女哭天喊地直抹泪,十四爷叫四爷捆了正直挺挺地站在天井下头,身上衣裳都被鞭子鞭成了一道道的,里头看得出皮开肉绽的血痕,也是面色铁青、黑云罩顶。而四爷似乎气得过于狠了,坐在八仙椅里,那张冷脸比挨打的十四爷还要白,手还气得不住地哆嗦。 罗富安和叶赫那拉氏哪儿见过这等阵仗啊!都不敢说话,小心地蹭进院子里,抓住个家丁扯出来盘问,原来宫里来了侍卫围了庄子的时候,十四爷还在八爷府上,一听这消息就连忙打马赶回自个家里,谁知十四福晋已经气得回了娘家。 他又把家里安顿了一番,又骑马要来劝福晋,结果人还没进门,就被四贝勒给堵在了门口,十四爷一见他四哥的马立刻掉头就要跑,四爷也是早有准备,他是带着侍卫来的,直接让人追上去捆回来,这才撸起袖子下马打人。 打得那叫一个狠啊,鞭子都打断了,后来十四爷也疼出了火气,嚷道:“你奶奶个腿,有本事你把我放开!咱真刀真枪过几招,你凭什么打我!嘶——” 罗富安搓了搓胳膊,正想说什么,就听天井下一阵喧哗,原来是四爷站了起来,沉着脸让侍卫把十四爷扛着进宫请罪。 “叨扰了,等事情了了,亲自让十四过来赔罪!”四爷给十四福晋的额娘拱手行了个礼,爱新觉罗氏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不敢当……” 门外马车早就备好了,胤禛把十四当麻袋似的往上一掼,又惹得他杀猪般叫起来,胤禛一脸冷漠地挤上去:“你还有脸叫?你把额娘、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十四闭了嘴,恨恨地看着自家四哥:“你和我有什么干系?你是你,我是我!” 打小他这个四哥就把十三当亲弟弟关怀备至,把他这个真正的“亲弟弟”当儿子训,再加上额娘常常为他垂泪,十四就越发不喜欢他这个四哥。 反正他哥哥那么多,随便找一个都比他四哥对他好!至少八哥就从不会这样大庭广众打他,侮辱他!八哥只会心疼他! 胤禛又被气着了,马车已摇摇晃晃往宫里驶去,他好生吐纳呼吸了几次才没把自己气出毛病来,他当他愿意打他?这是打给皇阿玛看的!否则他进宫,指定还要挨更重的板子! 他看都不想看十四,闭着眼沉思了片刻才启唇冷冷问道:“那个女人和孩子究竟是你的,还是老八的?”胤禛是不信十四会在外头养女人的。 胤禛心里有一杆秤,十四或许浑身反骨,更不敬他这个哥哥,但女人上头的事还真不是他。他或许会头脑一热救个什么卖身葬父的烟花女子,但指定就转头赏给旗下门人当媳妇,不会自个留着,他底子里是有点傲气在的。 十四因身上疼,又被捆着,一直缩在地上,一听这话,呼吸微微一顿,半晌才恢复自然,冷哼道:“是谁的跟你有什么干系,怎么,你现在就要审了我,要去找二哥邀功吗?” 胤禛一脚又踹了过去,把十四又踹得嗷嗷叫,他真的快被他气死了,他哆嗦着手指着无所谓惧与他对视的十四,哑着嗓子道:“你厌恶我这个兄长,我无话可说,但你做这些事情,有没有想过宫里的额娘?她前几日还在皇阿玛那儿为你求侧福晋,你就是这样打她的脸的?宫里其他的妃嫔要怎么笑话、嘲弄额娘,你有没有想过?” 十四这才露出愧疚的神色来,他怎么知道这事会发啊!本来做得天衣无缝的……那个张明德很有几分本事,跟八哥说了,他的子孙缘就在今年,若是错过,日后更艰难。可八福晋脾气实在太大,八哥也只能这样,以后生下阿哥八哥就将人带回去给八福晋养,那是八哥的血脉,八嫂她总不能敢把皇家子嗣掐死吧?正式过了明路,之后也没什么事了。 八哥多可怜啊,到现在还膝下空空呢。 胤禛一见他那心虚飘忽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里真是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又是怒又是气又是觉着他蠢。 “你从老八那边过来的对不对?”胤禛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十四,甚至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那你知道老八早就进宫了吗?在你想去劝回十四福晋的时候,他已经进宫向皇阿玛分说了。你还义薄云天替他瞒着呢,他早就把自己摘出来了,这个屎盆子,是一定要扣你头上了。” “你少胡说,八哥不是这种人。”十四瞪直了眼,朝胤禛大吼,“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八哥的为人,你自个是个小心眼,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他小时候闯祸,哪回不是八哥替他担着、替他求情,替他想尽办法,他的好四哥又在哪里?只会训他、骂他,皇阿玛罚过一遍,他还要加一遍罚,说只有这样他才能记住!十四当然记住了,他永永远远记住了! 胤禛也懒得跟他分说了,抱起胳膊闭目养神,“那咱们一会儿就看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好八哥到底是人是鬼……” 毓庆宫里,程婉蕴也正在吃这个瓜,吃得紧锣密鼓的。这消息是一层一层、峰峦叠嶂地送进来的啊!太子爷也被康熙叫过去了,她便一边看三宝在给辣白菜上料,一边撸着咪咪,听唐侧福晋绘声绘色地说道:“四爷打得可狠了,亲自押着十四爷进的宫,十四爷身上全是血道子,衣裳都红了,德妃娘娘看得差点晕过去,但她好歹知道轻重,赶紧跪下来跟四爷一块儿为十四阿哥请罪,八爷也在,他也跪下来替十四求情,说是他有责任,他知情不报,请让他替十四挨板子,皇上见十四这形容那么惨,看在四爷和德妃大热天陪着跪的面子上,指着他骂了一个来时辰,又罚他去跪祠堂,到底没再对十四动板子了,反倒把八爷打了二十板,说十四平日里与他交好,他身为哥哥不加规劝,反倒还纵容他。顺道还把四爷打了十板子,说他是亲哥哥,没有教好弟弟,难辞其咎……” 程婉蕴真是为四爷掬一把同情的泪,这么多皇阿哥里,有同胞兄弟的可不少,唯独他摊上了个一百斤有九十九斤反骨的十四爷,自小就爱跟他对着干,他又是个操心的命,每回都要替他擦擦屁股,也是累得很。 像五爷的弟弟九爷,虽说也混不吝,但他混蛋中还透着精明,从来不做拖累宜妃和哥哥的事情,而且他跟五爷关系还不僵,拉着五爷入股投资弄了几间酒楼茶楼,如今还挣得挺不错呢,人家弟弟拉着哥哥发财,他家弟弟拉着他挨板子。 哎呦! 程婉蕴关心的还有另一层:“那外室和她孩子呢?” 唐侧福晋专门放了两个小太监在内务府给她打听消息,因此还算知道一些,也小声地嗑着瓜子道:“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女人原本是要押进宫里来审问的,途径金水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八爷进宫的车架,八爷停下来问了两句,结果这女的突然就抱着孩子跳下水里去了,侍卫们也跳下去救,可惜水急桥高,好容易捞起来,孩子已经没气了,那女子还有半口气,也不知道现在救活了没有……” “天啊……”程婉蕴抱着咪咪的手臂都紧了,“好生生为何要寻死啊。” “估计是害怕,寻常人见这阵仗吓成这样也是有的。”唐侧福晋也跟着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哎,听说才生下来没两天呢。” 她自己没孩子,因此格外听不得这样的事。 程婉蕴自己是母亲,更听不得了,两个人都难过了起来,两人悄声商量着回头悄悄给这苦命的小格格上个香,再请家人去香火旺盛的寺庙里点个长明灯吧,希望她以后能投胎到一个更好的人家。 # 延禧宫里,直郡王也正好进宫来看母妃,陪着惠妃一块儿用膳。 惠妃听说那件事发了,还挺吃惊的:“老十四真自个认下来了?一点也没吭?他……他还真把老八当亲哥啊,这这这……” 德妃养出来这个儿子,还真是……惠妃也不知怎么说了。 直郡王嗤之以鼻,挟了一块白切鸡往嘴里塞:“放心吧额娘,这回老十四虽然替老八顶了缸,但儿子瞧他那神色,只怕以后不会跟老八一条心了。” 十四被康熙勒令跪在祠堂反省,被禁军们“请”过去之前,他一直沉默不语地盯着为他求情而正挨板子的老八,那眼神直郡王也不懂该怎么形容,约莫是心死了一般。 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好似要看透这个人的四肢百骸一般。 老八虽然也替十四揽罪,但他说的什么啊,这是帮着把屎盆子往十四头上扣得紧一些呢!他进宫进来得很早,几乎是一收到消息就收拾好进宫了,对于十四去了哪里,估计都不大关心,他只想趁机把那人赶紧处置了、把事摘了。 “那女的不是咱们找的人么?怎么倒被老八三言两语劝得跳了河?”惠妃有些惋惜,她本来要留着这女人和孩子再把老八埋坑里的,结果居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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