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吉善指着不远处一排简陋的茅草屋骄傲地说:“这是咱们的住所,后头是那些澳洲土著的屋子,以前他们都住山洞、树上,我们来了以后修了屋子、还清了几条道,这片连起来,用这石头垒成了城墙,建成了能容纳上千人的城邦呢。” 程怀靖:“……城邦?城……城墙?”他目瞪口呆,这大清随便找个村子只怕都比这大,这城墙还没人家院墙高呢吧…… 阿尔吉善又随后指着几片长着稀稀疏疏青苗的麦田义正言辞:“这是我们囤的田,多吧,从这边连着到那边山上全是……”然后小声和格尔芬嘀咕,“全是咱赫舍里氏的。” 程怀靖站在格尔芬身侧,听得十分清晰:“……” 再随后,他又指着西面同样面黄肌瘦的牛羊群道,“这是咱养的牛羊,壮实吧,原本土著人就养了没几只,还死了,我们来了以后,这羊群和牛群的数量翻了好几番呢。” 程怀靖:“……”就没见过肉这么少这么瘦的羊。 “这是土著人跳大神的地儿,他们每天都要跳大神,草也是神、石头也是神,一块烂木头也是神,总之他们天天都得跳,这高台是咱们的工匠替他修的,这东西一修好,那土著人再也不给咱们抢水,不偷拔我们的麦苗了,还知道给我们送肉吃,还带我们去找盐和煤炭,两国邦交就此建立,我这一不留神又为我们大清降服了一个外邦部族,如今他们臣服、爱戴朝廷,都学会说皇上万岁了。”阿尔吉善更是昂首挺胸了。 程怀靖:“……”他算重新认识了邦交二字了。 除了这些,阿尔吉善突然想起来,一拍手:“哥,我好像找到这儿的金矿了!但我们没有开采的工具,也没那么多人,就没碰,叫人守着呢!” “在哪儿?快快带路!”格尔芬也眼睛发亮:“我给你带人了!”还带了弘晳阿哥照着莱先生的手稿做的什么矿井抽水泵呢!听说能省不少人力!只要往里头加炭就行了,等那泵跟烧开的水壶似的喷了白花花的热气,就能运作了。 弘晳阿哥还画了图示,不照着图摆弄,说是容易被蒸汽烫死,真是贴心啊。回头就让那些捆起来的英吉利士兵进去当矿工,咱们自己的人还得留着干别的呢。 “那地方很偏,全是荒野和沙漠,气候也不好,土著人都不爱住那头,东西和人得大老远运过去,不大容易,但之前不是给我留了会勘矿的匠人么,他们都说那黄金储量极大,很有利可图。”阿尔吉善愁眉苦脸道,“守着黄金,却弄不出来。” 这说得格尔芬也犯了难,但他没有气馁:“回头再细细商议,这回我连六部官员都带来了。他们念得书多,懂得也多,回头叫他们过去瞧瞧,有什么难的,合力解了就是了。” 康熙抽调了一批六部官员随着远洋,虽说他们只怕都是党争中被放弃的棋子,但个个能进六部衙门,都是数万科考人里杀出来的,这起点就够高了。格尔芬还嫌不够,后来在人牙行里又搜罗了一批各行各业的人,当做长工,聘来帮忙。 不得不说,康熙深知赫舍里兄弟二人的品性,只怕料到了阿尔吉善在开荒治理上的无能,又担心数年没有补给,也不知能活下来多少人,才这样大手笔。 “还有银矿……”阿尔吉善点点头又说。 “还有银子?这儿还有银子呢?”这下格尔芬更开心了,喜滋滋道,“我们就缺银子呢,看来这地方虽然贫瘠干旱种不了稻子,但好东西还不少呢。” “在东北边,那边稍稍好些,没那么干,路也平坦,还能种点高粱大豆啥的,那边还有个小土著部落住着,匠人也说,挺多的,而且还里头的银子八成还挺纯的。” 兆家一家子也随着人群慢慢地走着,兆时晴被哥哥们簇拥在中间,她被额娘勒令戴上了纱笠,正一手偷偷撩开纱幕,深一脚浅一脚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她眼里还有些不安,但额娘的手紧紧握着她,家人们也都在身边,她又渐渐安定了。 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新家了,阿玛说了,他们要替朝廷把这儿建起来,不是流放,是委以重任,兆时晴心里也满怀雀跃,因为在船上她就发觉了,离开了大清以后,她在船上可以更自由地出门了,可以帮着厨娘做饭、替哥哥收网捕鱼,男人们也不会说她不守妇道了。 她可以和哥哥一样,学习看指南针、风向仪,还要在晴朗的天气学习看太阳辨认天时与方向,从云层行进的方向辨认风向,她可以学各式各样,以前只有男人才能学的东西。因为格尔芬大人说了,澳洲府不论过去多少人,人手都是不够的,女人要当男人使,男人要当牲口使,而真正的牲口那是万万不能死的,要好好照顾。 兆时晴就被分派照顾两头猪,这是要养着带去澳洲繁衍生息的,猪种是格尔芬大人从英吉利带到大清,又在大清与各地猪种杂交以后生下来最皮实、肉最多、下崽也最多的花猪。 她一开始也不习惯,她打小哪里受过这些啊!最多最多拼点卯榫,就这都是出格的事儿了,就这也要被额娘念叨呢,到了船上额娘倒是不念了,一直在伤心离开故里,偶尔见她跟外头的农户媳妇请教怎么喂小猪、怎么养小猪,更伤心了,一边晕船晕得昏天暗地,一边喃喃说她被教坏了,以后也嫁不出去了。 兆时晴极幸运,是他们家里唯一一个不晕船的,她把额娘哄睡以后跑到甲板上吹着海风想,嫁不嫁又如何,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在这儿也挺好的。 她被撂牌子回家后,受了不好亲戚族人的冷言冷语,还怪她在宫里行为不端,败坏了兆家的名声,甚至还有劝她阿玛额娘,把她送到庵堂里了此残生的,这样好歹能保全兆家其他姑娘的名声。 幸好,阿玛很快被皇上派到澳洲府来了,额娘和几个嫂嫂都哭天抢地的,哥哥和阿玛却都很平静,他们在工部因老实做事不懂孝敬、专营也时常受人排挤暗算,阿玛多厉害的手艺,当了几十年的主簿,没一点升迁的希望,如今倒也好了,来了这儿,再没有那些腐烂的官场规矩了。 所以后来兆时晴和兆家父子兄弟都还挺开心的,兆家父子在船上一开始还晕船,但吐了一俩月也就习惯了,等到了澳洲府,兆氏养的两头猪都长成大猪了,正好一公一母,很乖,不用人牵着,自个跟着兆家人屁股后头走呢,卷尾巴还一甩一甩的,鼻子到处嗅,自个找野果子吃。 他们渐渐穿过了东南部比较湿润的林子,而到了更干燥的中部地区,兆时晴看到成群袋鼠在干燥硬实的黄土地上一蹦一跳的跳走了,还有长得分外高大的鸟?可是那些鸟好似不会飞,一身灰朴朴的毛,也是轮着两条细腿狂奔的,看起来也凶得很。 这时,在不远处,袋鼠群里最壮实最高大的袋鼠本侧躺在树荫里睡觉,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忽然就挠着肚皮站起来了,它绷紧了比人类还更加粗壮的手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从喉咙里发出“吕吕”的狂躁叫声,朝着阿尔吉善飞快地跳了过来。 “哥!快跑啊!这蹦哒大老鼠一拳能把我打飞!”阿尔吉善脸色巨变,立刻转身撒丫子就跑,但没一会儿就被袋鼠截住,阿尔吉善被迫跟它摔跤搏斗了起来,打得满地黄沙飞起。 格尔芬:“……”突然明白过来,弟弟的手劲怎么变得那么大了。 他们在澳洲接受着三观与袋鼠的洗礼,而在紫禁城里,仍旧是一派闲适与欢乐。 澳洲府正值炎热的夏季,京城里便已是初雪落下的深冬。 一片片细碎的雪渐渐落满了红墙,程婉蕴披着披风,牵着被裹成球的佛尔果春,青杏撑着伞在一边伺候着,三人慢慢走过长廊。 她领着小女儿走到前院弘晳与弘暄住的东偏院。弘晋也在这儿,前日,太子爷看过他稀里糊涂的功课以后,立刻将这个小儿子扔给了两个大儿子,要弘暄和弘晳盯着弟弟写功课,如今他正噘着嘴、含着泪,在两个哥哥的眼皮底写算学试题。 弘晳在算学上头分外认真,亲自出题、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教,而且还替他整理错题,回头再将错题打乱,让他再做一遍,弘晋学得头大如斗,不过他学四书五经也是这样,能问出很多将太子爷噎死的问题。 他还没到去上书房进学的年纪,因此太子爷自己在家里教他些浅薄的道理,比如教他背《论语》名句:“君子不重则不威”,背下来后便温和耐心地让他自己想一想,引导他试着去解这句话的意思,弘晋认真思索一番便自信地开口:“阿玛,儿子觉着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打架动手的时候,要下手重一些,否则没有把他们打服,他们下回还敢,就树立不了威信。” “……” 慈父的身影顿时消散,太子爷微笑着,默默举起了藤条决定树立身为阿玛的威信。 通了火龙的屋子里,弘暄捧着茶碗坐在弘晋身边的小圆凳上,很负责地盯着弟弟算几何,还时不时低声出言指点,弘晳则窝在暖融融的火盆边埋头画不知什么的设计稿,程婉蕴撩开厚厚的毡帘笑着走进去,佛尔果春便先大呼小叫起来:“大哥,二哥!皇玛法说了,明年十七皇叔娶了婶婶以后,隔年一开春就要让我的两个嫂嫂进门!阿玛说了,以后家里住不下,要把你们俩赶出毓庆宫,挪到撷芳殿去住,皇玛法都同意了!” 弘暄一口茶喷出来,弘晳手下的设计稿也被这惊天一嗓画出了一道重重的墨迹。
第155章 择选 撷芳殿就在东华门不远、三座门以北, 远远就能瞧见一片绿色琉璃瓦盖的院落。康熙年间的阿哥所早期大多住乾东乾西五所,但后来阿哥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实在太多, 康熙便下旨宫中10岁以上的小阿哥移居南三所。 这说的南三所, 实际上,便是撷芳殿,撷芳殿并非只是一处宫殿, 而是南三所一组宫殿院落里中当中的那座宫殿,只是因为前明时期门殿上题刻“撷芳殿”三字,宫人们又管南三所叫撷芳殿, 仍旧沿用了下来。 因此与前头那些哥哥们不同,序齿靠后的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阿哥都住过南三所。但如今南三所里只住着还未出宫建府的十七阿哥,阿哥们搬出宫后,其他闲置的宫殿院落甚至在康熙四十三年上下拆了一些物品运到畅春园西花园了,程婉蕴还记得,是康熙嫌内务府预备出来修建西花园的梁木年份太新了, 不够好,干脆将撷芳殿上好的梁木拆下来按在了太子爷居住的讨源书屋上。 后来有两年, 公主们也到撷芳殿读书, 但自打八公主抚蒙后, 宫里只剩九公主和十公主了,两位公主的婚事只怕也在这一两年间,这书念得也没多大意思, 后来这个不去了, 那个告了假, 这儿渐渐也没了公主格格们每日抱着书与绣棚的倩影。 弘暄和弘晳若是搬过来,住得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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