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却想到了钮祜禄皇后,赫舍里皇后三年孝期一满,钮祜禄氏封后,坤宁宫里所有额娘的东西也都撤了个精光,偏偏钮祜禄氏还一味忌讳的模样,将坤宁宫几乎掘地三尺地清洗冲刷,像是要将他额娘的痕迹全都抹去一般。 可叹的是,她如此张扬又如何,钮祜禄氏八月封后,九月皇阿玛就去了赫舍里皇后将要下葬的景陵督工,后来钮钴禄氏也不过占了那位置一年,便黯然病逝。 “你分明过得苦,却总说在家里如何好。”胤礽叹息摇头,“你且实话说来,你的继母、弟妹、阿玛都待你真的好么?” 程婉蕴是真的不觉得苦,她上辈子过得才叫一团糟,对比前世重男轻女的亲妈、打牌酗酒的亲爸,她这辈子的继母都比他们好上千万倍。 十八岁,她明明考上985,却被欠了赌债的亲爸卖了,收了同村老光棍6万块钱彩礼,就要将她绑了去结婚。她偷了身份证,连夜坐上绿皮火车逃跑,亲爸竟然还有脸报警抓她,幸好警察没听他胡说八道,教训了他,又把她送到妇联主任家住了几天,帮着调解完才让她回家。 可回去了也免不了顿顿毒打、责骂,她从小就想,她一定要逃走,上大学以后离他们远远的,永远永远都不回去。 她上辈子连个有好寓意的名字都没有,叫程匀,“匀”是多余的意思,她妈生了她愁眉不展,就希望她能匀出个弟弟来。 这辈子。她的名字是程世福咬着笔杆子翻了三天的《诗经》,绞尽脑汁选来的,出自郑风:“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婉,美好;蕴,积蓄。 程世福只盼着她能积多多的福气在身上,美好顺遂一辈子,旁的什么都不求。 “二爷,我这辈子真的不苦。”程婉蕴由衷地、发自肺腑地说,“有句话说得好‘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可见人生在世,本就没有事事如意的,许是老天爷是见我上辈子太苦了,才让我此生能够投到程家,又进了东宫享福来的。” 若给她选,能回到现代,除非是回到了那个已然成年能够主宰命运的自己身边,否则她不愿回到小时候,也不愿再见父母。 若能够交换,她宁愿要程世福这个阿玛,还有这个不算完美的继母。 哪怕这个时代有各种不好,哪怕身在东宫也有如履薄冰的时候。 可她永远记得她带着前世意识和记忆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产婆将她擦洗干净抱出来,就听见男人用激动喜悦到颤抖的声音,对着红通通、皱巴巴丑如猴子的她说:“闺女好!你们瞧,我闺女生得真好,真俊!像我,像我!” 程世福抱着她爱不释手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她这个刚出生的婴孩那不大清晰的眼中,模糊,色彩也还未明朗,就像没洗过的胶片一般,但她实在无法忘怀。 她上辈子活到二十几岁,就没听过“闺女好”这句话。 选秀前,程世福让继母天天带她去各大香火鼎盛的佛寺、道观烧香,祈求菩萨和玉皇大帝齐齐显灵让她一准落选,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一路的神仙,管不管这一类业务。 临行前,程世福还往她包袱里将银票塞了又塞,翻来覆去地叮嘱,路上不要节省,多多打点佐领和管事太监,不用出人头地,不用替阿玛争脸面,只要你平安。 跟着她上京的老家丁也是亲自从族人里找的,被他千叮咛万嘱咐,再三再四托付,一定一定要将我闺女平安带到京城啊! 他还说,阿玛已经给你备好了铺子和营生,到时就给你寻个没爹没娘的贫家子入赘,你就把宅子买在县衙边上,阿玛只要搭个梯子就能看到你过得好不好了。 甚至还问过中人,这县衙附近的宅院,有没有要出卖的,又要价几何?被继母吴氏知道后,连拖带拽给叫回家去。 “若那没卵子的男人敢欺负你,叫你弟弟抄刀砍了他!”程世福气势汹汹。 程婉蕴坐在马车上,流泪拉着老父的手再三交代:要俊的。 程世福也死死扒拉在车辕上不肯离去,亦是老泪纵横:为父谨记,你放心。 她是真心实意喊程世福一声阿玛的。 两辈子就认这一个。 可惜,如今她这枕边人俊是俊,却得小心伺候,可不敢随意砍了。 “二爷,我只盼着家里和睦,阿玛额娘祖母弟妹都康健,至于平日里一根簪子、一件衣裳、偶尔拌点嘴,又算得上什么?这都是小节,我混不在意。” 身边伺候的人都远远地侯着,程婉蕴大着胆子趴在太子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私语,“二爷,您听了可别笑话我,我待他们好也有自个的私欲,并非不求回报的。我不过想着外头人情往来都需经营,家里亲情血脉难道不需要经营么?人心皆血肉化作的,哪怕血脉相连,也是渴求付出有回报的。父母爱我,也盼着我日后能孝顺敬爱,因此,我平日里乖顺大度,也是盼着父母能多爱我几分,姊妹也能敬我……” 胤礽下意识拿手臂托住她的背和臀,把人抱得更紧,听得她的话微微一怔。 他倒是从未想到这一层。 父母亲情也得小心经营,既要付出才有回报……听起来心酸万分,却又好似有几分道理,正切中了他的心!他与皇阿玛,或许正该这般相处…… 程婉蕴上辈子却是深深体悟过了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即便是父母的爱也是有条件的,或许这世上也有那等顶好的父母,爱子之深切不求回报,但她没能遇到,因此这辈子她格外珍惜、珍视,也格外费尽心机的经营着家庭亲情。 这样有来有往的爱,或许更适合她吧。 两人吃完烧烤就卧在竹榻上看星星,头挨着头认北斗七星在哪儿,荔枝酒倒了满杯,他们拿杯子轻轻一碰,相视一笑。 等真正回去安置的时候,三更都过了,胤礽睡不了两个时辰就又起身了。 但他不知怎的,却没有半点疲累。 “何保忠,你说怪不怪,睡得晚了,倒觉得精神头比往日还足。”太子站在那儿让人伺候穿衣服,望着里间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子,眼底都是温软笑意。 可不是么,何保忠一边赔笑一边在心底翻白眼,您呐,就跟那好不容易逮了个书生,狠狠吸上一晚上阳气的狐狸精似的,能不精神么! 但胤礽起来的时辰还是晚了点,吃早点的时候咪咪又蹿到他膝上乞食,他没忍住,拿条鱼干逗得咪咪都人立起来,大尾巴甩呀甩的,还抱着他腕子吃得呼噜呼噜,他禁不住笑起来,等咪咪吃完一根,又抱起来颠了颠重量:“呦呵,又胖了。” 咪咪仿佛抗议般喵了一声,火速叼起桌上剩下的鱼干就跑。 胤礽瞧它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和胖嘟嘟的身子就好笑,真不知怎么回事,阿婉养的东西都胖得很,门口那几缸子鱼圆得跟球似的,许久不见,他险些没认出来是原来那几条长身长尾的小锦鲤苗子,还以为养牲处又得了什么新品种。 这用早点兼顾撸猫又耽搁了会儿,他胡乱吃了几口早点,便忙往上书房赶。 何保忠眼尖,发现太子爷腰间别的泥金折扇,底下挂的扇坠子换了,扇头穿了五彩丝线,底下系了只黄琥珀雕的猫儿。 他眼珠子一转,快走两步向前:“爷,奴才听说程格格午点要了什么鸡肉卷饼,您下午不是要上骑射课,要不奴才叫膳房也进上几个给您垫垫?” 胤礽想了想:“成,多要几个备着。” 他知道程婉蕴要的东西肯定不是正经宫里头做的饼,她的做法吃法指定不同,上书房里那么些阿哥,若有见新鲜要尝尝的,也好分一分。 如今,托了逃学受罚的福,他和兄弟们之间的关系倒比从前要近些。 上回他就在上书房泡了一回蜜桃乌龙茶,就被老三、老四一人要去半罐子,回头吃完了说好,老三还舔脸跟他再要来着,胤礽从此之后就交代何保忠,再也不许往上书房带程格格窖的茶叶了,就拿寻常的龙井得了。 穿过南花园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娇娇的声音:“太子爷。” 他扭头一看,唐格格穿戴鲜亮,提着宫灯,亭亭玉立侯在小石甬道边。 这会儿天都没亮……接连被堵了几日,胤礽心里有点烦了。 他脚步不停,何保忠就会意了,使了个眼色便有个太监过去替太子爷打发了。 胤礽就弄不明白,唐格格刚来的时候也算乖巧的,最近怎么也爱生事了?他没有发话,那是因为杨格格刚没,他也不愿意太拘束了其他人,可却不是纵着的意思。 瞧瞧阿婉,就从来不干这种事儿。 哪怕他无缘无故冷了她一个来月,她也一不抱怨,二不生事。 等等。 胤礽猛地刹住了脚,在后头紧跟着的何保忠差点没撞上去,吓得他使劲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啊,阿婉怎么就不怪他呢?她怎么能不怪他呢? 很是纠结了一会儿,胤礽又突然想起,方才唐格格那一身时新的宫装,穿的戴的比阿婉都好不少,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往常去后罩房次数本来就多,为了不扎眼,这赏得就少了些,可惜还是叫皇阿玛点了名,他索性才冷了她一段日子,指不定阿婉以为她不得他喜欢呢,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嗯,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于是他又紧走了两步,一回头想吩咐什么,一回头见何保忠像个肉饼似的趴在地上,不由气结道:“你这趴地上找什么呢!地上是有金子还是银子?” “……”何保忠内牛满面,他腰闪了!
第28章 饼子 程婉蕴足足睡到快晌午才起来。 青杏生拖硬拽, 生怕她连中午都睡过了,甚至都提前担忧起来了:日后有了太子妃,格格这晨昏定省可怎么办呀? 程婉蕴其实也不是不能早起, 但现在又没有要早起的事情, 那么早起来一上午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消磨,还是睡过去最好。 而且这宫里的人,都喜欢上午串门的, 下午多热啊!结果她一上午都在睡觉,好几次唐格格叫小宫女过来探探口风,说要过来串门都铩羽而归。 程婉蕴不是不是喜欢唐格格, 就是唐格格会弹琴,她不会,她爱做饭,唐格格又不会了,两个人坐着又没什么共同话题,她特别容易犯尴尬症。 王格格自从怀孕以后就安安静静的,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坚决杜绝什么外出滑倒啊、落水之类的戏码, 李氏那边也告假不去请安了, 李氏大大方方地准了, 太子爷也恩准了,让她好好安胎。 王格格便正式开始宅家,她也厉害, 竟真的忍得住, 连与唐格格屋子相连与共的院子都不去逛了! 听说王格格是个运道顶顶好的, 如今不仅得太子、李侧福晋看重,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心疼她, 自上了身起,都没让她怎么吐过,每天胃口大开,凌嬷嬷和李侧福晋都说她是有大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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