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是策妄阿拉布坦与大清之间友好的紧密纽带,康熙不希望他心生怨怼,若是哈日瑙海在宫中的遭遇被那些蒙古侍卫传回策妄阿拉布坦耳中,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因此康熙才会让太子亲自送他回去。 “皇阿玛放心。”胤礽知道康熙的意思,躬身领旨出来,就见添金一脸急切地候在门口:“太子爷,程主子已经发动了……” “何保忠!快套车!”胤礽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情急之下又瞥见那模样狼狈、眼神也有些茫然的蒙古小黑狗,原本他是打算亲自送他回阿哥所,将阿哥所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敲打一遍,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多想,胤礽把这孩子拽上了肩舆,用蒙语告诉他,“你先跟我回毓庆宫。” 哈日瑙海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点头了。 他刚刚知道皇上让太子管他,而他……肚子饿了。 胤礽恨不得立刻能生出翅膀飞回毓庆宫里,肩舆刚到宫门口,他几乎小跑了起来。 何保忠本想背那蒙古王子,谁知人家利索地跳下肩舆,一溜烟就跑得追上了太子,独留又胖回了两百斤的何保忠,像头奔跑的大象,哼哧哼哧在后头追。 胤礽前脚进后罩房的门,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哭声,他心里一松,这才好像学会呼吸似的,扶着门框狠狠喘了口气,稳住步伐走到产房之外,不一会儿,就见稳婆抱着个襁褓出来了,跪下喜气洋洋道:“恭喜太子爷,侧福晋为您添了个阿哥,有七斤整呢。” “好!好!”胤礽接过襁褓一瞧,这孩子果然比当初额林珠生下来还要胖,眉眼也秀气极了,“真好,阿婉……侧福晋如何?” “侧福晋生得极顺利,现在精神头还好着呢!” 胤礽想进去瞧瞧阿婉,但稳婆说里头污秽,待会收拾干净再请他进去。胤礽便先让人带哈日瑙海下去上药换衣,好好照料,再收拾出一间屋子供他睡个午觉。 然后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他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了,但每每这时候都却还会紧张、期盼。 产房里,程婉蕴正由青杏擦身擦汗,又换了一身衣服,底下的褥子也被婆子们换上了干爽的,这时,碧桃从屏风外头转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程婉蕴一见她就惊喜出声:“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养好了?” “谢主子关心,都好了。”碧桃笑吟吟坐到她身边,“今儿是主子生产的大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过来伺候,何况都养好了,怎么还能躲懒?” “你就是多养些时日又如何?”程婉蕴拉着她的手嗔怪道,“让我看看,果然是瘦了,近来可还会头疼呕吐?太医说你脑后有淤血,总要等它慢慢消退才是。” “主子放心,奴婢好全了,您跟太子爷如此恩待,让奴婢日日吃些老参、燕窝流水般将养着,奴婢如今就是上山去打老虎都使得。” 这话说得青杏也跟着抿嘴笑,凑趣道:“主子,这话倒是真的,昨个奴婢和她一起睡,差点没给她一脚踹到炕下去!” 程婉蕴这就放心了,又嘱咐青杏多帮衬些碧桃,平日里不要让她干重活。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太子便进来了。 青杏知道太子说话不喜欢有奴才在边上,便与碧桃行了礼出去。 “刚那是碧桃吧?她伤愈回来了?”胤礽过来坐下,顺嘴问了一句,便又将目光落在程婉蕴身上,仔仔细细将人从头看到尾,温言道,“你现在觉着如何?可有不适的?” “是碧桃,她可算好了!我这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程婉蕴笑道,随即摇摇头:“我没什么,这次倒比生额林珠快些,也顺当,没受什么罪。” “嗯,算这小子还知道疼额娘。”胤礽颇感欣慰,“以后让他好好孝顺你。” 当初她生额林珠花了一整晚,这次从见红到阵痛、开指也就四个时辰,虽然痛还是痛的,但因为忍耐的时间不长,身心都会比头一次轻松些,所以这次她生完还能坐在这儿和太子聊天,精神十分的好,也不觉困。 “那就好,我刚从皇阿玛那儿出来就听说你发动了,可真把我吓坏了。”胤礽都有些难以回忆从乾清宫到毓庆宫这一路上他都想了些什么,总觉着好似把生产时听人说过的各种状况都想了一遍,自己把自己吓得脸发白,于是果断严肃批评了刚出世的儿子,“这小子真是个急性子,比预计的时间早了有大半个月呢,幸好你和孩子都安康。” 程婉蕴觉着好笑:“太医说了,生产日子前后差上半个月,都属常事,不算早产。” 古代没有后世的医学技术,预产期不准是常态,就是后世有B超、胎心监测之类的手段,也不能准确预估孩子哪天出来,之前额林珠迟了好几天,这回就提前了半个月。 也有人说生女推迟,生男提前,但这大概都只是一家之言罢了,不准确。 “正好阿克墩也快四岁了,趁着这次一并让皇阿玛给赐个名字。”胤礽又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字,我可以拟在一块儿给皇阿玛参详,若是取中了,岂不更好?” “这事还是托给二爷吧,我取名字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程婉蕴就摇摇头,除了一个“弘皙”,她都不太记得太子爷的儿子们叫什么名字,说来好笑,四爷的儿子她倒是个个都一清二楚,这就是历史胜利法则啊,失败者在史书上是得不到偏袒的。 胤礽却一下就想到了咪咪和旺财,心中也是一凛,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是不该让阿婉想名字! 于是他立刻收回了刚才的话:“你说的有理,还是我和皇阿玛来想名字就是了。” 程婉蕴:“……”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二阿哥喝完了奶被奶嬷嬷抱进来了,他手脚都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乖巧地拢在肚子上,吃饱喝足睡得正熟,程婉蕴让奶嬷嬷将孩子放在她身边,摸了摸他还有些湿漉漉的额发,垂眸将他看个不停。 胤礽则温柔地看着他们娘俩。 屋子里一室春暖。 外头,哈日瑙海被宫女带到一间小屋子上药,还给他烧了热水让他沐浴。 他便泡在洒满花瓣的大木桶里,宫女拿巾子替他擦背,然后他就听见了院子里有咯咯的清脆笑声,跟着还有个小男孩担忧的声音:“妹妹慢点。” “鸽……鸽子……快来!” 哈日瑙海已经能听懂一些汉话了,所以他一开始听见男孩叫妹妹,便觉着这大概是太子爷的儿女吧?结果没一会儿又听见那女孩儿叫鸽子。 难不成,她身边伺候的太监叫鸽子? 太监这种人,哈日瑙海也是进了京城以后才见的,算是大大开了眼界,草原上可没有太监,当然,让他开眼的地方不仅仅是太监,还有紫禁城的华贵与皇族的奢靡。他还在漠北的时候,哪怕贵为汗王之子,身边也只有几个女奴照看,而且女奴还要做别的事,或是收拾羊毛、或是洗衣裳,或是打水煮青稞团团,有时女奴背着他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水源。 而宫里的“女奴”各个都穿得光鲜亮丽,尤其是跟在皇子身边的嬷嬷与大宫女,手上连茧子都没有,哈日瑙海也从没见过她们干粗活,粗活都另外有一群人干。 哈日瑙海还悄悄数过了,和他一块儿读书的皇子身边,通常都会跟着八个不干活的太监,和四个不干活的“女奴”,除了这些不干活的,起码还有二三十个干活的太监和宫女伺候他们,另外,他们每人还有两个老妈妈,专门给他们喂奶! 这也是让哈日瑙海吓了一跳的事,他就见过那个最小的皇子,和他岁数差不多,别人管他叫十四阿哥,他中午歇在上书房睡午觉醒来,竟然还趴在奶嬷嬷怀里喝了一顿奶。 周围的人也习以为常。 哈日瑙海一岁就断了母乳,往后都是喝的牛乳羊乳,他也没有专门的奶嬷嬷,他吃母亲的奶,有时婶婶、姑姑也会喂他。 总之,他掰着指头数了半天,得出结论,宫里伺候一个皇子就要四十几个人了! 这结论令他有点难以置信,于是他隔天又数了一遍。 他数牛数羊一向都很厉害,所以他觉着自己没有数错,真是有这么多! 要知道,他的额祈葛(父亲)、额赫(母亲)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那么多,尤其现在他们的部落正在和葛尓丹打仗,又死了不少男人,连牛羊也被抢走了好多。 哈日瑙海想起总是背着他四处忙碌的女奴,坐在香气四溢的浴桶里,也有些想家了。 等洗完了澡,那宫女给他拿来一套簇新的衣裳,蹲下来替他穿好,又领着他出去吃饭。 他吃不大惯宫里的蒸菜,但宫女的手十分柔软温暖,让哈日瑙海想起了额赫的手,于是他顺从地跟着她出去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四处都是忙乱的人,他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人领走了,现在出来才发现,院子里生机勃勃,春风吹来花草香,还有他没见过的尖顶大木屋(城堡)连着个怪模怪样的桥,桥又连着个陡坡(滑梯),那陡坡底下竟然还有一池子彩色豆子! 然后他就见一个小圆脑袋从那木屋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圆溜溜的杏仁大眼弯成了小月牙,头上扎了两个小包,那木屋窗子被画成了兔子的形状,那脑袋出现在窗洞里,竟就像量好了似的,严丝合缝。 于是在哈日瑙海看来,就好似那地方突然冒出来一只长耳朵的小白兔。 额林珠见了哈日瑙海这陌生的小豆丁也是一愣,歪了歪头问道:“青杏姑姑……这是谁?” “这是蒙古准葛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台吉的小世子,”青杏笑着将哈日瑙海牵到滑梯旁,“大格格,您该称呼他哈日瑙海哥哥。” 额林珠哪里懂什么策妄阿拉布坦台吉,但她知道这人看起来和阿克墩哥哥差不多大,是可以陪自己玩的!额林珠基本没什么玩伴,哪怕是小太监也比她大很多,而阿克墩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这个哥哥早就玩腻了! “哪吒闹海……鸽子!”额林珠热情地招呼人家,一点也没发觉自己没念对这名字,她趴在窗洞上,“上来玩,陪额林珠玩……” 哈日瑙海皱起眉头,用蹩脚的满语纠正:“我叫哈日瑙海,不是哪吒闹海,也不是鸽子。” “快钻进来,从这个洞洞进来,哪吒!”额林珠已经快两岁了,其他话都说得十分准确,唯独哥哥与复杂的人名容易舌头打结。 哈日瑙海:“……”怎么干脆叫他哪吒了?!哪吒又是谁呀! 他愣了会的时间,已经被等不耐烦的额林珠拉进了城堡里,他才发觉这里头是别有洞天!这房子外头已经装饰了许多彩画,原来里头也是,画着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花草树木。 哈日瑙海都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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