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奚音的过往,林梧并非不想知道,但前尘往事既已过去,他不执着于此。 不过,若是奚音愿意说,他当然是乐意听。 夕阳余晖洒了一院,入眼是发着暖意的橘。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很遥远的世界,我们那里与永宁衣食住行,样样都不同。”奚音启声,目光变得深远。 她向林梧讲述了她的身世,她凄惨的童年,以及悲催的结局。 “成为池青后,我渐渐也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当日在悬崖边,我没有那么害怕,便也是因为,我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奚音平静地叙述道。“只是不曾想,我好像与永宁有别样的缘分,死了一次,竟然还能再活一辈子。” 林梧聆听着,没多言语。 在奚音说完后,他忽而冷不丁地问道:“你来永宁时是何年纪?” 嗯? 怎么? 嫌她年纪大? 不过,确实有点儿大。 奚音赧然:“二十五。” 听完,林梧却是愣住了。 见林梧不说话,奚音心虚地问:“可是嫌弃我比你大了不少?” “不。我只是好奇,”林梧偏头望向她,满眼困惑,“你既已二十有五,为何还会和小侯爷上树下水?倒是颇有……童趣。”
第152章 噩梦 奚音一噎。 她该怎么和林梧解释现世有一个词叫做“放飞自我”呢? 思来想去,只能发出几声干笑:“哈、哈。” “其实,成为池青后,我还是挺开心的,毕竟有池将军和夫人宠着我……” 在林梧身边,奚音就成了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俩人紧挨着坐在一块,奚音说着,林梧听着,时光悄然溜走。 —— 是夜。 “我池霖十三从军,一生戎马为永宁,你可对得起我付出的汗血?” “狗贼,拿命来!” “你不配为君!永宁有你必亡!” …… “不要过来!”一声惊呼乍起,响彻整个寝宫。 床榻之上,皇上瞪着眼,额上布满汗珠。 他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攥着床被,半天缓不过神来。 旁侧的玉贵妃被吵醒了,微微眯起眼,娇滴滴地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潦草应道:“无碍。玉儿你继续睡吧。” “玉儿搂着您,就不会做噩梦了。”玉贵妃哄道。她抱住皇上,轻拍了拍皇上的后背,就如同在哄女儿璟瑄。 这也是玉贵妃能够在后宫得以长青的手段之一—— 任何时候,都要把皇上当做是稚童一般来哄。 这安抚对皇上的确很受用,的确舒缓不少,呼吸也逐渐平稳。 “睡吧。”他轻声道。 可闭了眼,困意荡然无存。 他回味着刚刚的梦境。 是池霖。 池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地站在刀尖上,仿佛来索命的厉鬼。 那可怖的面容就如刻在了脑子里,历历在目,似乎触手可及。 可怕,但皇上并不恐惧。 在他未成为皇上之前,也曾做过诸多残忍之事,无论是不谋同道的臣子,还是意见相左的政客,甚至还设计杀害了先皇最爱的儿子,他的哥哥。 他从来不怕。 高处不胜寒,要往高处走,就须得摒弃恐惧。 他从来不信鬼,自认是天之骄子。 但他信神,深以为一路走来如有神助。 “……依儿臣所见,此乃祥瑞……” 耳畔再度响起林祁的话,黑暗中,皇上再度睁眼。 他记起了那块石板。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还需尽早了结。 黑暗扑面,窗上映着摇曳树影。 永宁静了下来。 夜,深了。 —— 翌日,紫宸殿。 “昨日祁儿祭祖归来,带回一块石板,其上刻着天谕。朕已派祁儿调查,但此事一日不解决,朕心便一直难安,众爱卿可有好的法子?” 龙椅之上,晨会之末,皇上蓦地提及此事。 他命人将石板呈上,群臣皆是唏嘘。 天谕? 孰真孰假,各有判断。 几位皇子亦是各怀心思。 林梧较为惊诧。他没料到皇上竟会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心里始终觉得这是家中之事。 可想来,身在宫中,家即是国。 始作俑者林祁亦没想到,他只是想给奚音一个教训,并未想要伤及无辜。 另一边,林瑜则是作壁上观,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皇上将原本交给林祁去办的事拿来审议,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没那么信任林祁呢? 林瑜得意极了。 昨日回去后,他仔细琢磨了一番,认为自己既是无法统管此事,最好便是提出个绝世点子,让皇上对他刮目相看。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整晚,还真让他想出一个自认绝佳的点子来。 他本盘算着早朝结束后单独去向父皇进谏,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从天而降了。 喜不自胜,林瑜上前一步,行礼发言:“父皇,儿臣有一计策。” “是何计策?” 林瑜再道:“儿臣昨儿回去后翻阅了众多古籍,更去寺庙中求问了,得知那妖魔鬼怪若要在阳间行走,必是要附在凡人身上。既是如此,被附身之人为人处世定有异样,至少会与从前大不相同。儿臣想着,不妨张贴告示,辅以银钱奖励,鼓励大家来检举,若有五人共同检举一人,即认定这人为反贼,另五人后即可领钱。儿臣这么说,还是考虑到那天谕上未说反贼是一人,还是多人,儿臣以为,此等法子更为稳妥。” 说激动了,他一扬手,“对于反贼,自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人!” 话声落地,殿上寂静。 林瑜这破计策何等残忍! 利益之下,必有构陷。 若有人为了拿钱结伙污蔑他人,当如何? 此等事宜,怕是连自证都不得法门,被检举人只会含冤而死。 眼前仿佛浮现了京都血流成河的景象,林梧眉头紧锁,刚要开口进谏,却听一声凌厉的“荒唐”划破长空,赫然降世。 百官中,一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立于群臣之外,如鹤独立。 他瞧着瘦骨嶙峋,却不觉孱弱,而是精气十足,几步之间更是彰显了冲天的力量。 他像是沙尘里的白杨,亦像是百年青松,屹立不倒。 他是顾旦,任尚斋少傅,一众皇子皆是他的学生。 他更是奚音最怕的老师,上他的课,奚音从不缺席。 顾旦为人孤傲,身上有读书人的矜贵与气节,断然听不得这样的荒唐之见。 他开口,众人皆是意料之中。 顾旦比其余皇子们要大上一轮多,他们都敬他、畏他,可他比林瑜大不了几岁,况且,林瑜又是个软硬不吃的暴躁狂,更是受不得这种被当众责骂的委屈。 林瑜冷笑一声,诘问道:“臣等为永宁江山着想,不知少傅所言是何意?” 台阶之顶,皇上冷眼瞧着顾旦,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旁的人多是在瞧热闹。 顾旦是个孤臣,平日里不与别人走动,酷爱进谏,而且不留情面。无论是尚书,还是小吏,犯了错,他都不依不饶直到对方受到应有的惩罚。 无人管得了他,他是永宁的一把戒尺。 百官之中有一言论广泛流传:顾旦就是条疯狗,沾不得,见了面得绕着走。 不同他人,林梧倒是很钦佩,也很喜欢这位顾少傅。 因他认得清,顾少傅只说真话,只骂罪人。 少时一心用督促奚音向学来表达爱慕,便是受了顾少傅的感染。 “二皇子所言,臣有三点不认同,其一,一块石板,能表明什么?这石板从何处来,如何来的,我们不得而知,真假亦需辨别,如何就能拿来做凭据去决断旁人性命?那是人命,是与二皇子您一般的人命,非道边草芥!”
第153章 对峙(修) 顾旦所问,振聋发聩。 可石板一事,为皇上金口玉言,他当面驳斥林瑜,说到底也是驳了皇上的颜面。 皇上的脸色沉了沉,手紧握扶手,手背上青筋梗起,已然愤怒至极。 但他强忍住,未开口。 林瑜哑口无言。 顾旦继续:“其二,二皇子您所谓的计策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利益驱使,必将滋生冤假错案……” “放肆!” “冤假错案”一词就如一柄利剑,插进皇上的身体,令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呵斥顾旦。 一时间,群臣皆是缩起脖子,噤若寒蝉。 一大片顶着乌纱帽的脑袋低垂着,仍有可察的笑意从一些人的嘴角漏出来。 有生之年能瞧见顾旦倒戈,许是他们最大的期待。 畏缩之态满殿,可唯独顾旦,茕茕孑立,好似一根顶天立地的青竹,宁折不屈。 他不卑不亢,直面皇上。 “此乃天谕,是上苍给予的警示,何不重视?你若当真心向永宁,何故不信?”皇上反问。 皱眉审视了皇上良久,顾旦仓皇笑起。 他这才搞明白,林瑜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顺了皇上的心,归根结底,问题出在皇上。 他抖着广袖,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 那腕虽悬而平,如他这个人,任何时候,都不偏向强权。 “皇上,您糊涂啊!” 一声高呼,绕梁而腾,落到大殿的角角落落。 永宁初期,皇上根基已稳,便想着将其他阵营的人一一清除,若是强来,难免要落人口舌,靠的便是顾旦一本一本的进谏。 水至清则无鱼。 那些人能经得两代风云诡谲的朝堂,不可能没有犯过错。 顾旦此人,是非黑白分得清楚。饶是谁求情都不好使,只认律例和公理。 皇上曾评议他,是永宁最锋利的剑。 起先,皇上以为顾旦是聪明,所进谏是为了进谏,为了铲除异己。 后来,皇上才发现,顾旦其实是执着,饶是在别党余孽悉数落败之后,他也没有停下参人的脚步。 他原本还有个一官半职,后来因忌惮太多,皇上就把他的官职被撤了,空留了个少傅之衔。但,这也无法阻挠他匡扶正义的心。 他照旧说着天下事,皇上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内心深处,皇上对顾旦有道不明的欣赏。 当然,前提是,这柄剑刺的是旁人。 今日顾旦之行径,无异于在与他作对,这令其大失所望,也愈发觉得顾旦不知好歹。 大殿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林梧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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