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凝再度挥了挥手, 四个小太监抬着两个炭盆进去, 又有人进去打扫的打扫,摆椅子的摆椅子, 还有人摆上点心和茶水,一应用品全是从景仁宫里带出来的。 众人看着这阵仗,没有一个人觉得曹玥架子大,反而觉得曹玥谨慎, 至于这架子,身为宠妃不是应该的么? 安凝瞧着屋子里打扫完, 又被炭盆熏暖后, 进去检查了一圈儿,才出来扶着曹玥进去, 迈过门槛儿时还不忘提醒:“娘娘小心脚下。” 而躺在炕上, 一副憔悴病容的乌雅氏在看到曹玥这一做派时, 眼底充满了嫉恨。 她有如今怀上龙胎的时候,都是因为她给她的生子秘方, 可昭妃倒好,一有身孕就翻脸不认人了, 除了起先吩咐冷宫总管照看她的那句话,后来就再也没有管过她的死活。 她在景仁宫里享受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和皇上的宠爱,却不知自己在冷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整整一年,要不是自己手里头还有点儿体己,早就连炭也没了,就是使唤芽儿去景仁宫传话给她的打赏,都是荣妃施舍她的。 这样鲜明的对比,乌雅氏心中如何不嫉妒? 乌雅氏无力的握着拳头,桥都还没平安过去呢,昭妃就开始拆了,既然如此,那她索性直接掉下去好了。 望着昭妃小心翼翼的捧着肚子在枣红木椅子上坐下,乌雅氏无声的笑了:“昭妃娘娘摆谱儿都摆到冷宫来了,可见快要有孩子的人,就是有底气。” 从前的昭妃从来都不会这么高调,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曹玥没在意她的酸言酸语,只挑眉道:“本宫能有这个孩子,说来还有你的一分缘故在里面,所以听说你病着,本宫特意带着太医来看你。” 乌雅氏此时也不在乎形象了,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听说我病着,我若是不托人去景仁宫请你,怕是直到死,我也见不到尊贵的昭妃娘娘你一面了吧?” 她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炕头的一个掉漆箱子上,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累的乌雅氏有些气喘。 曹玥淡淡看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若是你想见本宫,只是想对本宫说这些话,那本宫不想听,也不会再留下。” 乌雅氏费双手冰凉,她探出手去放在炭盆上方,试图用热气烤一烤手:“别这么绝情,好歹咱们都是伺候过皇上的女人,也曾姐妹相称过,以前哪怕有再多的不愉快,我都落得这般田地了,也该抵消了。今儿让人请你来,不过是想找个人再说说话,叙叙旧。我病成这样,指不定那一天就没了命,像这样跟人闲聊的机会,以后怕是也不会有了。” 曹玥低头拨弄着大氅上的狐狸毛,漫不经心道:“本宫以为,你从来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自然也不会认命,否则你也不会求本宫给你请医问药了。” 一个求字,让乌雅氏翻过手背的动作一顿,眼里满是阴鸷,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啊,能活着,哪怕是活的窝囊,活的艰难,可好歹还活着不是?只要活着,那想做的事就还能做,死了是干净了,可是不甘心啊。” 所以就算是死,好歹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她这一生最恨皇贵妃,可皇贵妃如今也是遭了报应,缠绵病榻,油尽灯枯,随时都会气绝而亡,她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简直是老天爷怜悯。 除了皇贵妃外,她第二恨的人非昭妃莫属。 因为自她进宫后,她事事算计,事事落空,连自己的宠爱都被昭妃夺了去,还因此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胤祚。 她好不容易生下胤祚,好不容易护着他长到六岁,马上就能进上书房了,却为人所害。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不得不怀疑她和昭妃八字相克,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 乌雅氏越想越恨,一阵气短后痰气上涌,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直接一口痰啐在了火光微弱的炭盆里。 屋子里的人见她如此不讲究,一脸的嫌恶,就连曹玥也下意识偏开两分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景仁宫派去请的太医到了。 太医先是给曹玥行礼请安:“奴才见过昭妃娘娘。” 曹玥微抬了抬下巴,看向乌雅氏:“太医不必多礼,本宫命人请太医来,是想请太医为乌雅氏看诊,还要劳烦太医了。” 这位太医也是太医院里医术寻常,既没有特别出色,也没有特别差的太医,往往这样的太医只是给宫里的答应常在之流请脉,连稍稍得宠些的贵人都不能伺候。 此刻见宫里最为得宠的昭妃对他态度如此和善,太医很是受宠若惊,连连道:“奴才不敢当,奴才这就为乌雅氏看诊。” 有宫女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个小杌子放在炕旁,以便太医坐下诊脉。 往常宫里太医给主子诊脉时,要在主子手腕上搭上一条帕子,还要跪在主子脚边,这样的待遇乌雅氏一个庶人是再也享受不到了,能有太医给她看病已经是万幸。 太医宽厚有温度的手直接搭在乌雅氏冰凉的手腕上,闭眼感受着指尖的脉象,不一会儿,太医睁开眼,起身回禀:“回昭妃娘娘,乌雅氏只是因受寒而引起的寻常高热而已,并无大碍,待奴才开张方子,吃上两日便可无虞。” 他本还想说要注意保暖来着,可当他注意到这间屋子的环境以及想到此地是何地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曹玥嗯了一声:“那这两日的药,就由太医院煎好之后送过来吧。” “是。” 太医退下后,曹玥重新看向乌雅氏:“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并无大碍,既然如此,本宫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曹玥作势就要起身。 乌雅氏见状,赶忙喊道:“等等。” 她这一喊,不论是屋子里的人还是屋子外面候着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乌雅氏。 乌雅氏恍若未察,只盯着曹玥道:“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曹玥还没开口,安凝的反应就极大:“不可能。” 乌雅氏不搭理安凝,连拿眼角看一眼安凝都不曾,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曹玥。 曹玥好奇道:“为何要单独说?难不成你要说的话,见不得人?” 她心中早就有数,也准备如了乌雅氏的愿,只是却不能轻易如愿,不然也是会被人怀疑的。 乌雅氏咬着牙道:“我求你,就当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 曹玥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纠结,纠结了好一会儿,曹玥才不情不愿的点头:“仅此一次。” 安凝一惊,失声喊道:“娘娘?” 曹玥递给了安凝一个眼神,安凝才不情不愿的点头,然后瞪着乌雅氏:“你要是敢起什么坏心思,对我家娘娘做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 被一个奴婢警告,乌雅氏阴沉着脸,心情差到了极点,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安凝是奴婢,但她现在却是连奴婢都不如。 “好了。”等安凝说完,曹玥才出声:“你们都退下吧,出去时把门带上。” 屋子里一众奴才无声后退,曹李氏和安凝也后退两步,正准备转身时,便见原先还虚弱的乌雅氏突然从炕上赤着脚下地,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匕首,目的明确的冲曹玥刺去。 曹玥面露惊恐,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护着腹部。 电光火石之间,安凝伸手推了曹李氏一把,曹李氏正好被推的扑上去挡住了乌雅氏刺过来的匕首,而门外的董答应则是看准时机,三两步冲进来从后面抱住乌雅氏的身子,让她手里的匕首不能再往前刺进半分。 余下呆愣住的奴才们也迅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的绑了乌雅氏。 —————— 乾清宫,康熙刚在上书房里考校过众阿哥的功课,又叫人把自己批过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送去了毓庆宫,叫太子观摩学习后,自个儿才闲着铺了张纸准备作画。 梁九功在旁伺候笔墨,看着上好的宣纸上跃然而上的五官轮廓,梁九功弯着眼睛笑道:“皇上您画的是昭妃娘娘?” 康熙瞥了梁九功一眼,换了支笔换了个颜色填充饱满的唇:“你这奴才倒是眼尖。” 这幅画,还是一个多月前昭妃来乾清宫时,因为四阿哥那事儿自己惹了她不高兴,为了哄人他自己许诺许出去的,只是之前一直没得空画,就拖到了今日。 梁九功嘿嘿一笑:“奴才还是头一次见您为后宫的娘娘作画呢,昭妃娘娘这份恩宠,可是头一份儿的。” 康熙不置可否,恩宠倒是其次,主要是她这个人,也是特别的。 既然都提起了曹玥,康熙就免不得问上一句:“昭妃今日在做什么?” 曹玥的月份大了以后,康熙就算不是每日都见曹玥,也会每日都问一问梁九功昭妃的事儿,梁九功对此都已经习惯了,答案更是脱口而出:“回皇上,今儿冷宫乌雅氏叫人去景仁宫求见昭妃娘娘,所以昭妃娘娘此刻应该在冷宫。” 康熙浓眉狠狠皱起:“昭妃去冷宫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身子重不方便吗,还去那些腌臜的地方,也不怕被谁给冲撞了。” 听着像是斥责的话,可话里难掩关心。 梁九功解释道:“原本昭妃娘娘也不想去的,只是乌雅氏命人传话时说,若是昭妃娘娘不去,就是忘恩负义,还提醒娘娘,让娘娘别忘了自己是如何才能怀上皇嗣的。娘娘是个重情的人,乌雅氏给娘娘的方子,的确让娘娘如愿以偿,想必娘娘正是因为如此,才去冷宫看了乌雅氏,还给乌雅氏请了太医看病。” 一通解释下来,康熙渐渐松了眉头:“就是去冷宫,也得注意些时候,昭妃该是去了许久了吧?” 梁九功心里算了下时辰回道:“约莫有大半个时辰了。” 康熙埋怨了句:“挺着个肚子还挺能跑,去传朕口谕,命昭妃即刻回景仁宫。” 玥儿心软,碍于那点子微末情分任由乌雅氏提出一个又一个的要求,他可不会纵着。 既然她不能主动回来,那他就命她回来,如此也不算是她忘恩负义了吧。 梁九功脸上一乐,正要应声,魏珠却忽的推门而入,连滚带爬的滚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皇上不好了,昭妃娘娘……遇刺。” 正在描绘唇色的笔尖倏地一抖,一副即将画出神韵的美人图就这么被毁了。 康熙却无暇关心,他连事情经过都没有耐心去问,慌忙从桌案后绕过,连大氅也未披,疾步出了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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