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韬这才颔首离开。 潘德岳却因为这个小插曲,表情怪异了好半天,直到冉韬问起了西南两郡的情况,这才正色说起了正事。这么一说,倒也顺势解释了为什么杨嫣会出现在车队里。 杨嫣的情况和冉韬的猜测相去不远,但是等从潘德岳嘴里听了一遍之后,还是让他神色微冷。 冉韬倒没有因此发什么脾气,只是在略想了想之后开口:“她的人应该还留在丹堰。你带上人手跑一趟,跟丹堰郡守把人要回来。” 顿了顿,又道:“少一个人就要他一只手,手和脚都用完了,就借他脑袋使使。” 语气冷静平静到甚至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知道小娘子待底下人的态度,要是少了人、让小娘子伤心,那个丹堰郡守该偿点什么的。他已经很宽厚了,念在也算是这人把小娘子送到他手上。 潘德岳对这做法倒没什么异议,只是他听到这里才终于恍然大悟。 他家将军这么周到,又是关心吃的、又是连身边人都一块关照了,这哪里是爱妾?这分明是要娶正经夫人了!虽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就算是结亲也就是一顶轿子抬进门,顶多宴请一下家里的人——这都得是有身份又讲究的人家了——但是他家将军不一样啊!将军要是想大张旗鼓地办一场、正经走完仪程,那也没什么、还对得起将军身份。 看将军这样子,这样子是打算回了卫州再办? 也是应该的。 毕竟卫州才是他们的大本营。 潘德岳想明白了之后,立刻又道:“杨娘子路上说起过,她此次北上是去路州寻亲的,将军要不要……”也把杨娘子的亲戚接过来。 没说完的话在冉韬那冷得要掉冰碴子的脸色中自觉消音。 虽然不知道哪里惹了主上,但是潘德岳很有眼色地转而道:“属下这就带人去丹堰。” 得到应允之后,立刻带上自己的人就走。 潘德岳:将军刚才是笑了吧?怒极反笑的那种。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时候谁留在原地谁是傻子! 冉韬确实笑了。 寻亲?他怎么不知道杨氏在路州什么时候有亲了?哪种“亲”、“亲家”的“亲”吗?! * 应州城。牌匾还没来得及换的何府。 杨嫣对着这一桌子素菜,脸色也有点儿相映成“青”。 ——这是打算喂兔子吗?! 虽说杨嫣也没有挑食到一口菜都不吃,但是多数时候还是个肉食主义者,对着这一桌子青菜实在产生不了什么食欲。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带她过来的那个士卒。 朱冒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对“清淡”的理解产生了什么歧义,被美人这么轻飘飘地一瞥,黝黑的脸上顿时泛起了明显的红。虽说还没到深冬,但是这天气已经冷下去的时节,青菜也不好找,要凑齐这一大桌子还是费了一些功夫。但能被美人这么多看一眼,好像费什么功夫都值了。 他也不忘替自家主上揽功,“是将军特意吩咐的。” 冉二?特意吩咐?! 杨嫣震惊:他居然是故意的?!……下马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着那条漆黑油亮的鞭子,杨嫣屈辱地动起筷子,含泪干了一碗饭:因为吃的时候思想活动过于丰富,一不留神吃撑了。 吃完饭之后,杨嫣在外面散着步消食。 虽然冉韬好像没有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但是经过前面吃饭的事,杨嫣也不敢到处瞎跑,就在院子附近走了走。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转头问旁边的小兵,“我听闻赵公手下有位澹台将军,你知道吗?” 朱冒:“杨娘子问的可是澹台子义将军?” 杨嫣点点头。 这个姓氏很少见,也没有第二人了。 朱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杨嫣的表情,小心问:“杨娘子可是和澹台将军有旧?还是有什么亲戚在?” 杨嫣摇头:“不,只是听闻了一些澹台将军的传言,一时有些好奇。” 她是来时路上听潘德岳说的这位将军的事迹,对方早些年和冉韬很不对付,借着自身资历对冉韬多有打压。等到后来赵雍既死,冉韬上位,冉韬非但没有伺机报复,反倒却对这位澹台将军礼遇有加、厚礼封赏。 虽然潘德岳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将军如何宽容大度、有容人之量的,但是杨嫣现在急需澹台将军的待遇对标一下她自己。冉韬对军中对头都这么宽容大度,没道理跟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吧? 朱冒不知道杨嫣这一系列复杂的想法,他因为这个“只是好奇”的说法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杨娘子有所不知,早些年和冀州的那场长原坡之战,澹台将军因冒进,令大军深陷重围。那一战军中损失惨重、连主上也身受重伤。战后澹台将军一时想不开,引咎自缢了。” 杨嫣下意识在脑子里接了一个“引咎辞职”,等到朱冒说完才觉得不对……引咎自缢?那个人死了啊?! 朱冒还在感慨:“澹台将军还是想不开,这胜败乃兵家常事,主上还未因此论罪,他竟先一步自绝,着实冲动了些。若是再缓一缓,但是未尝没有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的机会,又何至于此?澹台将军……” 朱冒在说什么,杨嫣已经没有再听了。 她满脑子都是:自.杀?哪种自.杀?!背后中八枪的自.杀吗?! * 新洲郡的地理位置特殊,那位郡守又是个有能耐的人,所以冉韬才不得不带人亲自跑一趟。 他带的人不少,但是进到新洲郡内的时候却是只身而往,只带着随行的亲卫。 原应州刺史手底下的废物太多,好不容易有个能办事的,冉韬还不想就这么把人废了。 大军兵临城下,应州城的新主人亲自前来。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面子又给足了,新洲郡守还能如何?他难不成真的打算以一郡之力,硬抗五州之兵吗?那不叫勇义,那叫没脑子。 新洲郡守诚惶诚恐,“越何德何能,竟敢劳赵公亲来?” 常越是真的觉得何德何能,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郡守,不是什么有大名望在外的名士,甚至因为不会讨好上峰,在原应州刺史是那里都是个边缘人物。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应州城主人一换,他居然得了这独一份的待遇。 ——稍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待遇。 这福气真是谁要给谁去! 冉韬挺满意这位新洲郡守的识趣,但是新洲郡的地理位置特殊,冉韬还是打算换上自己的人。他给这位常郡守几日的交接时间,让人办完事去应州城复命。 常越自觉自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杀鸡儆猴”那只“鸡”、哪敢真用几天,飞快地交代完了郡中事务,直接跟着冉韬返程。 因为事情办得很顺利,等到冉韬回到应州城时天还只是刚有些暗色。 冉韬带着人往应州治所走,路上却听人禀报,“杨娘子似是有事相商,问了几回将军何时归来、什么时候有空。” 冉韬露出些许意外的怔忡,眉眼微松。 但很快就像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一点点抿得平直,眉宇间的神色也冷下来,他语气极淡道:“我这几日事忙,等到酉时之后才能回府。” 禀报之人没有多想,只当将军这是婉拒了,忍不住心底感慨:将军不愧是将军,连杨娘子那等美人求见都能忍心拒绝。 倒是常越忍不住抬了一下头。 天冷下来,日头也短了,现在这时节,过了酉时,天可就黑透了。刚才那人说的又是位“娘子”……这不太合适吧? 刚这么想着,似乎被淡淡地瞥了一眼。 常越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赵公也没说酉时之后见人啊,大约是他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酉时:17-19点 晚上七点多,就还好? 哈哈哈,嫣嫣也这么觉得(狗头)
第28章 后悔了 ◎他绝对在说反话!◎ 夜幕四合, 屋里点起了灯。 冉韬垂眼看着手边被带回来的公文,但是心思却不在上面。他在等人。 他也知道,自己等的人会来。 小娘子胆子很大。 是啊, 胆子不大也不敢一个人北上路州。 想到这里,冉韬终于忍不住脸色一沉。 ——她以为如今的北方是个什么地方?!要不是他拿下了应州,她会怎么样?!! 身侧的手收紧又放松,眼底萦绕的怒气渐渐转为另一种晦涩的情绪。 如今的应州,是他的。 …… 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传入耳中。不同于印象中的轻盈明快, 主人的迟疑犹豫都透过脚步传递过来。 冉韬垂了垂眼:小娘子还知道“怕”?知道怕还要来? 脚步在门前停住,窈窕的影子映在窗上。 在人伸手叩门之前,冉韬已经沉声道了句,“进。” 外面的人似乎僵了一下,但门还是被推开,廊下昏黄的灯光映在女人衣裙上, 为之镀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冉韬一点也没避讳地将人从头打量到脚。 不同于白日里马车上的惊鸿一瞥,他那时的情绪还有一多半浸在久别重逢的惊愕与喜悦里,并没有闲暇仔细地去看看人, 这会儿总算有余裕好好瞧瞧。 小娘子长大了。 不再是少女娉婷、含苞待放,而是真真正正的枝头吐蕊、开得灼灼艳艳。 ……真好看。 冉韬不自禁地轻笑了声。 他瞧着僵立在门口不动的人, 像是没察觉到对方的退却之意, 问:“怎么不坐?” 杨嫣僵硬:“……多谢将军。” 她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晚上该不该来这一趟,对方的眼神简直像是刀子一样,刮得人皮肤生疼。她觉得自己和冉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怎么就到这地步了呢? “杨娘子何必叫得那般客气?” 杨嫣嘴唇动了动, 还是没法对着这张脸叫出“冉二”那两个字来, 气质差太多了。冉二其实不怎么笑, 但是不管笑不笑都叫人非常安心;眼前这个人,虽然在笑着,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只叫人觉得危险。 杨嫣干巴巴地,“不敢冒犯将军。” 不敢呢,还是不想呢? 冉韬又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在这上面为难人,“将和,我的字。” 大概是料定了对方不会开口叫,他说完后就直接问了下去,“朱冒让人带话,说你白日里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杨嫣点头。 她发现冉韬的态度不如预想中的友好,本来该老老实实缩着的。但是她确实有事得麻烦对方帮忙。 “碧楼、还有我带来的杨家部将,如今还在丹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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