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景尤其不想再提那件事,哪怕是在私底下。 面对眼前有些咄咄逼人的女儿,他紧皱着眉头,一副烦躁又焦灼的表情。 祁欢也不管他是否高兴,直接再问:“我就问您,当时外面盛传,都说的是那位信王属意姑祖母,这事儿是他的一厢情愿?还是姑祖母与他算是两情相悦?再也……” 她最怀疑的,还是第三种:“或者是祖父与那位信王私相授受,互相心照不宣弄出来的事?” 若真是她那姑祖母情窦初开,非要恋爱脑,看上了已有妻妾儿女的信王,家里劝她不听,又怕被她连累,所以私下处置了她,明哲保身…… 那祁欢即使再不适应,也会试着去理解他们的不得已。 毕竟不能为了一人私情,葬送一族人的性命! 可祁欢最忍受不了,也最怕的—— 是第三种! 祁文景一直也没做声,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他其实知道祁欢这样刨根问底是什么意思,可——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是扎心的很。 他,回答不了! 尤其—— 他确实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不想叫女儿去深挖那件旧事。 所以,祁文景咬咬牙,最后只道:“我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又怎么可能事事都清楚?你只要知道此事便是咱们全家最大的忌讳,以后莫要再提就是。前尘往事,孰是孰非又怎样?都是追之无益!” 可是他的这般态度,又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好,懂了。我听父亲的劝,今日出了这道门,有关这件事,我不会再跟家里的任何人提起。”祁欢深吸一口,稳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切回原来的话题上,“二妹妹的事,拖不得,父亲您也静一静心,先处理此事吧。” 说完,转身拉开门,当即走了出去。 夜里还是有点凉风的,凉风拂面,才叫她觉得方才在屋子里压抑窒闷的情绪都好受了些。 “小姐,披风。”星罗那里也如遭雷击的愣了半天,见她冲出门去,这才一个激灵,后知后觉的抓起披风追了出来。 祁欢没有拒绝。 她的病还没大好,再是心里不快,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性命开玩笑。 她站在院子里,任由星罗给她裹好披风,系上带子。 看的出来,星罗也是被吓着了,十分紧张,系带子的时候手指都有点不太听使唤。 祁欢于是牵了她的手,露出一个微笑:“走吧,我们回去了。” 彼时的二房院内。 岑氏又是提前备好了饭菜,与祁欣一起等着祁文昂回来。 结果听见院里脚步声,母女俩起身才要迎他…… 还好是动作慢了点儿,否则定要被他踹门的劲道伤着。 祁文昂黑着脸,一脚踹开房门进来,吓了母女俩一大跳。 两人对望一眼。 祁欣小心翼翼的试探:“父亲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只以为他是公务上遇到了什么疑难,还是在衙门受了上封的气。 结果,祁文昂看了她一眼,又想到祁欢挖苦他的话,登时迁怒—— 祁欢那丫头是讽刺他女儿相貌平平,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这他难道不知道? 但凡祁欣生的是祁长歌,哪怕是祁欢那般姿色,他都一定充分利用了自家优势,还用得着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吃瘪? “大人的事,你多什么嘴,没规矩!”祁文昂怒上心头,冷着声音数落了一句。 祁欣也未曾想到他会这般冲着自己来,一时愣在当场。 岑氏见状,连忙扶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出门去,一边低声安抚:“应该是衙门的事,你父亲这个侍郎,正式的任命前两天才刚下来,他事情多,压力也大。你别与他计较,我叫厨房重新给你备饭,你回屋吃去。” 祁欣并不是那种被父母责难一两句就要掉豆子的娇娇女,虽然被骂了,心中也是难受,可想也应该不是冲着她的,她便安抚自己释然,乖乖走了。 岑氏给许妈妈递了眼色,叫她去给祁欣重新安排晚饭,自己带上门进了屋里。 虽然如果是公务上的问题,她帮衬不上,但见祁文昂坐着生闷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安抚:“是衙门有什么疑难吗?老爷再生气……怎么好迁怒孩子?” 祁文昂怒道:“衙门里的事加起来也没大房那个丫头难缠,她现在真是越发放肆,无法无天了,当面就敢指着我的鼻子指桑骂槐,简直不知所谓!” 岑氏自然也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就刚刚吗?您今天没跟公爹一起回来?” 祁文昂张了张嘴…… 确实需要倾诉,以此来纾解一下胸中怒火,可是看见岑氏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祁欣虽然没能帮他什么,但也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给他惹过任何麻烦,相貌这东西是天生的,他总不能当面攻击妻女的长相。 何况—— 岑氏母女只是没生成绝色而已,中上的长相,出门在外也不至于给他丢脸。 这么一想,他立时也有些后悔方才冲动对待女儿的态度。 随后,便强行按下脾气,大概提了提祁长歌的事。 岑氏听了,反而极其不是滋味儿:“那丫头居然有这等造化……不过你不是说公爹和大哥都不愿意吗?” 一副狐狸精的长相,倒是派上用场了。 祁文昂知她的私心,瞪了一眼:“你懂什么?她若真去了王府,就大哥那样的……给他门路他也用不上,最后还不是近水楼台的留给咱们用的?虽说目前看宁王对太子的胜算不大,可大房那个祁欢……那丫头嫁了高门,她不借着婆家势力踩咱们一脚就算好了,你还指望借她的门路走?私下说一句,我倒是希望宁王上位的。” 说起祁欢,岑氏也是胸闷气短的厉害。 最近顾瞻是一天一趟的往家里跑,这个殷勤劲儿…… 大家都是有女儿的人,谁能不妒不怒,就那么当闲事看了? 岑氏思绪一时走偏,就闷声不说话了。 “大哥向来胆小怕事,他不愿意蹚浑水,我明白。”祁文昂心思与她不在一处,拧眉费解道:“我就是百思不解,将二丫头给了宁王,就是死马也当活马医,多给家里留条路,父亲为什么不同意?我一提,还跟踩了他尾巴似的,把我臭骂一顿!” “能是什么?”岑氏随口敷衍了一句。 这些年,她与祁文昂夫妻一体,互相扶持,事实上在祁元铭出事之前,他们的确称得上是肝胆相照的一对儿好夫妻。 所以,祁家旧时的一些隐秘之事,杨氏或许不知道,祁文昂却都多少有跟她聊过。 她说:“是因为咱们那位小姑姑的事,公爹投鼠忌器了吧?你不是说,当年就是因为公爹一力主张与王府联姻,差点把这全家赔进去?” “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祁文昂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为了这个。 可是依着祁正钰的胆识与脾气,他断不该过了三十年,还在为了件旧事畏首畏尾。 “当年小姑姑的死,是有蹊跷吧?”这事儿,岑氏私底下也琢磨一二十年了,也早琢磨出了一套看法。 只是夫妻俩也不会没事就聊这个话题,她便一直没说过。 毕竟—— 她娘家也有些龌龊隐蔽之事,是祁文昂不知情的。 她瞥了祁文昂一眼,“那么巧,她人刚没了几个月,信王就出事了。公爹这人有时候是心挺狠的,可那时候他也还年轻,并且那又不是旁人,是唯一与他一奶同胞的亲妹妹,若真是手上沾了血……会一直放不下,也正常吧?” 祁文昂是不习惯往恶劣处揣摩自己亲爹的,故而从没这么想过。 岑氏一提,他便如醍醐灌顶。 可思忖之后,他却是摇头:“好像不对。若真是父亲为了家族大义,舍弃的小姑姑,以他那个脾气,后面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那么些年,在祖母面前抬不头来。” 岑氏与祁家已故的太夫人不曾相处过,她嫁过来之前老太太就过世了,只是听说老太太最后几年心灰意冷,常年关在佛堂礼佛,替已故的小女儿祈福。 “什么意思?”她一时没太明白祁文昂的意思。 祁文昂又兀自思忖良久,后就蹭的一下,拍案而起,喃喃的道:“我怎么觉得小姑姑是死在祖母手上的可能更大?” 岑氏这就被吓了一个激灵,也捏着帕子紧张的跟着站起来,压着声音斥他:“你疯啦?虎毒不食子……” 但再转念一想,也是蓦然心惊,脊背发凉:“如果当时是公爹鬼迷心窍,想送小姑姑去王府攀附权贵,老太太先窥见了信王府的败相,所以……所以……” 夫妻两个越是琢磨越是不对劲,彼此都胆战心惊。 祁正钰是个唯我独尊的偏执狂,却唯独对送家里美貌的孙女儿们去攀龙附凤这事儿没兴趣,这本身就不合理,除非他是切切实实在这种事上栽了大跟头。 如果当初是他自己及时知错回头,以他的脾气,一开始可能会后怕一阵,可等到过了那个坎儿,只会好大喜功,反而觉得自己颇具眼光和手段,以后变本加厉继续试探去走这条路。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他只在这件事上畏手畏脚的忌讳! 祁文昂夫妻面面相觑,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现了家族里潜藏了三十年的惊天秘密。 岑氏定了定神,“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无凭无据揣测的,你再想想,当年事发前后,有什么迹象?” 祁文昂左思右想,最后却是一筹莫展:“那时候我才刚记事,家中出了如此大事,他们又怎会叫我知道?不过我记得,就在小姑姑没的那晚,父亲和祖母曾经大吵一架,吵得天翻地覆。不过当时小姑姑院子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没人知道他们吵了些什么,也是自那以后,祖母和父亲之间就彻底生分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无凭无据,这事儿确实不好说,祖母最是疼爱小姑姑的,若真是父亲动了小姑姑,祖母主动与他闹,也是解释的通的。我当时确实年纪太小,要真说起当年之事……大哥可能知道的会比我多点。” 但是以祁文景那个得过且过的为人处世态度,他就算知道点什么内情,也绝不可能说出来触霉头。 总之,三十年前的那桩旧事,这一晚着实在祁家内院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祁文昂夫妻闲聊半晌,也是约定—— 事不关己,以后莫提,就收拾歇了。 祁欢这边,等到回了春雨斋,临睡前她也是嘱咐了星罗一遍:“今日我与父亲说过的话,你就当没听见,不准外传,也不要多想。” 起初那事儿被祁欢提起,星罗的确震撼不小。 但毕竟是一件事不关己的陈年旧事了,随后又忙碌了这一两个时辰,小丫头心绪已经平复,自是谨慎的点头应下:“奴婢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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