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祁文晏道,“府里的人都能料理。” 说着,他又多看了顾瞻一眼,继续道:“我这里不得空,你们自己四下里逛逛走走去吧。” 祁欢并不过分给他献殷勤,只点头道:“好。” 刚要再转身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忍不住多嘴又问了一句:“对了三叔,你对面的邻居,我看你们两家共用的一道大门,应该是两家的关系还不错?今日你这边设宴,也请了他们前来吗?” 祁文晏的神色如常,语气淡淡的随口道:“她应该不在家。” 看上去,也不像是关系有多好,或者多热络的样子。 祁欢见状,便就识趣的没再多言。 她和顾瞻从厅里出来。 祁文晏这里她是头次来,又因为是自家三叔—— 祁文晏拿着她当小孩子看,她也不客气,一时兴起,就拽上顾瞻,两人沿着祁文晏那道分水岭一样的隔断墙一路走过去。 且走,祁欢且是点评:“我三叔这人当真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说是出来自立门户了,这宅子就不能好好修一下吗?你看这……这座小院的入口在对面,中间砌了墙,他这边就这么窄窄的六尺宽的小暗巷了,直接拆了不行?留着又没什么用,以后下雨还积水的。” 顾瞻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两眼,抿着唇,不予置评。 两人继续走。 又遇一座乱石堆叠的小山,怪石嶙峋,约莫是一丈多高,顶上建了一座视野极好的小亭子。 祁欢一时兴起,想上去吹吹风,鸟瞰一下风景,结果绕着祁文晏院里这半边地方找了个遍也没寻到上去的台阶。 顾瞻道:“这凉亭的入口应该也在隔壁。” 祁欢仰头盯着上面的凉亭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顾瞻见她不动,就主动牵起她的手:“你要想上去,那我们去对面?” 祁欢这才重新抓住了重点:“是啊,你说对面住的是你家亲戚,是什么亲戚啊?关系还不错?” 顾瞻笑了笑,只模棱两可道了句:“是一个以前一直借住在我府上的晚辈,可能是觉得我回来了,不太方便,就搬出来了。” 祁欢没有多想,她对这亭子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执念,再看看艳阳高照的天色,便拒绝了:“我三叔不是说对面的不在家吗?虽然共用一个门脸儿,到底也是两家人,主人家不在,我们过去也不太好。天有点热,我们去回廊上,找个地方纳凉。” 顾瞻顺从的被她拉着走了。 他并非刻意想要隐瞒祁欢住在对面的云澄的身份,只是云澄的身份过于特殊,现在又蓦然发现她和祁文晏成了邻居,他心里便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这些年,帝后二人都将云澄保护的很好,在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前…… 谨慎起见,并不想过多的谈论甚至评论这件事。 他二人走回荷花池边上,为了清净,就没有往前院去,而是在池塘的这一头,找了个僻静处。 顾瞻靠着一根廊柱站着。 祁欢与他面对面,坐在回廊的栏杆上,顺手折了一片最大的荷叶,做帽子扣在头上。 正在和顾瞻玩闹,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对面就蹭的站起来。 起的太急,险些一头栽进荷花池里。 好在是顾瞻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手,扶着她腰身又将她按坐回去:“小心点儿。” 祁欢抓着他的手,却是目不转睛盯着对面回廊上大步流星走过去的姑娘侧影。 那姑娘身上穿着军中的软甲,身姿落拓挺拔,侧影的线条轮廓一如初见时那般利落洒脱。 虽然中间隔了个巨大的荷花池,祁欢还是笃定自己一定没有认错人,那就是上个月和她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待到姑娘的身影走下回廊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看向顾瞻,“我一直忘了问你,上个月我在宫里见过她,她是谁啊?” 她原是想具体描述一下,毕竟这姑娘的特征极其明显,她脸上有道疤…… 可即便祁欢内心并无半分鄙夷之意,却依旧觉得这样刻意的描述她的外貌是种亵渎和极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话到嘴边,她又临时选择了闭嘴。 顾瞻虽然本没打算现在就与她多说,可既然当面遇见了,他就没再继续瞒着:“是,她就是之前一直住在我府上的亲戚,我亲外甥女儿,云澄。” 祁欢立刻明了:“那不就是……太子殿下的孪生妹妹?她就是陛下的昭阳公主吗?” 怪不得,那天在宫里遇见,连云珩和云峥那些人都得如众星拱月一般让着她的! 皇帝的公主! 皇帝陛下唯一的女儿,也是嫡出的女儿! 可是这位公主…… 到底还是颠覆了祁欢脑海中的固有认知。 她眼巴巴的看着顾瞻。 顾瞻唇角扯出一个笑容,面上神色很平淡:“我姐姐当年怀的是双胎,怀孕的时候又十分辛苦,生产时候两个孩子里面太子长得比较好,云澄就十分瘦小羸弱。我姐姐是陛下的继后,有些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在她入主中宫之前,陛下的后宫里曾经有过几年无主的日子,各宫都在博弈这个皇后之位。我姐姐生产那会儿,错失了后位的德妃心有不甘,就联合了先皇后留下的几个死忠奴才趁虚而入,对她和孩子下了手,当时太子侥幸逃过一劫,可混乱中……” 他的语气微微涩然,不由的顿了一下。 祁欢于是了然:“昭阳公主脸上疤痕便是那时留下的?” 顾瞻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祁欢的错觉,她觉得那一瞬间他眼眶有点红。
第226章 他是不是得管我叫舅母?(二更) 顾瞻的情绪,到底也没有泄露的太明显。 随后,他往旁边别开了视线,继续说下去:“陛下和我姐姐,乃至于云湛,他们都觉得对不起她。伤口太深,根本无法修复医治,她又是个女孩子……他们都怕她受到伤害,所以就对外掩下了那场后宫祸乱的细节,之后便一直宣称是公主身体孱弱,需要静养,被送去了温泉行宫。起初的几年,是陛下怕她受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和议论,一直严密保护,没叫她公开露面,对宫里更是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私下议论公主,或是将公主的真实情况外传。” 话到这里,他却又突然笑了一下,语气里便有了几分淡淡的骄傲。 继续道:“可是这丫头大概是天正反骨吧,别人家的女儿娇养起来,多会养成刁蛮嚣张和欺软怕硬的性格,她的性子却极好,自懂事起就未曾因为容貌之事困扰过,并且一意孤行,非要去军中谋个职位,不肯呆在宫里无所事事。” 云澄当时的原话,其实挺震撼的。 那时候她才刚刚十二岁。 虽然从小跟着顾瞻和云湛他们习武练功,身体锻炼的不错,可毕竟是双胎里面先天不足比较虚弱的一个,那时候她身子骨儿还是瘦瘦小小,干巴巴的一个,十分的稚嫩。 她当着皇帝的面闹脾气,争吵。 她说:“我不要待在这个后宫混日子,父皇你后宫里这么多的女人,她们除了涂脂抹粉和勾心斗角的糟蹋日子,这辈子到底活得什么劲儿?父皇你能养着她们一辈子,自然也能锦衣玉食的奉养我一辈子,可是说到底,她们哪怕就只些摆设,也好歹有个一技之长,可以以色侍人,那我呢?” 她又说:“你看见宫里这些人看我的眼神了吗?人人都怕您和母后,他们面上表现的对我再是恭敬,可是谁都知道,他们看我像是看废物,甚至是怪物。能像看待一个乞丐对我抱有几分怜悯的,便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善意,在他们更多人眼里,都是鄙夷,讥诮和不屑。” 她还说:“当我身在高位,享受到了旁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荣耀时,我在他们眼里就会变成十恶不赦之人。其实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管他们是羡慕嫉妒还是仇视,谁都改变不了我身为觐朝唯一最尊贵的嫡公主的这份荣耀,可我就不想永远在这个阴暗的充满了恶意的皇宫里呆着了,我不想终有一日,真的把自己活成个一无是处,只有一身虚假荣耀的废物。因为我不想在您和母后,还有哥哥的眼里都变成一个真正面目可憎的怪物。” 一个人,即使心如磐石,也不能够长时间呆在一个过于阴暗的环境里。 因为人心在坚韧的同时,又是极脆弱的东西。 它太容易动摇和受到外物的影响了。 二十岁朝气蓬勃,受万千宠爱的小公主,那时的她,心思无疑是开朗和阳光的。 万千荣耀加身,父母兄长的宠爱,叫她有足够的资本和后盾去面对和迎接周遭所有的恶意和虎视眈眈的窥伺。 可—— 那也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而已! 不得不说,她是个很通透也很有远见的姑娘。 而她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本来就对她抱有亏欠的皇帝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咬牙顺遂了她的心意。 而云澄破例进了京郊大营,自然也是靠的挂名在平国公府名下的关系。 她原就是拥有特权的公主,投胎投的好,那也是她个人的本事,而并非原罪。 她不想被完全困在那个身份制造的阴暗牢笼里,可该是她的就是她的,借了一点顾家的关系保她在军中争得一席之地并且飞快的站稳脚跟,她亦是活得坦然。 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求能立多大的功劳,总归她不再是个只能依附于旁人的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而在军营里,有个更大的好处就是—— 跟一群军旅粗人混在一起,行伍之人,谁人身上没有几道疤? 没有人再会吃饱了撑的,对她的容貌品头论足,因为她脸上的旧伤就阴阳怪气的投来异样打量的目光,毕竟在这个军营里,大家信服的是你的战功和本事,而不是靠着一张脸混吃混喝的。 她像是一朵向阳而开,开得肆意张扬的花儿,知道去哪里寻找适合自己扎根和生长的土壤。 无声无息中,将烙在身上的不良印记变成寻常。 所以,一晃数年过去,今时今日的昭阳公主依旧活得明媚又张扬。 祁欢是个防备心比较重的人,很少会对什么人一见钟情的生出好感来,云澄就算一个。 人心的自信、坚韧、与明媚,即使不宣之于口,也总会通过气质,眼神,甚至行为动作,在无形中表露出来的。 那姑娘身上,就天然的带着这种散发着美好氛围的感染力,强烈到会叫人下意识忽略她的残缺。 “她是个豁达乐观的好姑娘。”祁欢由衷的感慨。 说着,不由的目光深深看了顾瞻一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姐姐能做一国之母了,她一定是个心有丘壑,特别通透明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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