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风临抱了他的厚大氅过来,他披上之后就当先出了门。 另一边,云澄回了自己院子,见了等在花厅的贾公公,问了一下宫里的具体情形,然后衣裳也没心思回房再换,就催着他快走了。 两人去到大门口,祁文晏已经等着了。 云澄没什么表示,直接埋头上了马车。 虽然骑马会更快一点,可她这会儿有些心思不定,想自己安静的待会儿,就想也不想的钻进了马车里。 贾公公见到这位祁大人,却是不免意外,但也很快重新定下心神,拱手作揖:“祁大人。” 祁文晏颔首还礼。 算是给顾皇后面子,连带解释了一句:“夜里出行多有不便,正好我在府中也无事,陪同送一送。” 白天云澄的及笄宴过后,有关昭阳公主殿下的驸马已经选定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在宫里宫外都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散开了,贾公公自然也是心里有数。 他看了眼马车,见着里头云澄未曾出声反对,就也没说话。 翻身上马。 一行人踏着寒气极重的夜色,缄默中匆忙奔向皇城的方向。 马蹄声踏着开始落霜的街面,哒哒哒的格外清晰响亮,就仿佛是脆生生踩在人心上一般,听在耳朵里,既难受又叫人心烦。 云澄在马车里,裹紧了身上的皮毛斗篷,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心上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好在他们这宅子就在皇城边上,一共也没多远。 但是夜里宫门看守会格外严格些,所以即便是贾公公亲自带队,到了宫门前也是免不了要下马交涉接受一定的盘问检查的。 车马停下,云澄打起精神从窗口探头出来。 祁文晏懂规矩,所以不等她开了已经打马凑到马车边上道:“入夜了,我一个外臣,不方便进内宫,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寒冬腊月的夜里,尤其是在这宫门之外,到处一片空旷,连个遮挡风霜的地方都没有…… 云澄道:“不用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回去吧。” 祁文晏依旧坚决:“你先忙你的,若是确定今夜不回了,叫人出来说一声我再走。” 云澄虽是个小姑娘,可是军旅出身,有时候领了差事彻夜巡街在外走上一夜都是常事,也曾为了行军,荒山野岭里赶过夜路。 她原就不是那种矫情需要过度呵护之人,可是赶上自己心思不定甚至有些恐惧忧虑这样的冬夜里,有个人坚定的站在这里说要与她共同进退…… 这一瞬间,也仿似是背后多了一重壁垒。 心里,莫名也觉得踏实多了。 云澄抿了抿唇,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前面贾公公已经交涉好一切。 见着侍卫开了宫门,祁文晏就自觉打马退开了一边。 云澄扒着车窗,又多看了他好几眼,这才重新退回了马车里。 马车消失在黢黑的长长门洞里,矗立在面前的巍峨宫殿群,莫名像极了一只巨大的吃人妖怪,冰冷又丑陋。 宫门在眼前再度闭合,祁文晏这才翻身下马。 风临跟着他,主仆二人走到稍远处路边的树下遮风。 祁文晏双手抱胸,靠在树上,视线却锁定在旁边高高的遮挡住他视线的宫墙上,表情看着有些冷。 风临站在旁边,小声的感慨:“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身子骨儿其实是一直都不大好的,只是他夫妻二人治下颇有手段,所以一直以来才得以瞒人耳目,遮的比较严罢了。” 祁文晏没接茬,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道:“宇文沧新派过来接替东方暮的人到了吗?” 大成的探子总算不似叶寻意那女人一般的自以为是和没脑子,因为担心东方暮的遗体会是个引蛇出洞的诱饵,所以京兆府衙门认尸的告示贴出来至今,那具尸体也一直无人认领,前几天已经草草拖去乱葬岗埋了。 风临原是为了取暖,在旁边不断的跺脚直溜达,闻言又赶紧重新整肃了神情:“照您的吩咐,一直盯着宁王府的那个女人了。至于大成的朝廷方面,暗卫所行之事不会被搬到明面上商议讨论,暂时并拿不准他们会派谁过来。” 让盯着叶寻意是祁文晏的意思,因为他说宇文沧只要没有放弃叶寻意这条线,就一定会重新派人联络于她。 只要守株待兔,就能顺藤摸瓜,再次拿捏住大成方面露出来的狐狸尾巴。 祁文晏此刻的这张脸上,已经不带任何的情绪,甚至与平时公堂上对人的那副冷脸都不一样。 他瞳孔之中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冷黑暗,沉吟着道:“叶氏毕竟只是个区区女子,宇文沧就算有心利用,可吃了这次闷亏之后也应该会适当的警觉清醒,要想叫他继续在这女人身上加筹码,可能……是得想办法推一把,增加一下他对那女人的信心了。” 东方暮无论身份还是身手都不一般,他蛰伏在大觐京城几个月,就这样突然折在这了,宇文沧应该也有切肤之痛,被气得不轻。 风临偷偷瞄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将藏在心里快一个月的疑问给问了出来:“那天……您就算是为了取解药,可是为什么出手那么重,直接把人给结果了?” 多派些人手围堵,趁着东方暮在长宁侯府附近落单,拿下他逼出解药,然后再装作误认为他是宁王府的人不敢随便取他性命把人放了,那事也就含混过去了。 可他这主子那天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独自追上去,还把人给杀了。 宇文沧那边指不定怎么警惕猜疑呢! 这般冲动不计后果的行事,虽然的确是他家主子发疯起来会做的事,可…… 他挺长时间不发疯了,风临不适应,心里甚至都难免有了怨言的。 祁文晏也侧目瞧向了他。 风临自知多嘴僭越,正待要跪地请罪,却发现他居然没动怒,反而气定神闲道了句:“他认出我来了。” “啊?”风临一时未解其意。 第一个反应是您又不蒙面,追上去跟人干架,人家认不出您来才不正常吧? 但紧跟着,祁文晏却话锋一转,又再问道:“我与姬从缨那个废物长得像吗?” 风临心下猛然一惊,勃然变色之余更是低呼出声:“您是说……” 他原是以为祁文晏说的被认出来,只是被认出来他是大理寺少卿,毕竟他现在对外显露的身份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骤然出手之后暴露了,杀人灭口这算常规操作。 却不想—— 他所谓的认出来,是这个认出来。 风临也被吓得不轻,后又庆幸—— 还好是及时灭口,东方暮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这里,心思一时间千回百转,起起伏伏无数次,等勉强定下神来却见祁文晏还是一副认真请教的表情在定定的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风临只觉得头皮发麻,虽然知道祁文晏肯定是不愿意听,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少主您的样貌还是随这边多些,与家主还有老家主他们……的确像得不多。只不过,到底是一脉相承,也难免……是有……几分……” 风临这辈子就没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陈述事实而已,他却磕磕绊绊,到最后都觉得舌头打结一般,几乎就要变结巴了。 而就算这样—— 他也还是刻意规避,没敢把最关键的一句话给说出来。 可他不说,却并不代表祁文晏自己就不知道! 他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变得冷凝起来,眼眸里浮现出明显的戾气。 外甥像舅嘛…… 所以,这么些年,说他是祁正钰的私生子,全京城都深信不疑。 他恨死这个该死的出身了,恨姓祁的,也恨姓姬的,恨不能将自己这身血肉剔除,全部还给他们! 可终究,痛恨纠结了这么多年,至今他也没能做到。 尤其到了现在—— 他有了想做回一个正常人的妄想,想把自己永远困在祁文晏的这具壳子里了,以后可能就更难做到了! 人生当中的取舍,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心情一瞬间莫名坠入谷底,他索性狠狠闭上眼,对这外物的一切眼不见为净! 宫里这边,云澄去到凤鸣宫,前来看诊的太医已经走了。 寝殿之内,顾皇后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汤药亲自喂给皇帝吃。 皇帝的面色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润,乍一瞧就能看出是个病态的脸色,尤其…… 他神情之间都显得格外憔悴疲惫。 “歇两天吧,我叫李总管去给吏部传旨,告知他们罢朝两日了。”顾皇后一边喂药,一边轻声的道。 却只是通知他,而并非是商量。 皇帝也没反驳,只是咽下苦涩的药汤,然后才说道:“就说朕是偶感风寒。” “嗯。”顾皇后微微点头。 皇帝又道:“朕不在你这,明日就搬回寝宫去,省得旁人猜疑。” 这一次,顾皇后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又喂他把剩下的大半碗药喝完,她拿帕子给皇帝按了按唇角,又递了水给他漱口,这才重新正视他的面孔道:“朝政交予太子暂代几日吧,陛下正好趁机歇一歇。” 事实上,这两三年之内皇帝理政就已经是常年带着太子在身边,亲自传授教导了。 可也实在是因为太子年纪还小,若是过早全数交付…… 难免会引发朝堂猜疑。 皇帝今年也才刚四十有七,若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又怎会着急放权,叫才十多岁出头的太子挑大梁呢? 而现在顾皇后说的这话,放在夫妻关系不好的人身上,皇帝只怕立刻就要起猜疑,但他二人却仿佛商量的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皇帝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就点了头:“嗯。晚上先别叫他了,省得他又跟着操心朕的身体,明日一早再传他进宫。” 两人刚是将这些事商量好,殿外焦嬷嬷就亲自提着灯笼将云澄引了进来:“陛下,娘娘,公主殿下到了。” 皇帝原是半躺着靠在一堆大迎枕上的,瞧着女儿进来,立刻就挣扎起身。 顾皇后赶忙扶了他半边身子,另一只手要去再取两个枕头。 “儿臣来吧。”云澄立刻就要上前帮忙,却被顾皇后挡开了。 她神情严肃,动作却十分的细致用心:“你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你父皇受不住,先去旁边烤烤火。” 云澄悻悻的只能缩了手,顺从的走到旁边,蹲到火盆旁边,一边捞起了个手炉暖手,一边忧心忡忡的盯着床榻这边看。 顾皇后重新帮着皇帝调整了个比较舒服惬意的位置靠了,也就起身给云澄腾了地方:“不说是你父皇病了,轻易也见不着你的面,过去陪着你父皇说说话吧。” 云澄平时的确是有些骄纵过头,并且也不愿意受这宫里的约束,故而就不怎么往宫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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