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爷爷才带着阿布史和他们会和。 两只捕猎用的蒙古细狗看到主人回来,不停地摇着尾巴,爷爷朝细狗身上一点,阿布史就心领神会,在幼鸟身上揉了一把,将几片绒毛放到狗鼻子边上。 它们于是凑上前来嗅闻,很是骄矜。 其中一只打了个喷嚏,另一只则歪着脑袋,视线锁定了绒毛的出处,知道这只金雕不出意外将是下一轮的狩猎伙伴。 爷爷微微沉吟,眼神在两条狗中间来回了几趟,旋即拉过打喷嚏的那只,指导卡班拜也有样学样,可当他把带着气味的手伸下去时,细犬却避开了。 爸爸咕哝了一句,听上去大意是“狗能嗅到不好的味道”,然后他从装诱食的桶里取出一些细碎肉沫,交给卡班拜,让他给一点一点喂给眼看快饿死的幼鸟。 一行四人启程折返。 马群跑到快看不见山的时候,卡班拜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仿佛看到有两个黑点在朝峭壁的方向飞去,但他一眨眼,就又什么都没有了。 幼鸟在他怀里着急地吃着肉块,比起刚抓到时嗉囊空空肚子瘪瘪的模样,现在好歹摸着有点东西,不像个干巴巴的鸟条。 可接下来怎么办呢。 卡班拜绝望地想。 他不想驯鹰,所以从来没在爷爷上课时认真学习过,平时也很少去喂前后两只被爷爷驯养的大鸟,更别说照顾幼鸟。 他扫过板着脸的爷爷,不知在想什么的爸爸,喜形于色的哥哥,觉得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比毡房里的铁皮炉还要重。 这是一条生命的重量。
第109章 安澜是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 她猜到了这群人是来掏鸟的驯鹰人,也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生存机会,于是干脆放慢呼吸趴在鸟窝底部装死,配合着原本就瘦弱的外形,十有八九能把竞争者推出去。 可谁想到这伙人竟然是想一网打尽。 倒不是安澜把注压在对方的“行业良心”身上,而是因为像她这种状态的幼鸟就是带回去也不一定养得活,哪怕再贪婪的猎人都会掂量一下。 等她被一双手捧起来塞进衣服里,借着这股温热刺激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驯鹰人带来的小孩不是一个是两个。 金雕巢穴并没有那么容易寻找,这家金雕猎人又有两个看脸几乎同龄的小孩要教养,所以死马当活马医,不管能不能养活先掏回去再说。 此时此刻安澜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两脚兽搭档在部落里有着极为“糟糕”的风评,只是根据线索做了这个让她想吐血的推断。 该说还好是幼崽吗? 如果是一两岁大的金雕,被捕捉之后会经历更严苛的训练,而所谓的“熬鹰”也就是为这些大鸟准备的招数,只是地区传统不同,“熬”的方法也不同而已。 可是就算幼崽身份能让她少遭点罪,安澜也完全轻松不起来。 转生三世,她非常明白传承的重要性。 想想结构完好的狮群是什么样子,再想想没有长辈教导的柠檬和萨沙刚来时是什么样子,她就为学习机会的丧失而心痛不已。 光拿虎鲸来说。 从语言到生活习惯到社交礼节都是从祖母鲸那里传下来的,人类基地里再有经验的野化训练师也只能教会圈养鲸一些最基本的狩猎技巧,这还得是通过大量的实战摸索。 上辈子她还在当“训练者”,这辈子她就得在马背上祈祷这户捕鲸人家足够有经验,不说能把鹰驯得跟自然个体那么强大敏捷,至少千万不要是那些自说自话的野路子。 驯鹰驯鹰,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鹰猎。 换句话说,不管前期什么样,总有放飞的一天。 只要她具备足够的捕猎技巧,不至于在野外饿死,到那时干脆找个放飞的时候脚底抹油光速跑路,也不失为一个重得自由的好办法。 安澜把小男孩手上最后一点肉丝吞咽下去,默默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这具身体还是太虚弱了。 没等把更多细节想明白,人类衣服带来的温度和难得的饱腹感就齐齐袭来,加上枣红马小跑时有节奏的上下颠簸,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连什么时候到达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安澜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脚下的地面干燥又柔软,像是用许多布料堆叠起来的,往前稍微探一点喙尖能碰到竖直的栏杆,同时晃动的还有盖在笼舍外的黑布。 这种设置应该是为了防止幼鸟应激,和当时那个小男孩直接用衣服遮住她眼睛的操作目的一致。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安澜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时,黑布被撩起一角,小男孩端着两个小碗在笼舍边盘腿坐下,先是用手指试了试右边碗里的水温,然后才拿起左边碗里的牛肉条,往水里一泡。 食物被塞进栏杆缝隙时还在往下滴水,水珠顺着布料表面流到安澜窝着的凹陷处,在长久的停留后被完全吸收,带来一股潮意。 随着一条条碎肉被塞进来,笼舍底部也越来越湿冷,给脚爪造成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在安澜转移位置之前,那个站在悬崖上的老人就从视野范围之外走过来,重重地在小男孩头上拍了一下,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似乎是责备的话。 然后她就看到小男孩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弄食物的方法不够细致。 安澜:“……” 看起来就非常强势传统的爷爷,不管做什么都是沉默寡言的父亲,隔着毡房门都能听见抱怨声的母亲,一高兴或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眉毛和音量的哥哥,还有一个脾气好手却笨的弟弟—— 这个驯鹰世家家庭内部似乎问题很大。 好在被称为“卡班拜”的小男孩学得很快,每次被爷爷训斥过打过之后,他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对还很脆弱的幼鸟来说也算是个慰藉。 安澜被捕捉时只有十二天大。 在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哈萨克毡房里,她吃着人类为“增进感情”徒手喂的肉食,有时被放出去在草地上笨拙地走几圈,偶尔被提溜去用温水泡泡脚爪和腹部,慢慢活过了一个月。 五周大时,她作为雌性的体型优势慢慢凸显。 抱着竞争者过来串门的阿布史从那以后都是兴致勃勃地来,火冒三丈地走,完全没料到在窝里大一圈的小鸟竟然会被后来居上。 这也怪他挑的时候没看清楚性别。 大多数猛禽都是雌性比雄性体型大,有像虎头海雕那样雌性只是比雄性大一点儿的,也有像角雕那样雌性极限体重可以达到雄性两倍的。 金雕没有角雕那么夸张。 但客观存在的体型差距还是让安澜很高兴。 某次阿布史不知出于什么念头把竞争者放进毡房,正好赶上她在笼舍外面放风。对强弱有既定印象的竞争者凑过来,还想啄她脑袋,结果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安澜追在它身后,用慢慢成长起来的喙部狠狠啄它脑壳,把它啄得找不着北,只能迈着脚步笨拙地朝毡房门外逃窜,看上去颇为滑稽。 卡班拜和阿布史同时进屋时,竞争者毛飞了一地,背上头上染了好些粉红色。 后来阿布史就学乖了。 至少安澜再没找到机会进行复仇攻击。 毛茸茸的白团子在六周大时长出了一些黑色短羽,主要集中在翅膀和背部,看着像是被摁碎的了奶油放多了的奥利奥饼干。 黑羽开始生长后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得很快,七周大时,安澜从背部到翅膀已经完全被黑色覆盖,尾羽也慢慢穿出,只剩脑袋、脖子和腿还是黑白相间的模样。 卡班拜很高兴。 他大概觉得把一只半死不活的幼鸟喂养成这副模样是件很值得庆祝的事,但又跟那些来找爷爷和爸爸的客人合不来,所以只能私底下偷偷庆祝。 就算如此,安澜也逃不过被评头论足。 驯鹰是这个部族的传统,也是人们最重要的社交话题,每当有其他驯鹰人来串门时,卡班拜爷爷都会把他们引到两只幼鸟面前。 安澜听不懂他们在说的话。 不过有些信息并不一定需要精通哈萨克语才能意会。 如果来人一边点头一边重复爷爷说过的词汇,大概率是和他有着相同驯鹰理念的类型,这种情况下他就会心情不错;如果来人说的话比爷爷说的还多,大概率就是有不同意见,这种客人离开后他就会心情很差。 作为大家长,他心情差,小孩们就不好过。 安澜第一次被带出去训练时就赶上了这么个时候,那天老古板倒没朝金雕发火,只是全程阴着脸站在一边,好像谁欠他的钱。 训练项目是架鹰。 对鹰把式来说,无论出于培养感情的目的还是出于熟悉指令更好出击的目的,驯鹰时最基础的一环就是让鹰能安稳地站在手臂上。 但猛禽不是鹦鹉,不会因为从小被近似“手养“就做出习惯性的亲人举动,自己往人身上站。 卡班拜在爷爷的瞪视下把全套装备穿好,特地检查了好几次手套的松紧,这才从桶里掏出诱食。 安澜已经吃了好一阵子血食了。 大自然的味觉调节再次生效,现在她看见这半只血淋淋的野兔,压根想不起来兔兔有多可爱,满脑子都是“好吃”。 她在指令发出后的第一秒就踩到皮套上,然后低头把兔肉从皮毛里撕扯出来。 这是场很成功的一次训练。 原来就打算在练会扑猎后找个放鹰的机会远走高飞,安澜不可能闲着没事去和驯鹰人对着干,除了给自己增加训练量和潜在的惩罚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在卡班拜架着她往毡房走时,安澜看到爷爷不由分说地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然后板着脸,把压在舌头底下的纳斯拜往地上一吐。 烟灰和草木灰做成的粉末把他的牙齿染成暗色,配上那张死人脸,要多恐怖有多恐怖,难怪这户人家连爸爸都是个锯嘴葫芦。 安澜打定主意要离他远点。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种阴着脸的训斥很快也被倾泻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因为一个谁都没想到的状况—— 飞行困境。 从九周大到十一周大,安澜一直在做追逐牵线兔肉的训练,羽毛逐渐丰满后,她能很顺利地从半人高的架台上滑翔到草地上。 十二周大时,卡班拜在训练科目上加入了三四十米距离的扑食,显然是准备强化飞行技巧,可就是这一项训练让安澜栽了个大跟头。 不是翅膀不够强壮,也不是尾羽不够发达,而是她很难找到那种飞行的感觉。 每每张开双翼拍打几下之后,她就会莫名其妙地从两米高处歪七扭八地摔下来。 这事第一次发生时安澜直接被摔懵了,第二次、第二次……第几十次发生时,她开始怀疑这两只翅膀是不是有什么人类灵魂难以理解的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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