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有点想吐,以至于她不得不站在原地调整片刻才能试着活动四肢——如果还存在四肢的话——来判断这回穿越的是哪种动物。 反馈是即时的。 这个动物有一双能够扑腾的“手”,有一双能够抓紧张开握紧的“脚”,并且直立站在地面上……一些选项被从目录上划去了。 至少她没有穿成蛇或者鱼。 不过眼下这是安澜能进行的全部思考了。 下一秒钟,因为扇动“翅膀”和活动脚爪带来的糟糕体验就像一辆开了三百码的车直直地撞在她身上一样,把全部氧气都从肺里撞了出去。 寒冷。 极度的寒冷。 温度使她对身体失去了控制,肌肉收缩造成剧烈的颤抖,绝望地对抗着如刀剑般在皮毛缝隙里戳刺的冷风和随风拍打到身上的细碎雪片。 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就会被冻死。 安澜还在头晕目眩,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背后撞了她一把,把她撞得重心向前,跌跌撞撞地摔到了一面墙上。 这面墙出乎意料的柔软。 质地有点像是……皮毛?但更厚实,也更温暖。 然后墙面自己挪动了起来,把她整个裹了进去,暖烘烘的像棉被一样的东西从脑袋一直盖过背部,盖到脚掌,把所有寒意都挡在了外面,狂风的呼啸也为之一静。 没有了扑打在脸上的雪片,也没有了被冻毙的危险,安澜总算能平静下来,好好看一眼周围的环境了,不过她眼前有遮挡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瞥见脚下的情形。 两只覆盖有鳞片样外壳的脚爪,看起来很稚嫩,很幼小,结结实实地踩在两只更大的脚爪上面,因为寒冷蜷缩成一团。她的皮毛是灰色的,对方的皮毛则是一种脏兮兮的白色。 这具身体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只帝企鹅幼崽。 安澜不知道该为自己又回到了南极而感慨,还是该为接下来危机四伏的人生而叹气,此时此刻她心里百感交集,只能把脑袋抵在温暖的皮毛上,从父亲的存在里吸收勇气。 父亲。 毫无疑问。 帝企鹅幼崽都是由雄性从它们的育儿袋里孵化的,在孵化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也由它们来提供庇护,雌性则会抓紧这段时间在遥远的海洋里觅食,吃饱喝足后折返回来,接过带崽的重任。 从脚爪大小来看,安澜可能才出生没几天,难怪完全没有能力从暴风雪中保护自己。 这个穿越时机不能算好。 成年帝企鹅有足够的能力在险恶的南极生存,可幼崽却是无比脆弱,面对环境和掠食者毫无任何自保能力,在科学家的跟踪调查中,每个帝企鹅大群的幼崽成活率都很感人。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 难道曾经穿成小狮子、小老虎、小金雕的时机就算好吗?穿越目标是随机的,穿越时机是随机的,就跟玩饥荒选了全随机开局一样,何时轮得到她来选择,又哪里来的余裕去想东想西想这些呢? 一定是上个世界的安逸把她养得有些懒怠了。 必须尽快适应才行啊。 安澜闭闭眼睛,在心里不断回忆着自己曾学过的知识,也回忆着当虎鲸时在南极经历的点点滴滴,直到危机感把惰性从皮肤上一点一点抹去,露出了潜藏数十年的锋芒。 企鹅爸爸动了动,把她搂得更紧了。 等到这场暴风雪过去,安澜或许应该好好看看这具身体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然后再仔细观察一番企鹅大家族的情况。 帝企鹅总会用群体的力量去对抗恶劣的环境,但是也因为它们以群体为单位生存,幼崽一旦离开父母的视线就很容易走丢、被落到大团的边缘。失去了长辈的庇护,它们很有可能会死于饥饿、死于打斗或者死于下一场暴风雪。 所以不能心急。 只有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安澜才能安全地去寻找另一个特殊的个体,用爪子在雪上刻字,用翅膀拍打节拍,怎样都行。他们是前后脚死去的,如果按照上个世界的规律,这回如果诺亚也来的了的话,穿越进来的个体应该和她岁数相当。 或许她也可以现在弯下腰去悄悄看一眼周围,说不定正好能和另一只小企鹅对上视线? 但是外面太冷了。 父亲的育儿袋里又太暖和。 皮毛裹覆在身体上又柔软又舒适,让安澜眼皮沉沉、睡意朦胧。 所以她决定一切都可以等。
第226章 暴风雪下了很久很久。 天色非常灰暗,并且有一种更暗的趋势,透进育儿袋里的光不消多时就完全熄灭了。现在可能是七月,或者八月,正是南极在经历极夜的时候。 安澜苏醒时感觉到自己在移动。 准确地说是在被企鹅爸爸带着朝某个方向移动,因为脚爪上站着只幼崽,它走路的方式比平时更加摇摇晃晃,安澜跟着它走路的节拍摇过来晃过去,到边缘时又被柔软的皮毛抓住,像在坐一架动物特供版的秋千。 风雪一定是小了。 她理智地在脑海中模拟。 假如风暴还在刮,帝企鹅大群一定会趋向于站在原地抱团取暖,为幼崽们遮风挡雪,如同一块块不可撼动的岩石,而不是在无边无际的冰盖上载着负重转换位置。 可是问题来了—— 安澜的企鹅爸爸似乎是个新手。 在不到两百次心跳的小碎步移动中,这位老父亲成功地在不平整的冰面上平地摔了四次,两次成功地用胸鳍支撑住了自己,一次向前摔倒差点把她闷死,还有一次向后摔倒,差点让她从育儿袋里飞出去。 在这个环境温度下暴露在外绝对是致命的。 安澜不得不在“如山的父爱”之下拼命挣扎,比指甲刀还不中用的小爪子在老父亲的爪子上刨来刨去,希望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下一秒,天光大亮。 企鹅爸爸用一个微微后仰的姿势把肚子上松垮的皮毛给“提”了起来,翘着爪子低着脑袋凑近了来观察她的情况。 从安澜的角度只能看到越来越近的黑色的下巴,然后是因为歪头而露出来的水红色的嘴巴和乌黑的眼珠,里面透着慌乱,似乎还有一点羞赧。 啊…… 它肯定是发现自己太笨拙了。 安澜很想叨一叨老父亲的脑袋或者毛茸茸的胸脯,告诉它最好待在原地别动,但她现在还太幼小,只能低头叨叨老父亲的脚爪。 企鹅爸爸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 不过在垂头丧气之外还有些更深刻的东西,当安澜继续和长着鳞片的脚爪作战时,它发出了十分柔和的鸣叫声,调皮地交替挪动着两只脚爪,把她颠得朝后一倒,整个倒进了育儿袋里。 安澜抽抽鼻子,决定继续睡觉。 等她再次清醒的时候,绒毛缝隙里透进了桔红的亮色,冰面上像撒了几千几万袋食盐一样散落着细细碎碎的冰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帝企鹅大群所在的冰架一定离南极点很远。 当然了,海岸线也是遥不可及的。 那里的冰层太薄,虎鲸和豹形海豹随时随地可能突破进来抓住落水的企鹅,边上还有虎视眈眈的贼鸥等着分一杯羹。 企鹅爸爸和幼崽所在的聚居地可以避开那些风险,然而需要从海岸线一路跋涉回家的企鹅妈妈就没那么走运了,它们离开时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再见面时往往损失惨重。 安澜尽可能不去想如果这具身体的母亲在觅食或者跋涉时不幸遇难会怎样,她知道那样一来自己的结局一定会非常难看。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企鹅爸爸都没有挪动。 它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偶尔活动一下脚爪和胸鳍,任由许多用步行来放松筋骨的同类从身边经过。 期间还发生了一场混乱。 有只雄企鹅从大群一侧挤到另一侧,不管不顾地向其他雄企鹅发动攻击,试图把肚子底下的幼崽拖出来塞到自己的育儿袋里去。 不幸的家伙。 它要么是在孵蛋时把蛋掉落在了冰面上,要么是在幼崽孵化后没能及时提供保暖,从而失去了这个繁殖季节的珍宝。 失去幼崽的成年帝企鹅是没有理智的。 每当有这样的存在出现时,整个帝企鹅大群都会警惕起来,防备着自己的孩子被抢夺,或者在成年企鹅的激烈争抢中死去。 不幸的是,每个繁殖季节都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家长会经历失去幼崽的心碎,它们把心碎带来的负面情绪倾斜在其他家长身上,将幼崽死亡率再度拔高,达到三分之一这个恐怖的数字。 安澜被叨了一次。 这对小企鹅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体验。 忽然有一张坚硬的嘴巴从育儿袋下面穿刺进来,一口咬住她的脖子用力往外拖。当她被松开时喉咙上仍然有挤压造成的疼痛感和窒息感留存,好些时候都不曾散去。 企鹅爸爸战斗得很英勇,虽然它做爸爸是个新手,做战士却是个老手,又是推又是啄,把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跌跌撞撞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晚些时候,远处传来了悲痛的高呼声。 这次冲突之后,企鹅爸爸开始更加频繁地提起育儿袋检查幼崽的情况,每次都会用嘴巴拨弄她两下,把她用力往更暖和的地方塞。 安澜由此舒舒服服地度过了穿越的第二天。 第三天伊始,一切就没那么太平了。 她从睡梦中醒来时感觉到肚子里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好像有一团火焰被放在里面缓慢地灼烧,毒液沿着血管朝四肢百骸蔓延。 出于本能,她立刻向父亲求助。 企鹅爸爸低头张开嘴巴,从口腔里分泌出粘稠的液体俩进行投喂,但是每次分泌出来的量都很少,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少。 食物的味道……不怎么样。 食物的功效……更不怎么样。 安澜觉得自己像是在吃减肥奶昔,不,减肥奶昔好歹也有点真材实料在里面,这会儿她吃的东西完全是没什么太大意义的欺骗餐,支撑五千记心跳都是奢望。 本着有总比没有强的精神,她还是一次一次地要求着进食,企鹅爸爸喂饭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敷衍,直到某次它张开嘴巴却没有任何东西涌出,彻底宣告弹尽粮绝。 也难怪。 加上孵蛋它已经忍饥挨饿两个多月了,就算之前有什么食物储备也差不多该消耗光了,现在完全是依靠毅力在支撑而已。 快点回来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五天时安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脑子都是“妈妈去哪了”和“妈妈怎么还没回家”的绝望念头,因为饥饿导致的虚弱,不管老父亲再怎么提起皮毛低头张望,她都没力气去回应了。 帝企鹅大群中的幼崽开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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