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打起来吗? 阿库斯塔身后跟着的两只幼崽比大多数同龄豹子都要幸运,在席卷天敌的大洪水中幸存了下来,这种幸运会不会在今天终结呢?领地争斗会给它们的命运蒙上又一重阴影吗? 这些幼崽已经有十四周大了,比起成年美洲豹健壮的身体来说还很纤细瘦小,虽然不处于更小的时候那种打也打不了、跑也跑不掉的状态,但总体来说也没好到哪去—— 只是跑出十米和跑出五十米的区别。 林登做了一个深呼吸。 如果说刚才看到幼崽时他心里跳跃着快乐的情绪,那么此时此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动,正在身体里无法抑制地下沉,但那双扶着摄像机的手却纹丝不动。 镜头里画面稳定。 阿库斯塔压低身体将两只幼崽护在身后,前爪死死抓进地面,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咆哮,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它似乎指望用咆哮声将对手吓退,而不必真的进入到战斗当中。 在它对面,伊西穆卡娜停下了脚步。 年轻强壮的领主雌豹好像没预料到警告的发生,当然也可能是预料到了但却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从镜头里看,它的姿态几乎没有改变,只是抽了两下鼻子,判断着风中传来的气味。 “她在想什么呢?”桑德拉喃喃地说。 是啊,在想什么呢? 林登把镜头推进,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得知动物心中的所思所想。 在用动作迷惑对手吗?伊西穆卡娜的智慧已经在过去无数次的遇见中别证实;是在轻视对手吗?西瓦尔巴还站在边上,很难说它会不会出手相助;还是说,是在安抚对手呢? 母亲这个概念,对它来说是什么呢? 下一秒钟,林登得到了解答。 伊西穆卡娜主动退后了两步,放弃了原来打过领地标记的那棵大树,转而选择了稍微靠后些的另一棵大树,在树皮和树根处留下了崭新的标记。 整个过程中西瓦尔巴都静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打个哈欠,完全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就好像它不是陪同伴侣过来巡逻领地的、而是来四处看风景的一样。 面对这样的景象,始终保持警惕状态的阿库斯塔到底还是放松了一点,没有再摆出随时随地都会往前扑的模样。 躲在母亲背后的两只幼崽原本已经被吓到了灌木丛里,此时也忍不住在树叶的遮挡下——虽然这种遮挡没有半毛钱作用——探出脑袋来观察外面的动向。 “她撤退了。”豪尔赫吞咽着说,“……不可思议……你见过这种事吗?” “我不能说我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桑德拉半开玩笑地说,但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好像生怕打扰了眼前的这一幕似的。 毫无疑问。 伊西穆卡娜和西瓦尔巴正在释放友善的信号。 这天的对峙以阿库斯塔带着幼崽转身离去告终,让摄影组心生暖意的是这头被称为“母亲”的雌豹仍然在老地方做了领地标记,并没有因为缓冲区面积改变就尝试扩大活动范围。 它们的感情似乎不是单方面的。 看到这样的景象,林登一直到晚上都保持着美好的心情,但正因为他的心情太好,摄制组成员和当地环保局联络人员个个都没逃过一顿碎碎念。 什么时候能恢复通行啊? 大导演恨不得抓着他们的衣领摇晃。 他真的很需要追踪这个美洲豹家族接下来的动态,无论是新出现的雄豹,还是明显在酝酿着进攻动作只是没在南边施展的领主,要是因为道路不通、监控设备没得放,最终错过什么精彩画面,可是会在接下来好几十年里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失落的啊!
第272章 安澜在做标记时其实没想那么多。 这次去南部领地交界区本来就是为了例行巡逻,顺道观察一下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动向,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灾难,怎么想都得回乡探个亲。 这一趟运气还特别好。 离缓冲区还有一百多米路,安澜就嗅到母亲的气味了,等面对面相见,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除了有点消瘦之外状况不错,背后跟着的两只小猫崽子也都活蹦乱跳。 就是精神状态……很紧绷。 想想也不意外:又要带着幼崽躲避洪水,又要费尽心思给它们找吃的找喝的,还得防着其他掠食者因为活动区域缩小更防不胜防的袭击,用简简单单的“受累”一个词都没法概括那种惊心动魄。 安澜对大猫的肢体语言知之甚详,一看母亲摆出进攻架势就知道它已经处于绷断的边缘,为了避免发生直接冲突,干脆先退一步传递出停战信号。 结果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母亲做出了友善的回应,幼崽们也没被吓跑,就是河中心架着的摄像机存在感实在有点高,稍微一偏脑袋就能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说实话——摄影组的出现是件好事。 受限于地理环境,人类要到雨林里来活动必须经过周严的准备,通过分析他们的活动模式可以得出许多身处丛林无法接触到的信息,包括不仅限于洪灾后林间道路的重建情况、营地物资的到位顺序和环保部门的工作重心。 人类还能给很多问题提供解法。 从穿越的第一个世界开始安澜就认识到了人类在大自然中扮演的角色。与其指望盗猎者通通死绝、因环境变化导致的食物资源短缺一夜之间恢复如初,不如现实点,把人类造成的问题交由人类来解决。 虽然她在亚马逊雨林生活了四年都没碰到过不长眼的盗猎者,但谁也没法保证将来这种人就一定不会出现,更没法保证泛滥在潘塔纳尔的人、兽冲突不会在雨林边缘地带发生。 有个摄影团队一年到头跟在背后固然侵犯了隐私——如果动物有隐私的话——但也确保了关注度,而关注度带来的安全往往比它带来的隐患要多。 反正她也习惯了。 每个世界被拍的纪录片和科普节目拿出来排一排,怎么都能养活一个小网站了,甚至还会因为物种丰富而显得特别多姿多彩。 抱着这样的想法,安澜对活跃在领地里的摄影组一向很宽容,现身互动是小事,稍微拦一拦危险源也不算什么,有时还会主动制造有趣的场面让他们拍个痛快。 让她高兴的是—— 入驻一年后,这群两脚兽终于派上了用场。 事情还要从洪水过后说起。 地面完全显露出来的那天,安澜带着一家人回到了往日最常待的栖息之所去查看情况,而黑背则留在了高地,直到三天后才来同他们会合。 后来一段时间,这只闯入他们生活的雄性美洲豹保持着两天停留、一天消失的活动频率,出于好奇,安澜让诺亚跟着去看了看,发现它每次消失时最后的落脚点都在北部缓冲区。 明晃晃的窥探欲和进攻欲。 就差没直接说它在打北部领地的主意了。 这个状况对上了安澜心里的美好设想,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看黑背都保持着越看越满意的状态。诺亚同样乐见其成,甚至还在背后推了一把,提高了在北部地区的巡逻频率。 黑背去北边活动十次里面有九次屁股后面跟着一只摆出“哥俩好”姿态的黑色大猫,只觉得如芒在背,想要打下一片专属领地的欲望越发强烈。 一看逗得差不多了,诺亚见好就收,把北区靠近缓冲地带的活动权限交给了黑背,自己则和安澜要求的那样,把视线转向了从未踏入过的东方。 东部地区活动着的雌性美洲豹对安澜来说是个老熟人,但那头雄性领主她却几乎没有见过,只是通过标记气味了解到对方在一年半前上的位。 先去试探一下,如果可行的话……这次领地扩张就往东部动一动吧。 两位领主达成共识,没过几天,诺亚就踏上了出门查(挑)看(衅)情(对)况(手)的路,这一去去得非常干脆,直接踩过了缓冲区。 当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身上带了一点抓痕,牙刀还龇在外面,随着走路的步调拉动嘴角,约莫是哪里被伤到了正在忍疼。 嗅到陌生的气味,软软有点紧张,但这一次它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往树上跑。安澜温和地跟妹妹碰了碰头,又伸长脖子去迎接闷闷不乐的大黑猫。 诺亚凑过来和她碰了碰鼻尖,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侧躺下来,懒洋洋地舔着嘴角。那里有一道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划痕。 东部领主悍不畏死——这是他对整场战斗做出的总结性评价。听到这样的吼叫声,安澜不由得放慢了舔伤口的动作,脑袋里飞速盘算着该怎样调整接下来的计划。 仿佛意识到她的迟疑,诺亚支起身体,把整个试探过程复述了一遍。因为背对着河流,他也没有用更迂回的方法,而是直接在地面上写了字。 两头雄豹在核心区域的池塘边狭路相逢。 一个照面的功夫,对方就扑了上来,全然不顾客观存在着的体型差距。前爪拍、后爪蹬、抱摔、翻滚……所有能造成伤害的手段都被拿了出来,诺亚在整个过程中做出了好几次有效回击,但对方越挫越勇,丝毫不在意身上流了多少血挂了多少彩,一心要把入侵者留在领地里。 死斗型的对手吗? 很少碰到,但是的确存在。 而且这种攻击欲让安澜想起了那头生活在东边的雌性领主,后者也是这个样子,每回碰到的时候不是在挑衅就是在挑衅的路上,交接地带做的小动作也很多,好像在渴望着战斗似的。 诺亚说自己没碰到这头雌豹,但在走进核心区域时嗅到了它的气味。气味很新,说明这头雌豹在洪水当中存活了下来,可是里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处,说明这头雌豹可能受了伤,或者生了病,不在最佳状态。 要不要去看看呢? 暂时没法直接从雄性这里下手的话,像从前那样先驱逐雌性领主、然后集中力量把雄性领主推出去,也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安澜机械性地舔舐着黑色皮毛,脑袋里各种念头转了又转。管它呢,她最后想道,反正对方在缓冲区作夭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反作夭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只不过是走得更远一点而已。 趁它病要它命才是荒野中的生存之道。 第二天清晨,安澜带着软软直奔东部边界线,也懒得用覆盖领地标记的手段做战斗宣言,一前一后地越过了这些标记连成的分割线。 领主雌豹出现的速度很快。 姐妹俩走进领地还不到一百米远,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发出了威吓的吼叫声。声浪在雨林茂密的植物之间碰撞、回荡,直到变成某种活地狱般的响动,能让所有入侵者为之胆寒。 但安澜并不是在为这种吼叫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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