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斯玛对视一眼。 现在可以确定了,她就是要到软放归区去。 这些栅栏对成年非洲象来说其实完全像纸糊的一样,但营地里的小象都把栅栏当做了绝对禁止区域,除了脾气特别暴躁的和受到惊吓的,几乎没有个体直接冲击过这些设施。尽管如此,看着非洲象用敲击示意人类开锁还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真是活见鬼。”我的丈夫说道。 他的手非常诚实地抓起了钥匙串。 让人惊讶的是,在栅栏门打开后,达达带着五头小象在进门的那块区域逗留了好一阵子,直到当班保育员匆匆赶来给幼崽们喂完配方奶,她才带着象群继续往软放归区深处走。 这一次闲逛走完了野化课程不曾深入过的区域,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探索环境。 走累了之后,小象们在水源地喝了点水。达达盯着水面看了老半天,又用前腿探了探,一脚探不到底,于是重新退回来,带着迷你象群去了一个更小的泥塘。隔了三个小时,象群主动回到了过道附近,吃完了中午的一顿加餐。在太阳升到天顶时,它们甚至找到了一棵无花果树,排排挤在大树底下,以往一直用水泥屋顶挡太阳的小象们觉得这种乘凉方式无比新鲜,挤着挤着就推搡起来。一直到傍晚,达达才带着它们走回圈舍。 自始至终,其他五头小象都表现得相当驯顺,好像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头象的命令行事。 经历过长期的人工驯养,有些还经历过严重的暴力伤害,它们对早期和家人一起生活时保持的作息本该十分陌生,可此时此刻,在小头像的带领下,它们却表现得像一头头真正的野象,只是年龄小了一点,象群组成古怪了一点。 一个疯狂的念头于是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们应该把过道打通。”我告诉威尔。 “如果他们跑进软放归区深处,很可能会出现意外。”威尔却说,但他的神色不太坚决,显然也觉得今天看到的一切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最后让步道:“我认为我们得多观察几天。”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每天清晨,当班保育员会打开第三圈舍的边门,把“跳级”严重的小象们放进软放归区,随后一直跟在不远处,观察并记录它们的“日程”,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再监督着它们回到圈舍里。 整整一周时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一周之后,威尔拆掉了过道上的门,从此以后,第三圈舍的小象就可以像第二圈舍的小象一样,直接通过过道进入被提前划分好的软放归区。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达达展示了更多生存智慧。 她不知怎的精确地掌握了营地维护泥塘的时间,每次都能带着迷你象群走到刚刚被推好的泥巴地里去;除此之外,她还记住了每天下午三点物资车从软放归区外面开过的声音,并把汽车的引擎声当做了“下午茶”的饭铃,有一天刚下过雨,物资车没法开进来,她甚至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小头象的举动和迷你象群的变化不仅让整个营地的员工大为惊讶,也让亚成年们好奇不已,用阿斯玛的话来说,它们“完全被迷住了”。 阿丽耶今年才一岁半出头,和第二圈舍的大块头隔栏并排,还不到人家的耳廓高。对亚成年们而言,迷你象群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玩过家家玩得特别煞有其事的孩子,但正是因为这份煞有其事,反倒让习惯了听从安排的它们有些蠢蠢欲动。 每天清晨、中午和傍晚,当迷你象群路过两块软放归区中间的栅栏时,这七头小象都会准点出现,跟着行走一段距离,走到双方都看不见彼此之后,部分亚成年还要站在栅栏尽头拼命张望。 某次威尔进去维护泥塘,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和雇员们分享,说他看到达达和第二圈舍里的米玛在隔着栅栏牵鼻子,好像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打开了两块软放归区之间的门。 起初,两个小象群只是遥遥相对。 后来,迷你象群在达达的呼唤中踏上了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的行程,而那七头亚成年则是习惯性地跟在了后头,有些不安地,有些踌躇地,甚至是有些羞涩地,但却分毫不差地踩上了节奏。 我们被这份惊喜打得措手不及。 在这片群星照耀下的古老大陆上,非洲象们以它们自己的方式交流着,对于那些小秘密,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等到了一直在等到的东西。
第422章 安澜做了一个马鲁拉果味的好梦。 梦里有叽叽喳喳的埃托奥和多纳特,有正在做恶作剧的母亲阿达尼亚,有温柔的阿涅克亚,凶巴巴的阿伦西亚,一本正经的阿梅利亚,还有被孩子们缠得没办法正在摇树的外婆卡拉。 随着树干的摇晃,马鲁拉果像雨点一样掉落,她卷起几颗果子,还来不及放进口中,周围的景象就骤然一变,摇树摇到头晕的变成了她自己,排排坐等着吃果子的则变成了更小的象崽们。 不对啊—— 站不稳的感觉……好像在加重?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下一秒钟,撞击感就从左半边传了过来。 往近处看,莱娅失去了重心,半个屁股都坐在她腿上;往远处看,阿丽耶和阿蒂拉正在艰难地躲闪;再往远处看,半点不让人意外,又是塔姆和阿拉法特这对前世冤家在圈舍里作夭,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天还没亮就演起了全武行。 安澜:“……” 这象群真是一刻也带不下去了。 以前它们还收敛一点、好管教一点,自从迷你象群走上正途,象群成员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之后,这些两岁、三岁的大孩子就开始放飞自我,不是在整活就是在整活的路上,保育员一来就往她背后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超级加辈”了。 自己小时候难道也有那么闹腾吗? 安澜翻了翻脑海中仍然光亮的回忆,又想了想从前长辈们的态度,忍不住叹了口气。 圈舍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东西被拖动的声音,再过一会儿,轮班保育员就会带着食物进入软放归区。迷你象群里最小的成员也差不多快要两岁,配方奶占食物的比重正在迅速下降,她这里更是完全没有,想解馋就得去小家伙们那里蹭。 这么想着,连朝过道走的脚步都有点沉重了。 莱娅丝毫没察觉到小阿姨的绝望,一看安澜穿过栅栏门,就闷头追了上来,现如今它做这种黏人姿态压根不分场合,别说象群是要去进食,哪怕就是去喝个水、泡个泥巴,它都非要挤到第二的位置来,再神气活现地冲着后头晃晃尾巴。 走在第三位的一般是阿蒂拉。这头小象今年两岁半大,因为从小和家犬一起长大,所以染上了一点狗的习性,有危险时它总是第一个上,没危险时它就是最大的危险,爱好撒欢,特长拆家,安澜甚至怀疑它至今还分不清自己属于哪个物种。 和阿蒂拉比起来,走在第四位的阿丽耶就听话多了。这头两岁大的小母象性格不太独立,往好了说是驯顺,往坏了说就是怯懦。平常如果安澜身边空着,它就一定会凑过来;如果位置已经被莱娅占据,它就会退而求其次之,跑去黏阿蒂拉。 在四头母象背后,才是两头快要三岁的小公象。 被安澜疑心是“前世冤家”的阿拉法特和塔姆每天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明明分开来后就会温和很多,但一看到对方的脸,一嗅到对方的气味,脑袋里的那根引线就又点着了。哪怕眼下只是走个过道,两头小公象也谁都不肯让谁。 阻止安澜过去“物理劝架”的是骤然嘈杂起来的大象电台,准确地说,是其异常喧闹的诱因—— 诺亚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通过嗡鸣声和她打招呼,平心而论,他对象歌的掌握已经比刚来草原时好很多了,但在真正的野象耳中却还是十分不伦不类,活像外国人在说话。 他说得不怎么样就算了,还非得每天说,早晚都说,一天不落,于是现在野象们也形成了条件发射,一听到这声音就得在频道里抱怨几句,内容左不过就是“这小子又在说怪话”。 安澜第一次听到时还有点忍俊不禁,到后来就可以面不改色地绕过这些抱怨,一边给自家伴侣“回彩信”,一边从大象电台里抓取更有用的信息。 此时此刻,有两个象群正在吵架,发出来的嗡鸣声像发电报一样密集;有一个象群正在庆祝新生命的诞生,但因为旱季渐深,又有些忧虑,发出来的嗡鸣声忽高忽低;还有一头公象正在传递来自更远处同类的信息:今天到处都听不见暴风雨的雨云,看来是个适合出门泡泥塘的好天气。 今天的确有个好天气,也适合做一些特别的事。 吃完早饭,第三圈舍和第二圈舍的小象汇聚到一起,保育员们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闲散地跟在后方,而是又引来了第一圈舍的亚成年们,似乎想让三群,现在是两群小象,来一次正式的碰面。 这个年纪的亚成年块头已经相当惊人,当它们缓慢走近时,就算是安澜也得抬着脑袋才能和走在最前方的母象对视,可和体型比起来,这些小象的脾气又是出奇的温和,甚至可以说是随便,看到迷你象群里这种逆年龄驯顺的状况,它们表现得有些疑惑,有些不习惯,唯独没有什么不满——但也没有要跟着听话的意思。 果然,第一圈舍比第二圈舍要难“攻略”。 这五头亚成年的反应没有出乎安澜的意料,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自己可以顺顺利利地把它们,因此也没有涉及什么特别的诱引措施。 没办法,对方毕竟都已经到了可以放归的年纪,行为模式也差不多定调了,要不是有她异军突起,营地估计根本就不会考虑做两手准备,现在放出来接触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接下来两周里保育员的所作所为基本上对上了安澜的推测——目前营地设想当中的二代象群组成应该就是第二圈舍和第三圈舍的成员,顶多再加一些在阵地转移前被救助过来的新成员——在确信这些亚成年无法融入之后,雇员们立刻着手准备起了今年的放归程序。 最开始,他们似乎是想把亚成年运进草原。 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安澜知道营地已经联系好了车辆,也确定了初代象群目前所在的位置,还给第一圈舍里的居住者们做了几次相当全面的体检和生存能力监测,只等最后的运输。 然而,就在货车最终开进营地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基普加各夫妇竟然打消了运送大象的念头,转而要求雇员们关闭第一圈舍,把全部五头亚成年都引到软放归区深处,然后打开了隔开那片特定区域和真正的草原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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