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阿达尼亚率先出面顺理成章。 要不是阿涅克亚性情大变,稍微受点刺激就要和铁网过不去,有一次不仅把铁网撞得凹进去一块,还差点把后面栅栏的木桩拦腰撞断,吓得当天值班 的安保人员险些直接启动电流开关,卡拉后来就有点拘着它,由它出面也挺顺理成章。 可一句“顺理成章”无法抹消观察者的忧虑—— 卡拉象群和初代象群不同,是完完全全的野生大象,是不可预测也不可控的。既然阿达尼亚的鼻子能够穿过围网间隙,就有能力攻击里面的小象,哪怕不造成生理伤害,也有可能让它们对和野生同类进行肢体接触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从而影响到达拉加营地对二代象群的放归期望。 所幸……事情没有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阿达尼亚在铁网边平静地站了很长时间,软放归区里的亚成年们却始终毫无动静,半天不见动作,达达好像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扇了会儿耳朵,跺了会儿脚,就甩着鼻子跑到后面去赶人。 被头象催促的二代象群成员这下躲不过了,但最后站出来的不是年纪最大的母象亚贾伊拉,也不是莫名有些蠢蠢欲动的曼苏尔,而是看上去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阿蒂拉。 它小跑上前,像一只撒欢的小狗。 其他小象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有一种“肃然起敬”的姿态,而围栏外面假装吃草实际上眼睛都在往这里瞟的野象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放下望远镜,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他想起先前教小象们分辨植物种类的时候,明明保育员们提前在部分植物上涂了苦味剂,避食训练时也很成功,结果最后达达突发奇想,来了个诱食“测试”,其他小象都犹犹豫豫地拒绝了,就阿蒂拉一个笨到中招,而且是反复中招。 当时在场的保育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自己的低血压被治好了,事后还有人感慨:要是达达恶作剧说火坑“好玩”,它估计也会窜进去趟一趟。 阿达尼亚显然也被女儿的“忠实拥护者”挑起了兴趣,一直保持着的平静姿态有了些许裂痕,但那裂痕非常细微,而且朝着善意的方向,因为接下来,它以一个对大象来说都慢得有点过分的速度缓缓伸出长鼻子,小心翼翼地探到了小象跟前。 先是上下嗅闻,然后是轻柔地触碰,当阿蒂拉因为直面陌生巨兽而惶恐不安时,阿达尼亚又把鼻子定在了原地,耐心地,温和地,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慈爱地等待着,直到小象开始向它靠拢。 自始至终,达达和妹妹象都没有移动。 露皮塔和后来赶到的阿斯玛已经开始小声欢呼,李发现自己正在向各路东方西方的神明祈祷,祈祷营地有位置足够好的摄像头,可以把这应该刊登在杂志上而不是丢进记忆落灰的影像拍下来。 让观察者感到喜悦的事并没有就此完结。 这天晚些时候,阿达尼亚非常给面子地把所有雌性亚成年都接触了一遍,曼苏尔、塔姆和阿拉法特这些年纪小的雄性亚成年也都捞到了社交机会——唯独贾希姆遭到了以后退示意的拒绝。 太阳挂上天顶的时候,阿达尼亚慢慢地把长鼻子从铁网里收回,站定看了达达一会儿,好像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然后它慢慢转过身,愉悦地,甚至可以说是志得意满地回到了象群当中。 卡拉带着其他野象站在距离铁网约有八、九米的地方,没有漏掉一点细节。当阿达尼亚走到它们身边时,阿梅利亚主动迎了上去,用鼻尖拂了拂妹妹的脊背,随后又嗅了嗅它鼻子上的气味。 “我觉得那是一种鼓励。”李乐观地说。 “至少肯定不是在表达反对。”露皮塔说。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阿达尼亚之后,卡拉象群的其他成员陆陆续续地和二代象群进行了接触,到最后,年长的头象也没有错过。那是一个相当正式的会见,和摄影师们记录过的两个象群相遇时的接触相差无几,事发当 晚,就连威尔都忍不住小酌了两杯。 当然,可怜的贾希姆仍然没有得到同等待遇,似乎大多数野象都对最近窜个头飞快的亚成年公象有些排斥,不过它也找到了自己的安慰:埃托奥显然很乐意和它隔网交流一点“男子汉的日常”。 到目前为止,露皮塔的“突发奇想”都收获了正面效果,这也让她在两个月后提出的又一个“疯狂想法”在营地里得到了许多忠实的拥趸—— 既然都熟悉了,是不是可以放出去了呢? 支持者认为:卡拉象群除了个别成员以外都没有过激举动,而且最近阿涅克亚也平和了许多。现在它们每次到营地造访,两个象群都会隔着铁网打招呼,有时还会静静地相处一会儿,就算打开软放归区,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很小。 反对者如阿斯玛提出的观点则非常实际:奥卡万戈有超过两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淹没在水里,并不是什么私人拥有的、面积狭小的保护区,一旦小象打定主意要逃跑,或者跟着卡拉家族离开,那真是像鱼游入大海,再想赶回来千难万难。 双方都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露皮塔提出的意见就这样被搁置了,拖啊拖啊,拖到旱季过去,雨季到来,象群赶在人类之前,替他们做好了决定。 暴雨淹没大地的时候,卡拉家族按照原计划踏上了征程。它们走得十分洒脱,好像对两头小象很放心一样,被留下的达达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小家伙倒是低落了两天,不过很快就被劝住了。 这在营地看来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二代象群作为一个家族已经有了凝聚力,这种凝聚力并不会因为它们和结构更完整、经验更丰富、甚至还和头象存在血缘关系的野象群深入接触就分崩离析。 退一万步说,现在就是想跟着走也走不了了。 这年雨季,达拉加营地第一次打开了软放归区。 那天天气很好,可以看到的空域里都罕见地没有什么积雨云,太阳像火球一样升起,朝四面八方洒下金色的光影。 十三头亚成年非洲象依次从铁门中走出,保育员们不紧不慢地跟着,背后是偶有人声的营地,面前是天蓝和草绿相接的大海,而他们照看着、保护着、祝福着的小象则是一尾又一尾灰色的小鱼,大的领着小的,勇敢的牵着怯懦的。 达拉加最偏爱的那一尾游在队伍的最前方。 朝阳在它眼睛里投下了光点,不被畏惧的翳浸染,也不被犹疑的雾遮蔽。 像亘古闪烁的星星。
第428章 转眼间门,半年就过去了。 软放归区与放归区连通后的生活比安澜想象的要平静许多,保育员们仍然定时为象群提供食物,定时把象群带回营地过夜,定时驱离在附近现身过的危险动物……就像带孩子们参加供食供水供药供帐篷供保暖物品的“荒野求生夏令营”,半年下来,最振奋人心的事竟然是跟岩蟒狭路相逢。 至于野象群……安澜一直让象群定期发出“排斥信号”,再加上每回出行时边上都跟着保育员,有时还跟着越野车,跟着荷枪实弹的土著向导,稍微机警点的野象都会主动避开,家族里有新生儿要保护的甚至退出了这片区域。 在与同类的社交上,二代象群可以说是毫无发展,但在地貌探索和食物认知上,哪怕年纪最小的莱娅和阿丽耶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安澜带着它们,每周都走到比上一周更深入湿地核心的地方,见过漫布河湾的纸莎草丛,见过巨人般耸立的猴面包树,见过次第生长的凤凰棕榈,把自己幼时学过的知识倾囊相授。 保育员们意识到了她在判断植物可食用性这件事上的正确率,只在象群头几次接近营地不供应的灌木时稍有阻拦,后面都是谨慎旁观。当然了,在小象被可食用植物扎破嘴巴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时发生时,他们也会迅速地提供帮助。 不知不觉间门,象群成员已经可以很自如地在各种灌木中穿行,精确地挑出最适合被推倒食用的大树,省力地晃落树冠上饱满的果实了。 安澜的下一步计划是带它们去河里糟蹋荷叶根茎,但在沿河走动时,她注意到这一带栖息着少量鳄鱼和河马,回头想想自家象群的战斗力,这个本来很靠谱的计划顿时不了了之—— 成年非洲象的确是非洲的战力巅峰,亚成年体的战力就要打个折扣,要是被人类饲养长大的亚成年,打个折上折都还嫌少。 身后这群小象近年来基本都被养得“心如止水”,虽然不像野象后代那样容易在横冲直撞时“招惹”到其他猛兽,但在更年幼者受到威胁时,也必然不会像野象后代那样熟练地进行保护和恫吓。 年纪最大的母象亚贾伊拉稍微有点意识:在诺亚被送来时,它是反应最激烈的象群成员,几乎是立刻地摆出了进攻姿态,赞塔也好,阿蒂拉也好,都是在它暴起之后才有的动作。 安澜对这头母象的预期定位是阿伦西亚,也一直在把它往这个方向培养,但体型摆在那里,至少现在这个阶段,光靠亚贾伊拉是不够的,就算再加上另外几头母象,加上她自己,也是不够的。 这样看来,如果想更安全地在湿地外围行走,哪怕只是为了更安全地在河畔活动,象群里现有的几头亚成年公象也得有“保护家人”的意识才行。 贾希姆是二代象群里块头最大的非洲象,那体型只能用“鹤立鸡群“来形容;哈米西性格懒散,但在被要求维护泥塘时也能使出巨力;尼雅对吃饭有种奇怪的执着,一天从早到晚都喜欢埋头在灌木里,架不住象牙长得快,看着还挺能唬人…… 野生公象的地位相当边缘化,是为了防止成年公象长期在象群里逗留,阻碍母象与非血亲公象的正常交配,或者伤害没有自保能力的幼崽,但现在它们的年纪都还很小,并没有到该出去闯荡的时候,仍然属于象群正常的一份子,这种战斗力拿去压箱底,就算是安澜也会觉得心痛。 所以,该怎么激它们一把呢? 安澜日思夜想,跟诺亚说了无数悄悄话,甚至还设计出了“干脆逼它们优先下水”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方案,但又觉得河流毕竟是人家的主场,要激发“一致对敌”的本能,最好选择某种陆地动物。 问题在于:能让大象感觉到威胁的陆地动物也就这么几种,雨季猎物充足,这些家伙是不会靠近象群的;而安澜要的是安全的训练机会,不是把小象往狮群、鬣狗群的嘴巴里送,所以也没法故意现在旱季中尾期,在有蹄动物资源不足时跑去湿地深处游荡。 她和诺亚一合计,都觉得现在想推进度完全没戏,还是等个两三年,等到大家都被“物理加强”了之后再想办法磨合阵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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