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可能也不是因为坎蒂丝成熟了所以有空来管教安澜,而是因为她总爱跑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参观玩耍,觉得孩子玩心还有点重,反正和家人住在一起也不着急,所以才在拖无可拖时展开教学,并且在展开教学的前期猛赶进度。 五年啊…… 安澜在心里叹气。 她闷不吭声地把自己挤到嘉玛的胸鳍下面,贴着妈妈的肚皮,反思着自己在这些年间的行为。 大虎鲸在面对幼崽时总是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了,或许是因为虎鲸家族会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雌虎鲸的寿命也很长,所以长辈们才在发觉她是头“孩子气”的小虎鲸时采取了包容的态度。 想想吧,就连抓到条海豚,维多利亚奖励她的都是出去玩。 突然“被妈宝”的安澜感觉自己需要振作起来,当了两辈子女王,在这辈子也要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虎鲸才行。 于是整个家族都发现老幺有点不对劲。 如果说原本是维多利亚安排课程,那么现在就是幼崽在缠着它要课程。 它有点担心又发生教学早期那种灌输的知识太多孩子跟不上却忍着不说的事情,但这回不需要莉莲来调节,幼崽自己就会在疲惫时用咔咔的叫声说“累了”。 一个渐渐放下心来努力教,一个更是自己加课努力学。 教学进度一日千里。 安澜很快跟着外婆学习到了针对海狗、海狮和海豹的狩猎技巧,跟着舅舅学习到了怎样利用合适的时机捕捉海鸟,跟着莉莲学习到了处理海龟龟壳的方式,而母亲则负责另一样食物的教学。 嘉玛向她展示了虎鲸是如何捕杀企鹅的。 加拉帕戈斯企鹅是世界上唯一一种生活在赤道附近的企鹅,也是唯一踏足北半球的企鹅,这些体型较小的企鹅在水里异常敏捷,如果没有经验,无法预测到它们的逃跑路线,许多掠食者都会被猎物玩弄得一鼻子灰。 进入二月,游轮上出现的亚洲面孔越来越多,安澜的课程也越来越难。 她花费四天围着一块海边的礁石,不断练习从外婆那里学到的跳跃技巧,以备将来需要捕食一些会跳跃的哺乳动物时使用。 海狗、海狮、海豹和企鹅都会在遭到追捕时不顾一切地朝岸上跳,业务熟练的大虎鲸可以在它们上岸的一瞬间进行侧跃拦截,视觉效果就好像猎物自己跳进它们的嘴巴里一样,但对小虎鲸来说这种时机掌握还是非常困难。 其难度不下于搁浅战术。 维多利亚虎鲸群从来没有尝试过到海岸上捕捉猎物,这种冲滩捕杀海豹的战术只在巴塔哥尼亚和法属克罗泽群岛地区的虎鲸群里流行。 安澜在跳累的时候倒是想试试,至少练练对近岸海浪的适应能力,可她肚皮还没碰到沙子,长辈们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母亲不仅当场给了她一段能被写进虎鲸记录里的超长鸣叫,还在当天晚上连续碎碎念了好几个钟头。 于是她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时间进入三月,本地土著鲸群赶往东侧的西班牙岛去拦截准备北上的座头鲸和抹香鲸,而ETP虎鲸一家也终于有机会进入它们常常待着的几个大型渔场,维多利亚就在其中一片渔场里安排了一次练习。 这片渔场是远近闻名的“鲨鱼洗浴中心”。 数不清的鲨鱼贴着海床和珊瑚缓慢游过,让清洁鱼有时间去清理它们身上的寄生虫和食物碎屑,就连靠近海面的地方都被鲨鱼占据,铺天盖地的锤头鲨在鱼群中间来来回回,它们的脑袋过于醒目,衬得尾巴又很纤长,从底下看就像一群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蝌蚪。 安澜的任务是抓住任意一种猎物。 她用声呐探测着整片渔场里的情况,目光先是落在那群硬骨鱼身上,又落到了渔场中间的鼠鲨身上,最后才锁定了一条有些特殊的锤头鲨。 这条近2米长的鲨鱼看起来却是个最容易下手的目标。 它应该在不久前遭受过剑鱼或者旗鱼的攻击,从身上有个贯穿的洞,一面凹陷进去,另一面上则挂着一大块被穿出来的肌肉组织、脂肪和筋。 鲨鱼的恢复力恐怖到几乎无视单侧鱼鳃受损或不穿过重要器官的贯通伤,在一些极端案例里,遭到攻击后大脑外露的个体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这些家伙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然而感觉不到痛不代表感觉不到危险。 当虎鲸离渔场只有不到100米时,大多数海兽开始了逃窜。 锤头鲨奋力朝更深的水域冲刺,安澜则是用力摆动强壮的尾巴,骤然提速,瞬息间就缩短了距离。鲨鱼尾巴一摆,还想通过快速转向来摆脱追踪,但她只超出四米就熟练地打了个前滚翻,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航道上,并以一个极其强硬姿态把它撞出了几米远。 趁鲨鱼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安澜咬住了它的后颈,朝海面上升。 在不计较损坏问题时,虎鲸的牙齿甚至可以咬碎海龟的龟壳。 可怜的鲨鱼被死死锁住,肚皮朝天,尾巴紧绷,两只眼睛拼命向后去看袭击者,不消多时就陷入强直状态,完全不动了。 这场袭击发生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 安澜举着鲨鱼回到鲸群里,游了一圈又一圈,把猎物展示给所有的家人看,先是最近的莱顿,然后是嘉玛和坎蒂丝,然后是从远处折返的莉莲,最后是在观察的维多利亚。 老雌鲸赞许地鸣叫一声。 它知道重新启航的时间已经到了。
第75章 前往瓜达卢佩岛的旅程是让人兴奋的。 倒不是这条巡航路线突然变出什么惊喜来,而是因为身份不同,心态也不同了。 过去维多利亚通常会让安澜跟着鲸群去捕猎,但不会给她安排什么任务。年纪小的时候光是追上鲸群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坎蒂丝还总回头来鼓励她游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等长到三四岁,跟是能跟上了,但跟上了也没什么用,万一围错位置还容易把猎物放跑。 可现在就不同了。 除了狩猎比较危险的动物比如大体型鲨鱼和须鲸时,其他猎场都对安澜开放了。维多利亚不仅给她找到了一个拖后的包围位置,还在追击中给她安排了一小段补位时间。 安澜也很争气。 只要是轮到她进行追击,她总会用拿出自己最快的冲刺速度来压迫猎物,即使快速消耗体力也不能让鲸群看上的猎物从她手里逃脱,久而久之,长辈们都觉得家中老幺变得成熟了,在日常对话中也渐渐减少诱哄,增加了许多对其他话题的探讨。 家庭会议是这种改变最明显的场合。 以前都是长辈们和坎蒂丝在说着最近的迁徙计划和通过各种声音传来的海洋秘闻,安澜总是依偎在母亲身边静静聆听,但这一次,在所有成员由老及少挨个对前两天的座头鲸挑衅事件发表完见解后,维多利亚殷切地看向了她。 安澜有点走神,毫无防备地被抓了个正着。 事实上她也正好在想那件事。 不是每天你都能看到一群座头鲸像疯了一样千里迢迢气势汹汹地杀进虎鲸猎场,用它们大到不可思议的胸鳍噼里啪啦一顿拍水,想要解救被按下水的小灰鲸。 这群座头鲸其实在游到两三百米开外时有过短暂的迟疑,它们可能以为这里有同类幼崽在遭受袭击,结果游近一看才发现是头亚成年灰鲸,所以鲸群里有了些许骚动。 但也只是些许骚动而已。 能怎么办呢? 赶了那么老远的路,酝酿了那么老久的情绪,叫上了那么老多的兄弟—— 来都来了。 没错,这就是安澜在神游的地方。 她觉得这种来都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捋袖子上阵的行为有点诡异的眼熟,而且具有一种扭曲的幽默感,不过这种事也就是事后想想才会觉得好笑,当时她可是躲到了七八十米开外的地方,生怕在混乱中会被哪片大翅膀打到,或者被那些挂在翅膀边上的脏兮兮的藤壶划到。 首先要避免受伤,然后要保护表皮。 在离开加拉帕戈斯群岛之前虎鲸群在礁石上好好地把背部、尾巴和胸鳍擦了擦,借助外力擦掉了那些堆积起来的死皮,身上正光亮干净着呢。这就好比汽车刚刚抛了光打了蜡,要是这时候被别人用钥匙划了一道,肯定得伤心生气好几天。 可是她躲得那么远,还是有个成年雄性在后面追。 绝对速度存在质的差距,这头大家伙追又追不上,就是憋着一股气使劲追,如同一颗坠在尾巴后面的慢速追踪鱼雷,尽管一时半会儿造不成什么伤害,但要真停下来没一会儿就得陷入麻烦。而且她不可能无限制地往外海游,只能绕着猎场打转,否则就会和家庭成员脱节。 好在母亲注意到了她的窘境。 嘉玛本来正在撕扯小灰鲸舌头上的肉,见此情景当即就尖锐地鸣叫起来。 这声音极高,比它看到居氏鼬鲨袭击孩子时发出的声音还要高,可能是它曾经发出过的最高的声音,已经和鞭炮窜出去时发出的响动没什么两样。 雌虎鲸一边尖叫,一边像头远古时代的猛兽一样冲刺过来,从深水到表层水到海面,背鳍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一时间连雄座头鲸都被震住了。 接二连三地,虎鲸脱离猎场,赶来保护自己的家庭成员。而在最后压阵的莱顿把小灰鲸的尸体叼在嘴巴里,也跟着游了过来,那支2米多高的背鳍像一把尖刀一样直挺挺地竖在海面上。 作为食性复杂的生态型,ETP鲸群原本就有袭击须鲸的能力,并不是那些总被座头鲸打扰抓鱼却拿它们没办法的居留鲸。它们摆出进攻时的密集阵型,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头雄性,莱顿甚至还叼着小灰鲸游了一圈,仿佛在告诉它:目标已经死了,保护计划失败了,难道你们还准备继续进行骚扰吗? 而这就是座头鲸们决定离开的时候了。 安澜知道这次骚扰事件让大虎鲸们都很不高兴,尤其是嘉玛,雌虎鲸一连好几天都紧紧贴着她,用胸鳍轻轻扫着她的胸鳍和侧腹,为她唱着小时候唱过的那些歌。她对长辈们的后怕非常明白,但真要她发言评价一下那天的事件,一时三刻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顶着维多利亚殷切的目光,顶着坎蒂丝期待的目光,安澜最后只好检讨了一下自己游得还不够快,游得还不够熟练,游得还不够有欺骗性。 让安澜没想到的是,从那天开始,她“享受”到了从前坎蒂丝经常”享受“的待遇。 突然之间好像除了外婆之外的全家人都在找她进行游泳比赛。 先是总拉着她玩游戏的姐姐。 坎蒂丝喜欢的是一种玩耍型的游泳比赛,它总会绕着安澜游几圈,露出肚皮再反向仰泳几圈,口中咔咔说着“比赛”“比赛”,然后在安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马当先地朝着远处冲出去。等她好不容易追上了,两姐妹就会边游边说垃圾话,然后用脑袋顶着彼此,用胸鳍拍打着彼此,使着坏希望对方落到后边去,输掉这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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