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留意到皇上听闻逍王受伤时,神色都未有变化,皇上对逍王的态度,没人比他们曹系一派更清楚,以往逍王没少受伤,每次都是轻拿轻放了事, 果然,皇上对赵德宝淡淡道,“你带御医过去给逍王瞧瞧。” 赵德宝看了皇帝一眼,而后躬身退下,皇上眸光转向恭王,“皇叔刚说儿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理寺卿悄然吐出口气,心头更放松了,皇帝宁愿关心别人的儿子,都不多问一句逍王,可见他对逍王的感情真的是淡薄到了极点。 恭王老脸有些不自然道,“臣素来荒唐陛下是知道的,年轻时留下的风流债,这不找过来了,总不能让孩子流落在外,臣这把年纪了,也想要身边热闹些。” “皇叔如何断定那孩子就是我皇家血脉?”皇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恭王一本正经道,“陛下您见了他,就明白了,秋前辈和逍王都是一眼便认出那是臣的儿子,他与臣年轻时很像,就是咱皇家才有的俊美无俦的相貌。” 皇帝微微扯了扯嘴角,似是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心里已然明白恭王的儿子是哪个了,在永宁侯府和逍王一同出现的那个男子,怪不得一向不管闲事的恭皇叔会出现在那里。 默了默,他才又看向大理寺卿,“爱卿说,逍王他们阻拦你办案才被伤,京城发生了什么大案,爱卿会亲自上门拿人?他们又因何阻拦你办案?” 案子不是什么大案子,但这是曹首辅授意他惩治谢酒,为了讨好曹首辅,他才亲自动手的,可这话他不能如实跟皇帝说,正想要如何解释时,听得有太监禀道,“陛下,曹首辅和镇国公等人求见。” 皇帝眯了眯眼,幽幽道,“看来这案子的确不小啊,都请进来吧。” 传话太监话音刚落,便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跪在了御案前。 皇帝的视线在谢酒身上略作停留后,便面色温和地转向曹首辅和镇国公,“两位爱卿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曹首辅率先出声,“陛下,昨晚臣府中有刺客潜入,伤了臣的侄女,臣的二弟下朝后听闻此事,便着管家去大理寺报了案。 臣刚听闻大理寺卿捉拿刺客时,误伤了逍王殿下,此事因臣的二弟报案而起,臣前来请罪。” “原来如此。”皇帝恍然,点头道,“夜潜曹府行凶,胆大包天,确实是大案,怪道大理寺卿会亲自拿人。 那犯人现下何在?可有查明为何要潜入曹府刺杀?曹府姑娘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大理寺卿便指着谢酒将在谢宅拿人的说词再说了一次,“臣本想请她去大理寺好生问清楚,却不想此女态度十分嚣张,直接任由家中护卫与臣等动手。” 皇帝视线在他鼻青脸肿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慢条斯理道,“如此说来,确实有些嚣张。” 他又看向谢酒,“你这女子只因口角,便要夺人性命,实在是胆大妄为。” 谢酒俯身,“陛下,小女冤枉,此乃诬陷,请陛下明察!” “哦?抬起头来说话,何处诬陷?”皇帝始终神情淡淡,令人猜不透他真实想法。 谢酒闻言,抬头挺直了脊背看向皇帝,皇帝亦正看着她,四目相对间,谢酒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知皇帝不喜自己,如今这种感觉更甚。 她定了定心神,垂眸道,“那日,小女在珍宝阁为师祖挑选礼物,曹府下人欲从小女手中抢夺,小女深觉那发钗极配师祖,不舍割让。 曹府小姐便问小女是哪个府上的,小女不愿多事,准备离开,不想曹府下人直接对小女动手,撕落小女面纱后,曹府小姐认出小女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便要以小女不回她的话责难。 小女茫然,便问她是皇家公主吗?小女见识浅薄,只知若是皇家公主发问,小女不得不回话,可曹府小姐先抢我东西,后又对我动手,我虽畏惧曹府势力不敢与她争执,但小女也有自己的气性,故而不想回她的话。 却因此惹怒了曹府小姐,让她身边下人殴打小女,幸得小女两个丫鬟会些拳脚,才护住小女。 小女胆小不敢再在珍宝阁买东西,在旁的铺子随意买了点便匆忙回了家,几日都不敢出门,此事,当日在珍宝阁的掌柜伙计还有客人都可作证。 小女不认为这是争执,顶多算是曹府小姐仗势欺人,更不曾派人入曹府行刺,若说行刺也该是曹府小姐派人行刺小女才是,毕竟当时在珍宝阁她两次让下人对小女动手。 小女便是再无知,也听说过曹府权势滔天,想杀小女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小女避之不及,怎会蠢得派人去曹府刺杀?且我一个毫无背景的弱质女流,又从哪里寻得人手去曹府刺杀?” 她看向大理寺卿,“可这位大人只因曹府下人的话,就认定是小女派人刺杀,要捉拿小女入狱,小女实在惶恐,也庆幸当日在珍宝阁逃得快。 否则此时怕是早已魂归地府,曹府下人的话尚能指使大理寺卿随意断案,何况是曹府的主子,请陛下明察,救小女一命。 另这位大人说巡城司的人昨晚一路追到我谢宅,亲眼看到刺客进入谢宅,小女不解,既是一路追到了我家门口,为何当时不抓人?还是说这并非巡城司的职责?” 第228章 逍王命在旦夕 谢酒这番话说完,众人神色各异。 巡城司的主要职责便是巡视皇城,维护治安,若瞧着刺客从曹府出来,追到谢家却不去抓捕,这是渎职。 这本是大理寺卿随口胡诌的话,一是给当时看热闹的人一个抓人的理由,另一层也是吓吓谢酒。 却被谢酒当着皇帝的面反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做答,便看向曹首辅。 皇帝视线再度落在谢酒身上,眼睛眯了眯,倒是什么都敢讲。 曹首辅后牙紧咬,谢酒嘴上说着害怕,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胆大包天,句句暗指他曹家只手遮天,以权压人,说曹云娇是公主,是在皇上面前挑拨他曹家有染指皇权的野心,用心恶毒。 行事更是胆大妄为,竟敢将那些尸体丢在他曹府老祖宗的床上,简直是不把曹府放在眼里,狂妄至极,怪不得母亲要杀他,这种祸害决不能留。 他忙俯身磕头,“陛下,臣那侄女决无欺人之意,曹府亦不曾仗势欺人,这女子句句挑拨,诬陷,可见对我曹府意见颇深,臣倒认为她确实有害我曹府之心。” 大理寺卿也忙附和,“陛下,臣接到报案,自是要了解情况,并非此女说得武断。” “可我记得大人上来就断定谢酒有罪,让官差抓人。”楼祁突然出声道,“谢酒问你是否有证据,你说证据确凿,便示意官差拔刀。 在下自小在乡野长大,也没什么见识,唯独就听过几出戏,看过几本话本子,大人那不问青红皂白拿人的架势,让在下想到了戏文里的屈打成招,自是不能看着朋友受冤,这才护着朋友不被官差所伤。” “你和她一伙的,自是帮着她诬赖本官。”大理寺卿怒道。 楼祁反唇,“我还没说你是曹府的狗呢,就因为曹府一个姑娘抢人东西不成,你们就弄出这么一桩冤案害人。 你吃的是皇上的饭,领的是朝廷的俸禄,我们是皇上的子民,你本应为我们这些百姓做主,却反过来帮着人欺负我们,在戏文里你这种官就叫媚上欺下的狗官。” “你胡说八道,我是皇上的臣子,自是效忠皇上。”大理寺卿知道皇上近些年和曹首辅在互别苗头,他追随曹首辅的事,皇上或许是知晓的,可这样被楼祁直白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他有些慌了,“陛下,这人在御前胡搅蛮缠,满嘴胡言,挑拨君臣关系,其心可诛。” “你才该诛,我儿那句话说错了?”敢说他儿子,恭王不干了,他觉得他儿子说的再正确不过,就是那句长在乡野,让人听着心疼。 皇帝像是没听到大理寺卿的话般,任由几人吵着,反倒是看向镇国公祖孙,“爱卿也是为了这桩事?” 镇国公听闻赵青云在谢宅与大理寺的人打起来了,跟恭王前后脚地赶了过去,看到谢酒的第一眼,他就确定,府中那个霓凰是假的,谢酒才是真的。 她五官与小时候并无多大变化,他记得孩子满月那日,赵淮安抱着孩子去了他的书房。 淮安说,“父亲,您看这孩子像不像上天恩赐给儿子的礼物?儿子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精致的娃娃,还乖巧得不像话,她极少哭,这么丁点大就会对儿子笑,儿子这辈子能有她足矣。” 他明白淮安的用意,他一直愧疚儿子为救他伤了身体不能有子嗣,淮安用那个孩子宽慰他,他便是没有自己的血脉也无憾,淮安希望他这个父亲也能释怀。 他们在他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他看着儿子熟练给孩子换尿布,将她抱在臂弯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时而逗弄她,俨然是一个慈父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凑上前,逗弄着,才一个月的孩子竟真的朝他咧嘴笑着,确实,那是一张虽没张开却已是极为精致的小脸,像年画里菩萨座下的仙童。 后来见到三岁的霓凰与幼时不同,他只当是孩子张开了,变了相貌,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小儿子出生时像他,长着长着便长成了他舅舅的样子,他便没将此事放在心里。 可时隔十八年,他再度见到了那张脸,见到了上天恩赐给淮安的礼物。 所以,在恭王拖着大理寺卿进宫告状后,他也将谢酒等人带进了宫,在宫门口遇到同样为此事而来的曹首辅。 镇国公叹了口气,“陛下,我家青云今日与逍王一同前往茶楼喝茶,途中听闻大理寺捉拿嫌犯遇阻,便拉着逍王去给大理寺帮把手。 到了现场,才知是大理寺无证据强行抓人,这孩子向来热心肠,便想着先阻止了打斗,双方问个清楚明白再说,却不想大理寺的人嫌青云和逍王多事,连着王爷和我家青云一并打了,还刺伤了王爷。” 他的话让曹首辅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他瞥了眼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脸也白了白,镇国公说的话是实情,当时赵青云和逍王确实是打着阻止打斗的名义,加入了乱战,可镇国公的话听着就是指责他胡乱办案,欺压百姓。 这个老匹夫在偏帮谢酒,他感觉很不妙。 恭王,逍王,现在连镇国公都在帮谢酒,那谢酒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些后悔没打听清楚,就亲自去谢宅了。 他求助的眼神投向曹首辅,见他半阖着眼皮看着前方,连眼封都没再给他,大理寺卿明白,这件事得靠自己解决好了,便道,“陛下,这都是误会。” 皇帝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以手抵着太阳穴,静静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人,久久不语。 良久,赵德宝满头大汗地飞奔进来,“陛下,逍王伤得极重,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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