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孝纯只见那金钿背后似有刻字,只是被杜蘅的手指捏住半边,依稀露出个小小的“王”字偏旁,心里便是一惊,待要细看,小推官已经收回了手,他不好讨要,只得作罢,推杯换盏地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等月色上来,便寻个由头散了席归家了。 杜蘅在太白楼外与谭知府作别,目送谭府的马车辘辘地远去,脸上的醉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眼底一派清明。 董晓悦很佩服他的演技:“金钿上有字?” “苏七娘闺名一个‘珍’字,与江氏的‘瑶’字同一个偏旁,也是巧得很。”杜蘅边说边往前走,“方才你看见了么?那姓谭的脸色都变了。” 董晓悦认得那不是回家的方向,诧异道:“这么晚了去哪儿?不回葫芦巷吗?” “去义庄,”杜蘅道,“冯嬷嬷干亲家今日娶媳妇儿,她去吃了喜酒,说不定趁此机会去义庄打探消息,咱们去守守她。” “她不来找你?” 杜蘅摇摇头:“葫芦巷人多眼杂,她是江氏的嬷嬷,去找我难免惹些瓜田李下的闲话,倒不如去义庄找那刘四。过几日便是盂兰盆节,打着做善事的幌子去义庄送些纸烛灯油,反倒不打眼。” 两人到了义庄,见到庄头刘四,杜蘅只说要再看一下尸体上的伤痕,刘四不疑有他,把他带到西梢间,点起油灯,一边邀功讨赏:“小的已经备好了棺材,只等帐干一句话,雇上三五个人就能抬去城外落葬。” 杜蘅只说了句有劳,没有半点表示,刘四只得悻悻地离去了。 等刘四回了屋,杜蘅和董晓悦走到庭中桃树下,一轮弦月高挂枝头,四下里静悄悄的。 董晓悦一想到四周的房间里停着几十口棺材,有些发怵,不由朝杜蘅挨了挨,他身上的体温和淡淡的酒味让她平静了些。 就在这时,杜蘅却对着空气笑道:“过奖。” 董晓悦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在跟谁说话?” 杜蘅对着空气拱了拱手:“那位老婆婆夸我娘子生得俊俏,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董晓悦这才恍然大悟,后背上拔凉拔凉,差点没跳起来。 “莫怕莫怕,”杜蘅握住她的手,悠悠道:“逗你的。” 董晓悦正要捋袖子跟他算账,墙外传来刘四的声音:“冯嬷嬷,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第86章 真相 冯嬷嬷四下里张望了一眼, 解下胳膊上挽着的布包递过去, 一边道:“这不是白日里在我干亲家那儿吃喜酒,想着快到盂兰盆节了,顺道来送点蜡烛纸钱。” 刘四一听不是现钱就有些失望, 香烛换成钱不但麻烦还得折两三成的价, 当然没有现银子省事。 不过一想到这冯婆子也算半个知府家的下人,便又堆上笑,接过那布包:“冯嬷嬷心善,我刘四替那些死鬼谢谢你了。你家娘子可好?这得快生了吧?” “估摸着还有十来日罢。” “江娘子是个有福的, 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保准让老府君接回大宅做太太去哩。” 冯嬷嬷脸上闪过尴尬,只敷衍道:“承你吉言。” 刘四见她送完东西还磨蹭着不走, 纳闷道:“嬷嬷还有旁的事?” 冯嬷嬷便问道:“听说昨儿个紫霞山挖出个人来,到处都在传,可是真的?” “可不,就停在里头西梢间, 嬷嬷要看?” 当地有个看尸体的陋俗, 哪家有死状奇特的人总能吸引许多人围观,尤以老人为多, 刘四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冯嬷嬷也是来看新鲜的。 冯嬷嬷有些踌躇:“那人长什么模样?” “哪里还看得出模样!埋了恁久,脸都烂没了。” “阿弥陀佛………真是作孽,”冯嬷嬷抚了抚心口,“……这人身量多高啊?” 刘四拿手比划了下:“比我高半头吧。” 冯嬷嬷脸色倏地凝重起来,抿了抿嘴, 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道:“听他们说从这尸身嘴里找出个花钿来?” 刘四下意识地回了回头,扬声道:“嬷嬷你听哪个乱嚼舌根?什么花钿花钗的,我刘四一概不知道。” 杜蘅勾了勾嘴角,这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冯嬷嬷从怀里掏出个青布小香囊,用手指头挖出两块银子塞给刘四:“也是作孽,那人死在外乡也不知道他家里耶娘姊妹晓不晓得,辛苦刘庄头,好歹给他弄口薄板棺材装了埋了。” 刘四假意推辞了一番,接过银子暗暗掂了掂分量,约摸有个二三两,倒是十分意外:“嬷嬷真是个活菩萨,这也不是亲也不是旧,怎么……” 冯嬷嬷生怕他起疑,忙道:“这也不算是我的,我家娘子心善,平日见了要饭的也要施舍几个钱,去趟庙里庵里哪次不添上好几斤香油?我老婆子替她先舍了,省得她问起了再叫人往这儿跑一趟。” 刘四听了将信将疑,不过拿人手短,毕竟要有所表示,悄悄往身后一指,压低声音道:“办这案子的小崔推官就在里头,他不是在谭知府跟前得脸么?嬷嬷有什么不妨去问他……”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院门吱呀一声,杜蘅推门出来,见了冯嬷嬷脸上一愣,旋即微笑道:“不想在这儿见到嬷嬷,府上可安好?” 冯嬷嬷来不及收起脸上的惊慌,愣了愣才行了礼,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崔帐干!托您的福,家里这两日太平无事。您怎么在这儿,是公干么?” “我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有什么办法,”杜蘅反问道,“倒是嬷嬷,怎么上这地儿来了?” “快到中元了,来送些香烛纸钱,这就回去了。”说着便要向两人告辞。 “我也要回葫芦巷,正好与嬷嬷同路。” 冯嬷嬷找不到什么借口推辞,只得由着他和自己一块儿走。 义庄地处偏僻,又是大晚上,路上没什么行人车马,月光很亮,无需点灯便把路看得一清二楚。 小崔帐干一路上沉默不语,冯嬷嬷越走越不安,心砰砰地跳着,像有人拿锤子往她心口里砸着,她抖抖索索地抬起袖子掖了掖额头上的冷汗。 不知怎么的,这崔帐干年纪不大,可两道目光像刀子一般利,仿佛什么都瞒不住他。本来想借机打探打探消息,临到头上只盼别叫他看出什么来,哪里还敢开口问。 就这么一路忐忑不安着,眼见着还有一个路口就要分道扬镳,即将熬出头了,那崔推官却突然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道:“冯嬷嬷,你与那义庄里躺着的刘公子可是有旧?” 冯嬷嬷眼前一黑,差点没吓晕过去,哆嗦着嘴道:“帐……帐干说的什么,老婆子听不明白,什么刘公子,我哪里认识什么刘公子……” 杜蘅早料到她会矢口否认,也不恼:“如此,那便换个嬷嬷知道的问罢,江娘子腹中的可是谭府君的骨肉?” 冯嬷嬷心惊肉跳,整个人都打起摆子来,连尊卑都顾不得,破口骂道:“怎的不是!好没道理的小郎君!红口白牙污人清白,要是让府君知道了看不治你的罪!” 杜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就这么白问一句,谁来也治不了我的罪,倒是杀人偿命,自古以来便是常法,嬷嬷你说是不是?” “刘郎让我带句话,让问问你家娘子,他在流霜亭等她等得好苦,怎么迟迟不见她来?” 冯嬷嬷吓得说不出话来。 董晓悦忍不住给杜蘅竖了个拇指,杜蘅得意地挑了挑嘴角。 “哦对了,刘郎还有句话是要问你冯嬷嬷的,他说,”杜衡一边说一边向冯嬷嬷步步逼近,“他和你相识一场,从未亏待过你,为何你要合着别人……” 杜蘅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害他性命?” 冯嬷嬷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眼泪开了闸似地流出来:“我没害他……我没想害他!” “噫,”杜蘅一脸困惑,对着的冯嬷嬷身后道:“刘公子,她说不是她,可是你弄错了?” “……”董晓悦抚了抚额头,“你悠着点,别把人吓出个三长两短。” 杜蘅朝她挤挤眼。 冯嬷嬷一听这话吓得屁滚尿流,对着空气一个劲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你去找府君!去找府君!” “你这刁奴,竟敢诬陷府君?信不信我立即抓你去衙门?” “是真的……真的……”冯嬷嬷经他刚才那么一吓,竹筒倒豆子似地全交代了。 那刘郎名唤刘云锦,是个乡里的秀才,因着品貌端正才学出众,得了同乡一位大人物的青眼,才被举荐去府学读书。 初来乍到,自然要四处长长见识,一不小心就长到了青楼,又一个不小心,与貌美又烂漫的江娘子看对了眼。 一个穷秀才自然没钱替心上人赎身,他只能发奋读书,指望在科场上一鸣惊人、直上青云。 这刘秀才确有读书的天赋,一不小心考了个解元,眼看着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兴致勃勃地去赴省试,谁知考完回来一看,娘子早已经叫个大官赎走了。 他不愿放弃,千里迢迢锲而不舍地追过来,一打听,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外室。 “他进不了府,便日日在门外候着,候了总有十几日,终于叫他等着了娘子去秀云庵进香……” “他们……”杜蘅搔了搔鼻子,看了看董晓悦,不好意思问出口。” 冯嬷嬷认命地点点头:“谁拦得住呢!” 两人饱受相思之苦,见了面自然是干柴烈火绸缪更甚往日,苦于不能相守,便谋划着要私奔。 江氏难得有机会出门,传递消息自然全靠冯嬷嬷。 “于是你就出卖主人,将消息告诉了谭知府?” 冯嬷嬷无力地摇摇头,抬袖揩了揩眼泪鼻涕:“是府君先察觉出不对来,私下里审问奴婢,奴婢眼看着兜不住,怕闹出大事来害了我家娘子性命,这才把这事告诉了府君。” 杜蘅忖了忖:“那秀云庵的事……” “那事奴婢当然没敢说……” 董晓悦蹙了蹙眉,这姓谭的也真是沉得住气,普通人知道自己被小妾绿了,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对质,他却是暗暗解决了情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府君知道了这事,他们偷偷传递的书信都到了他手里,他也不去问娘子,只重写一封,叫我照样送过去,我哪里敢不从命?只他说什么我就照做罢了。”冯嬷嬷替自己开脱道。 “他们约在哪天出奔?江氏赴约了么?” “奴婢记得很清,是去年十月十六,月亮又圆又大,娘子带着我逃到帽儿山,在亭子里等了一夜,也没见刘云锦来,娘子伤心得很,还要再等,我好说歹说劝得她回了家,谁晓得……谁晓得……” 董晓悦听明白了,谭知府在书信上动了手脚,把两人的时间错开,让江氏走了个空。而刘锦云怀揣着与心上人再不分离的美梦去赴约,在流霜亭等着他的却是两个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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