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攒够了一句话的力气,告诉她:“我喜欢你。别走。” 说着说着,一口黑血哇地涌了出来。
第110章 这句表白猝不及防, 令她怔了半晌。 可她,不知如何回应。 月光清寒,他的目光却纹丝不动地停留在她的眼睛里, 仿佛少看一会儿, 便要彻底失去了。 他见她愣怔着,强撑着精神, 说:“我只是怕我今日不说,以后你都不知道了。没有其他意思。”他唇角勾出笑意, 但透支了力气,叫他蹙紧了眉。 絮絮愣着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面高声叫侍女去传戎医过来,一面拿起了毛巾, 给他揩去了涌出的黑血。 毒性烈,浸透五脏肺腑,血稠得像墨。 老戎医进来时,他已疲惫地阖上眼睛。老戎医诊了半晌,絮絮焦急问他:“是,是好转了么?” 老戎医摇了摇头, 拉她到了旁边, 轻声叹息:“……回光返照。” 絮絮的身形猛一晃,忙地跑到了耶律升的床边,他呼吸很轻, 面庞瘦削苍白。仿佛随时都会闭目长眠。 一定很痛,所以眉蹙得那么紧。 她攥住了他的手, 嗓音沙哑:“我会救你的, ……无论如何,我会救你。” 他听到了她脚步远去的蹬蹬的声音。 宫殿外是寂冷的雪, 洋洋洒洒,开始飘落,愈落愈急。 如果真的无药可救了……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只剩下了鬼神。 戎狄有一位避居多年的戎狄以巳教大巫师,据说有通鬼通神,知古知今的大能。 是夜,耶律升的亲信们和絮絮一道,去拜会这位大巫师,他闭门不见絮絮,只叫了阿格雅进去,神神叨叨说了一通话。 阿格雅从神庙里出来以后,看向神庙大门外站着的那个落了满身清雪的姑娘,见她立即小跑过来,她却沉默了一会儿。 絮絮着急晃她的胳膊,“他说什么?……是什么?你快告诉我——” 阿格雅凝视她的眼睛,雪花乱舞,她嘴唇嗫嚅一阵,小心地低声问她:“郡主,你愿意,……愿意嫁给大王吗?” 絮絮眼眸睁大了些,有些愣怔:“……什么意思?” 阿格雅强颜欢笑:“郡主,大巫师说,郡主天生命贵至极,而我们大王命薄,若郡主愿意嫁,就有救了。……” 她心底明白,容沉这么骄傲的人,大抵不会答应,她可能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但别人不可能强迫她,去做她不情愿的事。 她也明白,容沉对大王没有男女之情。 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她忍不住,还是想要求一求她。 神庙门前灯火飘摇,一星寒灯在雪夜忽明忽暗,令众人脸上的神色,也都晦暗极了。 其他人纷纷望向她。 “大王他对郡主之心,日月可鉴。”阿格雅抬手拭泪,但眼泪还是不住地掉,“戎医也说了,大王,大王最迟,没有几天了……” 面前的女子,眉目陷入了寂静,像在沉思着什么。 她缓缓地转身,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接一个的脚印。风雪浩大,漆黑长夜比墨色还要浓,不知黎明何时才到。 直到回到了王宫,她也没有发一言。 她仍然是到了耶律升的寝殿里,拨开厚重的墨绿的帷帐,他似感到了她的存在,所以幽幽地睁开了眼睛,果见是她,便浮上了一点欣喜。 他嘴唇翕动,似有话要说,甚至探出了的手,还有一点力气,去握她的手。 凉的,比外头的大雪还要凉。 阿格雅他们也赶了过来,众人都在,众人都缄默。 阿格雅扑通一声跪到了耶律升的面前:“大王,大巫师说有办法救您了。” 耶律升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微微偏了头,看着跪在身前的阿格雅,艰难启声:“是什么?” 阿格雅抬头看了一眼絮絮,而她神色依旧未变,长久寂静;她咬了咬牙,不论怎样,她得告诉大王——她吸了吸鼻子,字句清晰:“大巫师说,只要大王和郡主成婚,大王就会无虞。” 耶律升愣了愣,第一却是转看絮絮的反应。她没有什么反应,目光轻轻,注视着不知哪里,似冰雪般静。 他还没有说话,阿格雅转头跪向了絮絮,伏地长祈:“郡主,救救大王吧,郡主……” 她立即扶住阿格雅,扶她起身,神色终于有所变化,她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目光很长,像陷在了旧日的回忆里。 其他人见阿格雅如此,纷纷效仿她,跪了下来。 这般竟乌压压跪了一殿。 哭声低噎,长夜不知怎么这样长。 有人苦心孤诣地想要劝她,论述他们大王的种种好,说他专一长情,对她念念不忘。说他心思细腻,待她极好。 或者,说戎狄有千里江山;说嫁给他,她就是这千里江山的女主人。 他们好话说尽。 絮絮站在原地,仍旧一动也不动,垂在袖中的手指,捏紧了又松开,她茫然地看着中开的殿门外,飘飞的大雪。 他们见好话说尽她也没有表态,便有人开始说,是大王救了她的父亲——肯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一个素来为敌之人,这样还不够证明他的真心么?于情于理,她应该嫁给大王的。 更有甚者,开始恫吓威胁,言说他们戎狄有良将悍兵,她如今身在戎狄,如何能够逃脱? 这句恫吓话音刚落,殿里便响起了极严厉的斥责:“住口!” 接着便是他一连串的剧烈的咳嗽,尽管咳嗽,那人竟撑起一半身子,目光幽幽巡视下跪的众人,冷冷说:“大巫师年纪大了,全都在胡言乱语,什么成了亲病就可以痊愈,这等奇事,孤闻所未闻,简直荒谬。此事,你们不准再提。” 他说完了这些,喘息地厉害,仿佛又消耗了积攒的力气。 他撑着的胳膊无力以继,整个人跌躺回去,平复着呼吸,静了半晌,注视着帷帐顶,淡淡说:“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跪了满殿的众人,终于再没有敢开口的了。 这夜的确太长,闹了这样一出,依然没有天明。 絮絮回到自己的屋子,在黑暗里坐了好半天。 暗处响起爹爹的叹息,他擎着一支蜡烛,替絮絮将面前的灯点亮。 一灯如豆,飘忽不定,似是耶律升行将消逝的性命。 她一整晚都这么愣愣的。 容厦坐到她面前来,说:“絮絮,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她缓缓摇了摇头,“爹爹,我不知道。” 父女两人相顾无言,坐到天明。 天刚明亮,便有人敲门,容厦看她愣愣,自己去开了门,迎面是阿格雅和一队戎狄侍女,捧着漆红的檀盘,第一张漆盘里,盛着的是一副纯金嵌宝石的头面;第二张漆盘,是数条饱满光华的珠串;第三张漆盘,则是一叠鲜红如血的嫁衣;……。 侍女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将漆盘一一陈放在了长案上,便侍立在一旁。 容厦问她:“阿格雅姑娘这是……?” 女儿不愿意的事,别人,也休想逼迫她。 阿格雅眼圈通红,大概哭了很久,闻言只看向长坐在妆镜前的那道人影:“郡主,戎医说大王的期限不多了,今天,或者今夜……郡主,我知道我不该逼你,可我也不忍心看着大王就这么……郡主,嫁衣放在这里,郡主若有了选择,……就告诉我一声。……若郡主不肯,便放着罢。” 她说完,向着她,手放在心前,郑重地行了一个戎狄礼,领着侍女们一一退下。 黄金头面熠熠生辉,可以想象,若是戴上它,该有多么美丽。 珠串的每一粒宝石都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彩来,昂贵至极。 鲜红的嫁衣上,绣满了复杂华丽的图腾,每一缕丝线,都极其用心地勾勒着。 还有许多配饰。 比她从前嫁给扶熙的时候的一身嫁衣,不遑多让。 絮絮的手指尖慢慢抚过这嫁衣上细腻的刺绣,绣了一只凤凰,凤凰五彩,戎狄没有这样的图案,显然是为了她专门绣上的。 她静了好久好久,容厦也没有丝毫催促她做出决定,而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的神色蓦然间,坚定起来,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就连她的目光都要郑重许多。 絮絮慢慢抬起了眼睛,看到父亲站在了门边,门外的天光照进屋子,他向她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说,无论她决定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的决定。 她终于拾起那一串碧玺的手串,样在了手腕上,嘴角慢慢扯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垂着眼睛,叫人不知她的眼底是怎样的情绪。 她慢慢说:“爹爹,你看,这碧玺串子,衬不衬女儿?” 她说话的同时,有泪流下。 容厦向她走去,抱住她抵在他的胸膛。好久没有感到这样坚实的怀抱依偎了,絮絮的思绪飘飘忽忽,仿佛飞到了千里之外。 侍女们极快地替她梳妆打扮。 她注视镜子里那个容貌明媚的少女,她长相向来艳丽,只是这些时日,却要苍白许多。 但是抿了抿口脂,便又恢复了艳丽的模样了。她向着镜子里嫣然一笑。 戎狄的衣裳做得十分合身,她站起来,即使冬日,也没有显得臃肿。 戎狄人为大王的大婚,紧锣密鼓筹备。择日不如撞日,没有择什么黄道吉日,一切从简,但是却绝不能下了新王后的面子,因此,迎亲、送亲、鼓乐、置酒,样样不少。 及至清光门外,依照戎狄旧俗,跨过马鞍,进入庭中。长道尽头,她看到了一身红衣的青年,在侍从搀扶下,等候在那里。 她微微侧头问侍女:“他怎么出来了?” 侍女垂头恭敬道:“大王……服了药,戎医说,有短暂回春的功效,就是伤身……” 她怔了怔,那和毒药何异。 耶律升站在天地牌位前等着她。 目光里含笑。 这一路这么漫长,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夜七夕,星河光转月影满身,那个人,将她抵在了粉墙上,隔着一副面纱,吻住她的嘴唇。 吻得又深又长,难舍难分。 他说,“絮絮,你不是说,我在等你三年孝满,我们就成婚?” 心口突然疼得厉害。 眼睛酸涩得也厉害。 她知道,若她从这里,走到这条长道的尽头,和他共拜天地牌位,……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雪风乍起,天地晦暗,雪花落在了眉睫,一片冰凉。 这一路太漫长了。 终于走到了天地牌位前,她抬眼看到了这位年轻的汗王,苍白面色浮现出难以抑制的笑意,眉眼里都是欢喜。 他接替了侍女的位置,牵着她,一同跪在蒲团上。 有礼官取来了香,他分给她。 两人仿佛天造地设的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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