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眼角微微扬起,他问:“怎么都在?” 余庆年给他换了一块额头上的湿帕子:“之前不是约好,第一二场休息这天,你要给我们露一手吗?没等到你出来,我们就来寻你了。” “喝点水润润喉。”黎川伸手递过来一杯水。 金瑎担忧道:“要不剩下两场别考了,你还这么年轻,再过三年也等得。” 顾璋:“不考了也出不去,考场大门一关,不到考试全部结束,是不会开的。” “起码能好好休息,考试太耗费心神了。”金瑎埋汰道,“真怕你烧成个傻子。” 谁也没劝动顾璋。 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叹息,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平时身体最健壮的顾璋出问题。 照顾了顾璋许久,最后还是顾璋把他们赶走。 临走前,金瑎俯身在顾璋耳边道:“你睡的时候,好多人来问药的事,如果真的还有,记得留着自己用。” 贡院落锁封门前,是有医官带着药材进来的,但是根本不够这么多人用。 还有些交叉感染,顾璋只感觉号舍周围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也许是周围情况严重,也许是答题太过耗费心神,顾璋的病也好得很慢,正应了那句,病去如抽丝。 他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迷糊,凭着本能在作答,连草稿都不怎么写了,直接落笔,一气呵成。 有时想不出,就在左胳膊内侧拧一下,人顿时清醒过来,这才能坚持继续作答。 即使有些难,但对顾璋来说,上辈子吃过的苦更多更难,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眼下这点苦,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 第二场考试期间,顾璋断断续续又喝了两碗药,好生休息了一夜,这才恢复过来。 他还是底子好,恢复过来后,人就精神多了。 但周围号舍的情况却严重得不行。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连绵不绝,感觉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咳咳,这位小兄弟,你喝过的药渣还咳咳咳咳——”就在顾璋隔壁,一位头发都白了不少的老人,边咳嗽边问。 从开考后,贡院是完全封闭的,用的水都是从贡旁高耸的水塔里灌进来,别说人和物了,连一只老鼠都别想进出。 唯一能出去的,恐怕只有顺着沟渠流到外面的粪便。 直到考试结束,所有的人才能出贡院,包括考官。 顾璋带着自制的遮掩口鼻的口罩,在贡院边缘走了一圈,回忆着在京郊游玩时看到过的草药,给贡院四周有泥土的,杂草掩映的角落里,让小呆瓜放置了一些,又撒了些种子。 他扯下一根,在回去路过老人家的号舍时,将其放在他的号舍前:“这种草药用水煮了喝,能缓解病情,贡院四周角落有,需要可以去寻。” 说完他就回了自己的号舍休息。 能听见外面一阵响动,还有飘扬在四周的草药气味。 等到第三场考试的时候。 周围情况总算好了些,起码不会让人担心,这人会不会下一秒就咳死了。 第三场,主考算学。 题目有点难,顾璋努力回忆,他好像记得,第二场里也考过算学? 顾璋隐约记得,他当时好像还震惊了一下。 他揉了揉太阳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写完了。 “算了。” 顾璋摇摇头,将第三场四道算学题一一算好,分别涉及兵马粮草调度、人口统计、田地清算、小省税收。 每一题都不简单,即使只有四题,在第三天要交卷的时候,还有许多人都没能得出答案来。 顾璋倒是没被难倒,只是心里愈发确定了一个想法——皇帝是真的穷。 若要问六部中哪个部门最需要算学,非户部莫属。 而越拮据的人,越是恨不得把手里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想着指不定哪里可以再扣一点出来。 没想到啊,那么大一个皇帝的宝座在那搁着,花钱竟然还没他潇洒大方! *** 这场从头到尾都不顺,处处透着艰辛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顾璋是自己走出来的,就是脸色有些大病初愈后的疲惫。 他装得好好的,还一脸坦然,对家人拍拍胸脯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我身体这么好,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自从开始习武之后,确实好些年没有生病了,这话很容易就取得了顾家人和燕先竹的信任。 但不过一日,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揭了老底。 那些得了他指点,病情稍稍缓和些的学子,好奇地打听出了他的姓名,听到大夫的诊断,后怕中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若不是顾璋给我们指了墙根生长的草药,怕是撑不过去!” “我带了一根出来,大夫说运气真的好,刚好对症,如若不然,怕是要落下咳痨疾。” “听说他也病了,烧得厉害,起不来身的那种,竟然硬生生靠着带进去的调料配了一点药喝了,竟就好了!” “不愧被誉为小农神,这样简陋艰苦,都能给自己凑一服药,竟还能发现墙根的药草。” 顾璋:“……” 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还有一波人,他们的号舍在贡院不同的区块,方位有些不同,没受到那夜凉风的影响,只是隐隐听说了他们这边的消息。 竞争如此激烈的选拔性考试里,有一批对手出了问题,难免心中有些暗喜,人性如此。 不过其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此次会试的风云人物——顾璋。 “听说那边好多人受了影响,顾璋都发烧了,也不知有没有影响发挥。” “到最后被抬出来的人,好像都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据说有的人咳嗽不止,有的起烧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沉沉,答都没答完,顾璋严重得让友人守了许久,这个□□多半是要丢了。” “可惜啊,还是年轻,要我说,该多沉淀三年再考才好。” 顾璋:“……” 提这场意外就好好提,非要多嘴带一句他是怎么回事? 不带他顾璋,这个天是不能聊了吗?!! 还说他发挥不好,呸!有的诗人喝醉了酒能挥毫泼墨,留下千古名篇,指不定他迷迷糊糊写的东西,也有这样的效果呢? 欺人太甚! 掀人老底! 可恶至极! 顾璋无论心里怎么骂骂咧咧,小人暴跳,还是只能被全家人强硬地按在床上,乖巧伸手,任由大夫把脉。 他躺在床上,接受全家人生气目光的洗礼,明明已经一米七的少年,看起来硬是有点可怜兮兮的。 顾璋冲大夫悄悄使眼色。 秋娘冷哼一声:“看来眼皮也有毛病。” 顾璋顿时一脸无辜:“我真的没事!” 可惜没人听他的,都在等大夫的结论。 也许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太深,平日里在家说话分量很重的顾璋,这会儿瞬间沦落成全家最底层。 大夫皱眉道:“也是贵府少爷习武,身体底子好,要不然这场病下来,还硬撑着考完会试,怕是……” 大夫最讨厌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半点不客气,把顾璋瞒着的都给抖露了出来。 给下诊断后,见顾家人似乎能管得住顾璋,还特意强调道:“贵府少爷实乃意志坚定之人,我接诊过如此多病人,还从没见有人能在起烧后,还坚持读书写字,更别说科举答题了。” 顾璋:! 这听起来是夸他,但分明是往烈火里泼油! 这大夫没有心。 大夫一走,就不必给顾璋留面子了,顾璋被顾家人轮番教训了一通,还喝了好几碗苦药。 他想要下床透透气,都被小厮制止:“老爷和夫人吩咐了,少爷您不能下床。” 顾璋严肃:“我就在屋里走走,你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 “你说什么?”秋娘凌厉的声音传来。 顾璋感觉耳朵一疼,又不敢出手,又不好躲,只能连声讨饶:“疼疼疼!” 他娘干农活的手,可一点也不轻。 顾璋装可怜。 可惜被秋娘无情戳破,“你要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装可怜还有用,现在脸都长开了,娘不吃你这套了。” 顾璋为自己叹气。 现在这张俊俏的脸,竟还没小时候那张管用! 家人还只是个开始。 听到外面越传越真的消息后,燕先竹带着府医上门了。 他听了府医的话,倒也没说什么,人还是笑眯眯的,一副包容和煦小老头的模样。 但顾璋明显感觉,换了府医的方子之后,自己喝的药变苦了不止一倍! 喝得他这个吃惯了苦的人,都感觉难以下咽,难喝得直吐舌头。 紧接着,荣清淑、席文林……好些人亲自来探望。 在问心学院几年,也许被气得跳脚,也许被怼得恨不得打人,但是教了顾璋几年,体会过顾璋的那颗聪明灵动的脑子,那份对万物都抱着欣赏喜爱的热诚,就很难不喜欢他。 担心他留了什么后遗症,小小年纪损了身体,人人来了都要念叨他两句。 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身有伤,贻亲忧。” 顾璋揉了揉耳朵,感觉脑子里都像是有人在念经,他老气横秋的长叹一声:“唉!” 人缘好到太受长辈喜爱,也不一定是好事。 小厮前来禀报:“少爷,又有人来探望您。” 顾璋咯噔一声,怎么还有? 总不会是他师父提前赶到了吧? 顾璋忙问:“这次又是谁?” “他只说告知少爷您,他字‘广宇’您便知道他是谁了。” 广宇兄! 那个聊什么都能接上话的勋贵公子哥,顾璋整日被迫在床上躺着修养,他这么爱热闹、爱吃爱玩的人,简直憋坏了,顿时喜道:“快请他进来。” 明盛帝实在是担忧,他有个兄弟,当年就是高烧烧傻了,然后早早“夭折”。 即使得了信儿,燕先竹已经带着府里的大夫仔细瞧过,也实在不安心,好不容易才抽出一个空闲,带着精通此道的太医出了宫。 顾璋眉眼间都是欣喜,热情地挥手打招呼道:“广宇兄!” 这股热乎劲儿,倒是明盛帝从没受过的,毕竟不管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还是位极人臣的高官,在皇帝面前,都是恭谨有余,谁都不会朝他扬起这样一张灿烂的笑脸。 明盛帝本来很想早早在殿试上,让臭小子看看他当面吐槽穷的人是谁? 这会儿突然有些犹豫了,若得知他皇帝的身份,他的小举子还能这样随意和他相处吗? “听说你在考场起烧了,还硬撑着答完了题,我来看看你。”赵旷收敛心中纷繁的情绪,观察起了顾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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