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科举过程中监考考官与考生形成的那种联系不同,天工学校是由顾璋开创的,这些学问也是由他提出的,他是研究最深入的人。 即使不是亲自教导, 也类似师兄师姐带后入门的师弟师妹的关系,学生们有了问题, 也会第一个想到向他求教。 就像古时候诸子百家,学机关术的称呼自己为墨家, 信以法治国的学子称呼自己为法家, 这种以某种学术凝聚出来的关系, 自然会尊一个“大贤”为首,比如墨家钜子。 若再不尽快把理举制度制定落实下来,到时候岂不是朝廷底层全是顾璋门生? 还是如此有凝聚力的门生。 无论和顾璋关系好还是差, 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前者担忧, 后者忌惮。 顾璋得意地对燕芷说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他前两天才哄媳妇,说即使他们要离开了, 理举也会风风火火地推行,不用担心。 转头就去催留校的学生:该招生了!即使试卷等准备工作暂时没有做完,也可以先把消息放出去。 这会儿可得意了, 要两个亲亲才好! 燕芷踮起脚飞快地在他两颊一左一右啾啾一下,笑眼一弯亮亮地:“顾璋哥哥一直都最厉害了!” 正巧, 甜宝迈着小短腿走进来,乌梅一样黑滚滚的眼睛高兴睁大,小嗓音顿时兴奋道:“娘,我也要啾啾,甜宝今天可高兴了。” 燕芷顿时身体一僵,脸颊浮现羞赧的淡淡红晕,悄悄瞪了顾璋一眼,又低头问:“谁说高兴能要啾啾了?” 甜宝小腰杆挺得笔直,大声道:“爹说的!高兴棒棒!” 燕芷瞅了顾璋一眼,用眼神表示疑惑,毕竟这种歪理一听就是出自顾璋之口。 顾璋笑着道:“甜宝说得没错,高兴是最重要的事,每天都开开心心就是最棒的,来,爹奖励一个啾啾。”顾璋蹲下来亲了一口小家伙软乎乎白嫩嫩的脸蛋。 甜宝顿时更高兴了,昂着小脑袋看燕芷,软乎乎地喊道:“娘~” 燕芷轻笑,人生就活这么短短两三万天,高兴当然是最重要的,她和顾璋哥哥的孩子,就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也蹲下来,在另一边亲了小家伙脸蛋一口。 甜宝顿时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揉揉自己的脸蛋,今天真棒! 吃了香香的奶糕,路上遇到给摸脑袋的小猫咪,捡到了一片好漂亮的叶子,还被爹娘啾啾了! *** 尽管顾璋不做具体的事情,可理举终究是绕不过他的。 只有他最熟悉这些学问,只有他有过曾经带出一批优秀理学人才的经验,只有他知道怎么能最好地挑选出有天赋的人才…… 顾璋那叫一个乐呵啊,没想到他也有体验当“甲方巴巴”的愉快感觉。 他说一个要求,对方就要办得到,至于怎么做?就不需要他头疼了,只用说:“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十分嚣张和欠扁! 和礼部侍郎竞争了好久,才成功竞争上岗,担任理举制度制定和落实这个项目牵头负责人的戎景山:“……” 他原本觉得应该不难,联合礼部、吏部两部的资源和人脉,即使会很繁琐,有些困难,但努努力,总是能完成的。 这会儿听到顾璋提出的条条框框,真的打人的心都有了,想直接锤爆顾瑶光的狗头! 偏偏这时候,京城许多大臣,走得近的官员,都来找他打听,要想进入天工学校要做些什么准备? 他哪里知道! 顾瑶光这个鬼精鬼精的,说他没有看到有关女子入考院等一系列完善公平的措施,就一天不会告诉他出题选拔的核心! 可京官们着急。 有的是家中孩子读书不成,没天赋,如今有了一条新的路,当然要试试能不能走通。还有的是家中孩子天赋不错,日后肯定要踏上仕途这条路的,那就更想来学一学了。 去户部管账,算学不好能行吗?天工学校教算学,还教户部专用的高级算学! 要是日后到地方当官,农事一窍不通能行吗?原来说不定能行,但日后要求肯定更高了。 想要修建水渠等工程,听说物理和地理也能大有裨益! 总之,天工学校教的学问,那都是能实打实做出政绩的好东西,谁不想送自家孩子去学一学? 顾璋在离开的前一天,还特地去找明盛帝蹭了顿饭,顺便“辞行”道:“您看,是不是都口是心非?现在一个个见到我都笑盈盈的。” 明盛帝:“……” 这哪里是来找他辞行的?这分明是来蹭饭,顺便嘚瑟一下的。 他发现了,顾瑶光随着年纪增长的,不是性子,是厚脸皮! 顾璋高高兴兴地带队开船走了,只留下一群咬牙切齿,对他又爱又恨的京官。 回来之前平平淡淡、稳定有秩序运行的京城,顾璋这么一搅和,半个京城的人都人仰马翻,跟哪吒闹海一样! 然后这家伙就走了,走了! 只负责搅起风浪,不负责摆平,只让他们在浪尖上欣喜又心惊,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谁来评评理?! 在顾璋离开的头几天,早朝时众朝臣看向明盛帝的眼神,都带着点幽怨。 明盛帝:“……” 有时候当皇帝也挺无助的,他也想有人给评评理。 离京的船队很浩荡。 顾璋在主船上,他身边站着的是黎川,他手里拿着一份计划。 顾璋瞅了瞅,行程排得密密麻麻的,看得他额头冷汗都出来了,他指着其中几个比较偏远的地方:“这几个地方没必要去吧?” 不过是监督落实《环境保护法》,去几个大的地方杀鸡儆猴,再随机挑几个中等大小的地方抽查让地方官不敢有侥幸心理就行了,哪里用得着让自己这么忙? 黎川郑重地从怀里取出另一份计划和行程:“其实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 顾璋:? 怎么还搞碟中碟? 他拿过来看了一下,两份计划的行程规划设计得很奇妙,相互包容,重合度很大,但目的却完全不同。 黎川道:“自从那次判案之后,你邀请我去天工学校任教,我便一直在研究宣朝法条,尤其是其中涉及保护女子权益的部分。”他顿了顿,苦笑,“我只知当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受了颇多苦楚和磨难,研究了一番之后,才知其中咬碎牙和血吞的艰难。” “我这些年只想着让母亲享福,颐养天年,实在是狭隘,只属小利,而无大义。”他的声音低了些,“世间还不知有多少如我母亲一般的人在受苦,我却视而不见。”而且他母亲还有他撑腰,而那些无所出的呢?其中黑暗,更让他不敢细想。 “多亏瑶光点醒了我。” 顾璋:“……” 他的良心,忽然都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安。 他是不是把黎川忽悠瘸了啊!!! 怎么什么事的功劳都往他头上放??? 你黎川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单亲家庭环境+幼年遭遇+法律兴趣+那件案子的激励等等一系列因素推动导致的吗? 环境造就人啊!他不过是见友人失落,当了一回大忽悠,把从颓废自责里拉出了。 顾璋难得良心发现,给黎川讲这个道理。 黎川板板正正地拱手:“瑶光谦逊不愿居功,但我也万万不敢轻忽。” 瑶光确实是他此生难得的良友,这想法从少年贯穿到中年,从未变过。 顾璋噎住,说不通了! 算了,固执就固执吧,反正也是只听他一个人忽悠,他总归是不会害黎川的,在别的事情上,黎川这家伙还是很冷静理智也可靠的。 顾璋只简单翻了翻,就看到黎川这本法条已经有了雏形,还在几个位置上打了红圈,比如抛弃/溺死女婴,丈夫身亡被侵占家产的无子寡妇,又比如妻子有七出之条,那丈夫赌博输光家产,丈夫长期酗酒虐打妻子的处理方法呢? 顾璋想到背后的种种,也难免心情沉重,他做了许多,给女子撕开了一条口子,能让她们有向上的通道,有在外能自己谋生的能力,但这条路,还需要有许多人前赴后继,才能越走越宽。 他保护的,是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也相对有天赋有能力的女子。 而黎川此举,却在为数不清的,挣扎在苦难中的女子托底。 她们也许短视、愚昧、懦弱,但也不该被人无端踩在脚底。 顾璋道:“若此行有难处,正慎可随时写信给我。” 黎川严肃的眉眼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这是自然,只盼瑶光别嫌我太过叨扰。” “那就说不好了,”顾璋揽住他肩膀,“除非你给我寄点好吃好喝的贿赂我!” 黎川皱眉,无奈道:“友人间赠礼乃心意,怎么好用贿赂一词?瑶光不可自辱。” 顾璋:“……” 行吧,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不过总感觉拜了戎锐这个师父之后,更严重了。 顾璋送走了自己给自己加任务的黎川,又陆续送走了顺路而同行的天工学子。 在下船前,选择与姜柔在相邻两地的穆巧思,回头望了望,面色犹豫,眉宇间带着些许焦灼。 顾璋道:“只要我在,我就会保证这条路始终公平存在。” 穆巧思脸上绽出笑容,当年死死捏住的那半联,她只是握着就安心。到现在也半点没变,顾夫子只一句话,她原本焦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姜柔也定住眼神:“我等也定将竭尽全力,不辜负夫子创下的大好局面。” 她心里清楚,即使眼前形势看着不错,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若她们不能自己撑起来,走上高位,有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如今的一切都将化为尘烟,等到夫子离世,一切都将会逐渐被打回原形。 姜柔温柔笑着的眼睛里,倒映着巨船的缩影,更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野心,坚定强大,无所不惧——即使前路布满荆棘。 陆续把人都送走,顾璋觉得安静了不少。 他也花了点时间琢磨了一下,漕运总督这个活该怎么干才好。 最首要的,将八个都府的粮食收缴起来,清算核验清楚,然后安安全全地送入京城。 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还要做镇压水上匪帮,修理检查船只等工作。 其次是巡查管理沿途河道。 再次是履行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责任,对沿途情况进行监督检查。 总之是个看起来不清闲、还很繁琐的活,但是油水一看就很足。 各地的水匪要是有足够的孝敬,是不是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地上交的粮食,也能有操作的余地。 显然水匪也是怎么想的,听说顾璋花钱潇洒,生活奢靡,便想方设法孝敬了一船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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