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遥遥地望向远方天空,不知那倔牛是不是也重新投胎,在一个没有丧尸的世界过舒坦日子?有没有和他一样交到新的朋友。 他们边走边说,已经快要接近学院大门口。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低声议论,显然是他们夫子并没有交代那么久,所以提早出来,有了这个看热闹的时间。 见到顾璋来了,议论的声音陡然大了一截。 “顾璋来了!” “来了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还真不怕麻烦。” “快看,就走在中间的那个就是,这次认识了吧?” “我觉得真倒霉,明明是好事,天大的功劳,愣是被这群人给弄了点污点,我要是顾璋,我肯定气死了。” 声音控制不住变大了点,甚至都落入那些百姓耳朵里,仿佛往筋疲力尽的骆驼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只是狼狈地跪在地上的难民们,红肿的眼眶里一下就噙满了眼泪,绷着最后信念强撑的身子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毕竟春日的石阶冰冷又坚硬,别说跪久了,就连一会儿都觉得刺骨难忍。 顾璋亲眼见到这群难民,形容枯槁,风尘仆仆,脸上全是乌黑,也下意识停在原地。 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相似的、绝望的面孔,血腥灰暗的记忆在脑子里翻涌,充斥着死亡和悲戚。 让他有种回到末世的错觉,喉间都隐隐感觉到血腥气。 他紧皱眉心,压住声线,淡淡道:“我就是顾璋。” “原来他就是顾璋啊。” “看起来还怪严肃的,不是说他平日里总笑,人也好相处吗?” “肯定是生气了呗,这群专门挑出来的老弱妇人,跪在这里,不就是逼他吗?” 原本就六神无主的百姓,听到四周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议论,顿时慌乱无措起来,一个个都着急哭得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干瘦的妇女连忙摆手摇头,眼泪都飞溅出来。 她旁边一十二三岁的瘦小男孩也忙道:“是因为村里男人都要留下来干田里的活,只有我们能抽出身来。” “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顾璋觉得头都疼起来了,看热闹就看热闹,嘴巴还不闭好,捣什么乱? “俺们跪在这里是为了显得心诚,跟拜佛、拜菩萨都一样啊,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老人家慌乱中,都要给顾璋磕头了。 这老人家看起来,比他爷奶年纪都大,苍老得头发都全白了。 顾璋连忙上前几步,弓箭步半蹲将他胳膊拉住提起来,缓声道:“受不起,快些起来。” “哭哭啼啼也没用,你们找个能主事的出来。” 顾璋说完起身,刚刚缓和眉眼都冷起来,扫过周围围观的人,仿佛淬着像是剑一样锐利的寒光。 对上他漆黑双眸的人,声音都戛然而止,有些心悸得不敢再张嘴,觉得仿佛被什么凶狠的野兽盯上,脖颈都发凉。 余庆年和金瑎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如难民般的百姓,有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这么瘦,好像风一来就能把人给吹走。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周围村落的人,也有农村来的学子,好像都不这样? “黎川。”余庆年下意识喊了一声,想问问。 侧头一看,身边的人已经没了人影,已经跑到百姓中,撩起袍角半蹲在地,表情一贯的严肃,不知在干什么。 黎川听到这声呼喊,回头瞧了一眼,对上余庆年不可置信的神情,下意识想到了他做的锦绣文章。 那样辞藻华丽,笔歌墨舞的文章,字字句句都烂若披锦。 他还是更喜欢璋弟海立云垂、又鞭辟入里的文章,黎川收回视线,敛眉安抚眼前这些村民的情绪。 一群人总算是冷静下来,推出了几个能做主的。 “老朽乃长阳村族老,方桉。” “我是西山村村长的大儿子。” …… 就在顾璋和他们对谈时,燕老也从家里赶来,他今日早上没课,就没到学院里来,几乎是前后脚,宁都知府、萧学政都赶来了。 带来的,还有下面县城知县送上来的公函。 看到官府的公文,竟然到得比人迟的时候。 顾璋:“……” 他刚刚听到,这群人觉得天寒地冻的,官府本就慢,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也许等信到就迟了,干脆自己前来府城,毕竟谁也没有他们自己对地里的收成尽心。 他本来还觉得有些想多了,他们两条腿走路,怎么可能比官府骑马送的信件快? 这会儿确实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知府对上顾璋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两声,赶紧说正事:“按照当地知县所查,顾相公给出的法子已颇有成效,冬日里,稍有经验的老农都能看出收成定然大增,他们几个村通婚也多,很容易要来了法子,研究一番,就自己干起来了,结果……” 增产很难,可能百姓辛苦耕作几个月,也才提升一点,但减产是很容易的,几天就见了效果。 和顾璋刚刚听到的版本,也算基本一致。 顾璋揉了揉太阳穴。 小麦生长的不同时期、不同的温度,能用同一套法子吗? 但看着这群辛勤劳作晒得黝黑、手上都是厚茧和裂口,许多老了甚至腰都直不起来的百姓,连一句“蠢”都骂不出口。 这些村里,肯定没有一个顾方正这样的村长,族中也没有读过书,睿智的老人。 不,读过书可能也不行,顾璋想起这时代读的书,还有那些学子奉为圭臬的《农之纪要》觉得脑子都发麻。 这个时代种田多还是靠口口相传、一代代手把手教的、或者小范围流传的经验。 他耐着性子,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干的,具体说说。” 见他这么问,一双双日夜难眠的红肿眼睛,都突然亮起来,眼巴巴地地看过来,里面都是期盼。 察觉到他可能有办法,一个个连忙道: “我们就是按照隔壁村教的,一模一样的做的!” “绝对没有嫌麻烦,村里都是不怕苦也不怕累的汉子,每一样都是按照打听来的法子做的,先是……” “我家还补了点上好的鸡粪猪粪,真的精心伺候着,没半点偷懒。” …… 也许是在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去找给他们法子的村子时,被质疑过“我们用得好好的,肯定是你偷懒了吧?” “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指不定是你们哪里嫌麻烦省了步骤。” 句句都下意识带上自证,绝对没偷懒和省力。 越听顾璋脸越黑。 越卖力反而杀伤力越大。 就单从气温这一点来讲,冬日里的雪之所以肥田,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雪可以吸附空气中的游离气体,产生一些化学反应,生成氮化物,对田地来说属于很好的肥料。 而且一升雪里,大约能有七毫克氮化物。但这些原本上好的肥料,遇到了其它元素呢? 他要求的特质草木灰里,为了补充宁都土壤缺少的微量元素,规定了几种树枝、落叶,但是按照比例也不多,剩下的植物就让村民就近选择,选那些当地的,平时会用的。 天知道他们会选什么,不稳定的情况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反应? 这还只是其中一点,更别说还有许多其他方面。 顾璋自诩上辈子几十年跟植物深入打交道的经验,甚至和不少能开口聊天的植物成为朋友,现在也不敢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难民都越说越委屈了,眼泪刷刷地流。 “分明都是一样的法子,眼瞅着他们的苗越长越高,我们怎么就蔫了呢?” “我们也不求长那么好,产量能稍微多点就行,可偏偏一日日眼瞧着就不行了,跟隔壁村完全不一样。” 能一样才怪了。 “行了,”顾无奈道,“带了麦穗或者土吗?给我看看。” *** 秋娘和王氏收拾着铺子,重新开业。 婆媳俩说笑着洗洗刷刷,诱人的香气又重新飘荡在晴空巷上空。 门外的食客闻着久违的香气,都觉得好像活过来了。 “快歇了一个月了吧?可馋死我了。” “冷下来之后,我买了一块烤得焦脆的五花放到锅子里煮,你是不知道,那味道,嘶——”那食客抽了一口往外流的涎水,“刚泡进去,还带着点酥脆的口感,等最后吸饱了汤汁,又是别样的滋味。” 焦老爷子显然也试过,不住点头:“我最爱羊肉的,煮到最后,连汤汁都别有一番滋味。” 没这样吃过的食客都浮想联翩起来:“跟油条泡进糊汤粉里差不多?” “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口感和滋味还是大不一样,你今日买回去试试就知道了,这个天也还能吃锅子。” 聊天的食客越聊越饿,都忍不住朝着铺子里问:“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秋娘走到铺子口来:“快了快了。” 见秋娘出来,食客们纷纷抓紧时间抱怨。 “这一条街的铺子,就没一个比你们休息的时间长,是不是可以加几炉,把休息的一个月补回来?” “是啊,本以为就关几天的,结果足足关了大半个月,这一口可想死我了。” 秋娘笑道:“这不是家不在府城,距离远吗?多体谅,这样明日我多准备一些,每人都能再多买一个小竹筒。” “那可太好了!” 焦老爷子也喜道:“刚好可以配着吃一碗阳春面。” 听说秋娘要多卖,隔壁阳春面的东家最高兴了,现在天气冷,除了锅子,还有什么比杂嚼配上他家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吃着舒服? 他热情吆喝道:“买了可以来我家试试杂嚼配阳春面,刀鞘面,拉面,味道保管一绝!” 食客们顿时笑起来,说:“还挺会拉生意。” 秋娘和王氏也高兴。 他们家都商量好了,新的一年多攒些钱,在府城买些宅院,日后不论是自己住,还是交托给牙行租出去都挺好。 正高兴呢,铺子外传来一道声音,是个秋娘眼熟的食客,他喊道:“老板娘,你家小秀才公被好些像是逃难的百姓堵在学院门口了。” 秋娘和王氏顿时脸色一变。 “你可看清楚了?是我家小石头?”秋娘急问道。 “我路过的时候,远远看到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那个人肯定是你家小秀才公,每次休沐都来,我不会认错的。”这是那个被找了钱都供起来的食客。 秋娘连忙脱了围裙就往外走,顺手就抄起案板上剁肉的刀。 她头也不回:“娘,你去隔壁借把刀,把卖出去的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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