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沈觅下意识将眉心皱地更紧了些。 卫江解开越棠周身几处被封住的穴位,又拿了一瓶药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随后便见越棠长睫轻轻颤了颤,眼帘随着很快掀开。 卫江将越棠放开,他刚松手,越棠全身脱力,几乎站不稳一般,往前踉跄了一步。 沈觅立即上前两步扶住他。 越棠没有说话,顺从又无力地靠在沈觅身边,全身冰凉。 越棠能封住别人穴位,让人暂时无法言语行动,武功更高的卫江同样可以让他昏迷浑身无力。 卫江想地很简单,在确定越棠无害之前,他都会封着越棠的穴道,确保越棠全身脱力无法动武。 小少年醒来之后,便一言不发,整个人提不起力气地靠在沈觅手臂间,脆弱又乖顺,仿佛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咪。 沈觅注意到,越棠虽然站不稳,可他是站着的,也不见他有半分疼痛。 他的腿,恢复了? 他瞒着所有人,想要离开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沈觅压下疑虑,她没打算立刻就质问越棠。现在还在外面,不管有什么,都可以等到回到折青居之后再说。 卫江见沈觅没有发怒,环胸站在一边,玩味地盯着越棠,正要仔细讲讲他一路所见的“乖巧小棠”,房门忽然被敲响。 沈觅往门边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不知道会是谁过来。 门边的云霏看着沈觅,沈觅先朝卫江示意让他退下,便小心地扶着越棠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温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 她是声音和之前一样,没有生气,也没有被欺瞒的怒火。 越棠眼眸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瞳却平静又空寂。 他没有说话。 她总会全部知道的。 外面的人还在敲门,沈觅皱眉朝着云霏点了点头,便走回到越棠旁边她原来的位置上坐好。 门一开,却见一众南朝侍卫簇拥着顾微澜气势汹汹而来。 上次见顾微澜,是在听涛院。 冬日里的顾微澜脸色苍白地几乎看不见一点生气,如今春日一来,他面色便稍微好看了些,可神色却并不算温和。 顾微澜简短道:“殿下,段英和薛二死了。” 听到这话,沈觅一惊,手中茶盏猝然摔到地上。 那两个人死了? 顾微澜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和越棠脱不了关系。” 他越过沈觅,直接看向桌前的越棠。 沈觅回眸看过去,越棠慢慢抬眸,他手撑在桌面上,只这样一个抬头的小动作,仿佛也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他看着顾微澜,神色却淡淡,仿佛这场指控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薛二段英这件事确实还未知真相。 沈觅皱眉看着此时虚弱的越棠。 越棠到底怎么了? 卫江理应不会伤害他。 顾微澜还在门边等着,沈觅先不动声色放顾微澜进来,回首看了眼越棠,沈觅凑近云霏,小声道:“去问问卫江,小棠怎么了。” 云霏应下,便先出了房门。 沈觅意识到,她在三楼的这一会儿,或许发生了不少事情。 她身边的越棠垂着眸,极为疲惫地用手撑着头,几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他这样的状态,顾微澜就算想问也没办法好好把话问完。 看了几眼越棠,顾微澜有些怜悯地弯了一下唇角。 又被折腾成这幅狼狈的模样,越棠或许是终于暴露出本性了。 顾微澜温声对沈觅道:“烦请殿下先让人解开小棠的穴道。殿下放心,小棠素来识时务,这个时候,他不会冲动做什么的。” 沈觅面对顾微澜,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一头雾水。 顾微澜是笃定了越棠杀了薛二和段英? 沈觅暂且按兵不动。 卫江很快进来,瞥了一眼顾微澜,便上前又快速点了越棠身上几处穴道。 弯下身子时,卫江靠近越棠,低声对他道:“不要在殿下面前轻举妄动。” 随后,卫江退到沈觅身后一步的位置,不再藏入暗处。 卫江退开后,越棠缓了一会儿,长睫轻颤了一下,才慢慢直起身。 此刻这样,他至少能端正坐着,明显比方才好多了。 见越棠状态好了些,沈觅放下心,回过神来看着顾微澜,淡声道:“三殿下是觉得,是小棠纵火杀了薛二和段英?” 顾微澜看着沈觅,目光有些意味深长,道:“清晏殿下似乎并不相信。” 沈觅直视顾微澜眼睛,直接道:“凡事应当有理有据。” “小棠如何纵火是其一,他如何杀人是其二,如何证明这些事情是他做的,是其三。三殿下可有证据?” 顾微澜笑了笑。 “清晏殿下先不必这样维护小棠,可以先听一听澜将这件事说给殿下。” 越棠慢慢恢复过来,他抬眸看着顾微澜。 他漆黑的眼瞳宛如深水中的漩涡,吞进去的光线丝毫不能折射出任何光彩,幽深地可怕。 顾微澜看着越棠,眼中渐渐带了笑意,慢慢道:“清晏殿下巳时到三楼,你巳时一刻出门,碰到了宋乡绅之子宋公子,是也不是?” 有人证,无可辩驳。 越棠没有说别的,只淡淡应声道:“是。” “随后你去找柳含章,路上支开了徐年徐岁,在柳含章见到你之前,你有机会将薛二和段英锁在酒窖中纵火。最后趁乱逃出千金楼,不巧的是,你又被清晏殿下的人带回来了。” 顾微澜招了招手。 门边有人送上一柄被烧得漆黑的门锁。 “钥匙只有几位掌柜手中有,先来救火的小厮根本无法打开,所以薛二和段英只能被生生烧死在酒窖中。你一直隐瞒左腿已经恢复一事,便是想今日趁乱逃离?” 顾微澜语气淡淡。 “我知道他们平日欺凌你,可他们罪不至死。” “小棠,你还是一样狠心。” 越棠看了他一眼,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是啊,他确实狠心。 别人也都罪不至死。 越棠厌倦地将视线移到一边,看到那把门锁,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他轻笑了一笑。 他只掩上了门,这场火本就是千金楼的挂饰琉璃引起。 没想到事情还是有变。 “酒窖的门不是我锁的,这场火也不是我放的。” 越棠否认了他没有做过的事。 顾微澜只笑了笑。 他眼神温和地看着越棠,道:“先不要这样直接否认,证据很快会查出来。要不是清晏殿下先见之明,派人跟着你,怕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抓住你。” 顾微澜说着时,面上甚至还带着极轻的笑。 他不动声色将话题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要不是沈觅,越棠他本能成功逃离。 越棠垂着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听到这话,沈觅轻轻蹙了眉。 这人怎么还带挑拨离间的? 沈觅先打断了一句:“卫江是我让他去护着小棠的,就防着又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越棠怔了一下。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动作极慢地抬眸,去看沈觅。 沈觅慢慢笑了一下,对顾微澜道:“三殿下至今全是猜测,句句定下小棠的罪,却并没有证据,是不是太过妄断了。“ 说完,沈觅注意到越棠在看她,她投过去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确定越棠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完全与他无关,还是他有参与。 沈觅能确定的,便是越棠确确实实隐瞒了他腿伤已好的事实,也确实想要在这时离开。 但是证据齐全之前…… 沈觅不想随便去猜测。 顾微澜惊讶地看着沈觅。 他确定,越棠绝不可能没有参与其中。 沈觅还要护着他? 真是……难以相信。 越棠还真是好本事。 顾微澜笑着看了一眼越棠,转而提醒道:“殿下可知小棠的养父和兄长已死一事?” 话题又换。 沈觅一听到越棠的父兄,便下意识皱紧眉,心底微微抵触,她立刻凝眸去看越棠。 越棠顿了顿。 他抬起眼睛,神色又冷又静。 “三殿下想说,是因为我?” 越棠语气带着轻轻的嘲讽。 不是他。 沈觅立即想到那个雪天的江边。 八岁的小越棠笑地很好看,他答应了去做替死鬼。 沈觅知道结果,慕容祁和养父最后还是死了,可是为什么又要归结到越棠身上? 因为替死鬼没死,死的是正主吗? 沈觅不愿任何人在越棠面前轻易提起这个话题。 她笑了一下,道:“小棠父兄之死和小棠本人无关。三殿下将这件事情提起来,这让清晏怀疑,你方才所言又有多少是为了污蔑小棠而说。” 顾微澜看着沈觅,忽然有些不理解:“清晏殿下就这样信任小棠?” 明明沈觅刚知道越棠欺瞒了她伤腿已好一事。 越棠脸颊上还蹭着几处灰尘,春寒尚且料峭,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能看到薄薄皮肉下的青紫色脉络。 越棠此时整个人都有些掩不住的冷意。 沈觅抿了抿唇。 为什么南朝人总喜欢在他面前提死去的父兄? 还都高高在上……仿佛越棠替死便是天经地义。 沈觅起身,抬眸对顾微澜道:“小棠累了。三殿下如果想要查案,清晏可以陪着殿下先去找出来证据。” 越棠顿了一下,抬眸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沈觅转过身,神色温和地对他道:“先换身衣服暖一暖,若是累了,便先回折青居休息。” 越棠长睫敛下,只轻轻“嗯”了一声。 查便查吧。 结果……左右不差这一回了。 沈觅看着越棠,温声道:“不要怕。” 她语气很认真,“放心,不管哪件事,没人能冤枉你。等我回来。” 越棠抬眸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清透明亮,漆黑的眼瞳中满满只映着她一人。 越棠慢慢扣紧了手指。 他看着沈觅,一时间声音顿在喉间,说不出话。 沈觅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笑了,越棠的眼睛太清澈了,漂亮到不行。 说完,沈觅便对着顾微澜微微倾身,手臂向一边展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明白白的要请他移步。 顾微澜皱了皱眉,无法推拒,只能跟着沈觅出了房门。 门外学子大多都已经散去,只留下一部分还在收拾残局的侍从和一旁检查损失的掌柜。 沈觅上前一步,直接往酒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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